他穿著雪青色的襯衣,束住黑髮的髮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有些散亂地披在肩頭。似乎是不勝酒力,懶洋洋地趴伏在一邊的欄杆上,眉目被黑髮盡掩看不清晰。然而即便如此,頭髮的長度和襯衣顏色已經足以說明主人的身份了。
我駐足在走廊這端,猶豫再三,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曾經以為今生都不會再有交集的人,卻在今天這樣戲劇化的日子再度重逢,還真是令人想笑都笑不出來。
可是今天,他不過是羅家的一個客人,而我怎麼說也算是半個主人,雖然是冒牌的身份,但任由客人醉在這裡,好像有些說不過去。想到這裡,我終於咬了咬牙緩步上前,隔著一米站定下來,彬彬有禮地輕喚了一聲:「曲先生!」
他仍然趴在欄杆上,沒有動,也沒有應聲。
「曲先生!」我略略提高了聲音,仍然彬彬有禮地道:「要不要叫人幫你準備一個房間休息一下?」
他的身體似乎微微地動了一動,仍然沒有回答我。
到底是睡著了還是在裝死?!我心裡不禁有些冒火,想起以前田園常說的一句話來:女人總以為男人愛過她一時,就會愛她一輩子;男人總以為他傷害過女人一次,女人就會記得她一輩子……其實這都是謬論!
我曾經陷入前半句的謬論,難道現在他也陷入了後半句的謬論?我在心裡冷笑著想,你有什麼伎倆不妨都使出來吧!看我還會不會動容?這世界,沒有誰少了誰活不下去,誰也不用太高估自己。
我按捺不住地走上兩步,大力拍了一下他地肩膀,大聲說:「曲先生。我看你到客房休息一下吧!」
他的身體被我拍得一震,手臂滑下窄窄的欄杆,忽然傾身倒了下來。
猝不及防之下,我只來得及逃開一步,他的身體已經重重倒下,將我連帶著撞翻在地。
*!我怨氣十足地爬起來,差點就想爆粗口,目光觸及倒在地上的他地臉。卻愣住了。
他的臉慘白如紙,雙目緊閉,嘴唇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牙關緊咬,白皙的額頭佈滿了密密的汗珠,全身似乎都在微微抽搐。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酒精中毒?還是他昏迷的宿疾發作?望著他異乎尋常的慘白容顏,我不禁方寸大亂。剛才明明下定了泰山崩於前也不變色的決心,卻輕易地動搖起來。
「曲……先生,你,你沒事吧?」我蹲下來用力掐著他的人中。慌亂地問。
好一會,他地黑眸終於睜開一線,茫然地在我臉上打了個轉,似乎終於恢復了些許意識。啞聲道:「對不起,我……喝多了……」他的聲音嘶啞得驚人,雖然刻意讓語氣顯得平靜,卻仍然不可抑止地帶著輕微顫抖,似乎在竭力忍耐著什麼。
他咬著牙一手撐地,搖搖晃晃地半跪起來,右手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瓶藥。好像這小小的動作卻耗費了許多力氣,呼吸急促。手也顫抖得厲害,幾乎就要握不住藥瓶,一打開蓋子,瓶裡的藥便零落地撒了一地。一路看中文首發
他仰起脖子,抖著手將瓶裡剩餘的藥丸全部倒進嘴裡。我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看到他困難地乾嚥著藥丸。才慌忙站起來。匆忙扔下一句:「我去給你倒杯水。」急急忙忙地往旁邊房間跑去。
我像要逃避什麼似的,著急忙慌地跑進羅傑給我準備的更衣室。一把關上了房門。這間更衣室似乎本來是凌飛父母的房間,床頭櫃上的鏡框裡依然放著他父母的合照,年輕地凌媽媽*在一個與飛機酷似的男人懷裡,一臉甜蜜。
我深深呼出一口長氣,從飲水機下面拿了一個一次性紙杯,看到水流汩汩地灌滿了杯子的時候,呼吸才稍稍平順下來。我努力鎮定心神,打開門端著杯子出去。走到走廊,看到他已經將撒落一地的藥丸都撿了起來,正扶著欄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儘管呼吸依然急促,慘白地臉上卻微微地恢復了一些血色。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黑眸中似乎尚有沒有褪盡的痛苦之色,然而他卻什麼也沒有說,扶著欄杆往樓梯走去。
「你……要不要喝杯水?」我呆呆地捧著水杯,有些困難地開口。
他微微搖了搖頭:「不用。謝謝。」語聲依然嘶啞,卻腳步不停地往樓梯走去,走過我身邊時輕輕側身,與我擦肩而過。
我茫然轉過身,看著他沿著樓梯往下走。走到最後兩級的時候,似乎腳下忽然一軟,一個趔趄摔了下去。我的心裡一揪,將水杯往地上一放,疾步往下跑去。
還沒等我跑下一半樓梯,他已經自己站了起來,踉蹌著穿過中庭朝門口走去。
等我追到門邊,他已然穿過門口的草坪,到了別墅入口。一輛藍色轎車慢慢地開了過來,停在他的面前。他打開車門坐了上去,一頭歪倒在後座上,車嗖地一下便開走了。我只來得及看到駕駛座上那一頭橫七豎八的標誌性白髮,除朱博士外不作他想。
我看著藍色轎車轉過拐角,消失在屋後,半晌後一低頭,看到裙子上那兩大朵觸目驚心的「花朵」,才意識到自己出來本來是來換衣服地。我茫然地穿過中庭,在樓梯拾級而上,踏上最後一級的時候腳底忽然一硬,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我趕緊抬腳低頭,發現是一粒小小的白色藥丸,似乎是他剛才遺漏下來的。
我蹲下身將藥丸撿了起來,翻來覆去打量。長方體的藥丸呈白色半透明狀,有點像一粒小小的冰糖,上面卻刻著「VitaminC」地字樣,與他剛才掏出來地藥瓶上的標記相吻合,也與他第二次昏迷時朱博士放在床頭地瓶子一模一樣。
這真的是維生素C嗎?似乎從來沒到過這個樣子的維生素片劑。可是,如果不是……又為什麼要做成維生素的樣子?當初朱博士在他昏迷時莫名其妙地放下這一瓶藥,一度讓我認為是搞錯了,可是今天看到他那副駭人的模樣,似乎對這藥丸有著無比的依賴性,而且服藥之後不久,精神立即有所恢復。這種種奇怪的現象似乎都在說明,這粒藥丸沒有那麼簡單。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難道是……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阿麗亞娜講過的一件事,一個念頭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心,讓我呼吸困難,拿著藥丸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