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橋大學位於劍橋郡首府劍橋,城中有一條劍河,劍河上造了很多橋樑,城市因之得名。從倫敦驅車往北,只需一個小時左右即可到達劍橋。
這是我早在國內時便從上搜索到的資料,然而坐在木乃伊身畔,一路看著斜陽餘暉中波浪起伏的草地和鄉村,最終來到這座培育了幾十位諾貝爾獎得主、無數詩人、政客,被徐志摩和朱自清先後讚美過的古老大學城時,我還是被眼前秀麗壯美的景色震撼了。
稀薄的暮色中,古老的哥特式建築彷彿中世紀傳說的神秘城堡巍然聳立,歷史變幻的滄桑與厚重撲面而來。曲折蜿蜒的劍河由西向東穿城而過,十幾座精巧的石橋橫跨兩岸,河上暮靄深沉,幾艘小船在薄薄的夜霧中悠然而過,彷彿一幅色彩淡薄的水粉畫。
由於時間已晚,露露小姐提議在附近找一家酒店入住,明天再到學院報到。可到了酒店卻又犯了難,當前台問到要幾間房時,我就楞在了那裡。說實在的,要我跟忠奸難辨的露露小姐睡一個房間,還真有點心裡發毛,長恭同學顯然也有些顧慮,遲疑著問我:「三間吧?」
我望了望標價牌上的數字,心裡一時難以決定,旁邊忽然響起一句流利的英文:「兩間。」
回頭一看,卻是面色平靜的露露小姐。面對我詫異的目光,她微微一笑補充:「我馬上就回倫敦。」
「?」我倒是楞了楞,反射性地喃喃問道。「這麼急嗎?」
「有傅小姐在這裡,我這個翻譯就沒必要了。再說,曲先生現在也已經認得路了。趁著還有巴士,我先回車隊了。」露露從容地回答。
面對變得如此大度的露露小姐,我有些尷尬。訕訕地道:「你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回去不方便吧?」
「沒問題地。」露露笑了笑,朝我們揮揮手,「我去趕巴士了。曲先生,記得後天下午兩點前回車隊參加體能訓練。」
恭同學輕輕應了一聲,程式般地朝她揮手告別。
看著露露轉身離去,我戳了長恭同學一下,遲疑著問:「這樣好麼?我們要不要……去送送她?」
長恭同學無所謂地笑笑:「清華說送。那就送吧。」
直到將露露小姐送上巴士,我才終於鬆了口氣。雖然露露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倫敦一直到劍橋,行事、說話都規矩本分、踏實有度,讓我也漸漸放下了戒心。但要使以前的芥蒂完全消失,恐怕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三個人相處,難免還是有些尷尬。想必露露小姐也是察覺了這種情況,才主動離開,倒讓我自我感覺小人了一把。
長恭同學卻一臉事不關己般的無謂態度。一路上一言不發。等到露露一上巴士,他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拉起我的手,眨眼道:「清華,我們走吧!」
在一家中餐館隨意吃完晚餐走在華燈初上地古老街道,望著燈火映照下劍河的粼粼波光,我忽然來了興致,一拉長恭同學:「走,我們遊船河去!」
狹小的平底小船,鐵質的長篙,長恭同學輕輕一點,船便破開波光滑了出去。輕靈地穿過橋洞,融入夜色迷離的劍河。
我坐在船底的板凳上,望著落在劍河上的漫天星輝與瀲灩燈光,五色的波光被長篙輕輕打散,彷彿不小心摔碎地精美琉璃,散落一地。就著沿河的幽暗燈光。依稀可以看到河中油油的青荇招搖。我再次想起了徐志摩的《再別康橋》,詩興大發: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木乃伊同學一臉問號地轉過頭來:「清華,你悄悄地要去哪裡?」
我難得的詩興被這句話掃得一乾二淨,腦門忍不住冒出黑線,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到我無語,木乃伊同學大概誤認為我是默認了,停了撐篙,蹲下來眨著眼睛望著我:「今晚月亮這麼好,清華,你不是又要私奔吧?」
又一次聽到「私奔」兩個字,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終於忍不住暴走了:「私奔你個頭!」
木乃伊這一停篙,船正好就停在了一個橋洞前,身後地一艘小船被我們堵住了去路,也停了下來。
身後船上也是一對年輕男女,一頭紅髮的女生用英語熱情地問了一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啊,沒有。」我急忙回答,對方的好風度讓我忍不住臉上一紅,一把搶過木乃伊手中地長篙站了起來:「我來劃!擋住人家路了!」
看長恭同學將船一路輕鬆劃來,我早就心癢了。彷彿只要拿著長篙,便能化身作徐志摩筆下的女子,「一身縞素衣服,裙裾在風前悠悠的飄著,戴一頂寬邊的薄紗帽,帽影在水草間顫動……那敏捷,那閒暇,那輕盈,真是值得歌詠的」……
然而長篙到了手中,才發現冰冷沉重,沒有想像中的輕易。我手忙腳亂地一撐,船就橫了過來,進一步把橋洞堵了個結結實實。
似乎覺得我的動作太過笨拙,身後熱情的紅髮女生發出一聲忍俊不禁地輕笑。我臉上更紅,哪裡還有半分詩人筆下的「那敏捷、那閒暇、那輕盈」,只顧趕緊用力一點,想把船橫過來。沒想到用力之下一個重心不穩,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掉進了河中。
冰冷的河水頓時包圍全身,我心裡一慌,連唯一會的狗爬式也沒能用上,咕嘟咕嘟連喝幾口冷水,趕緊憋住了氣,身體卻忽忽地往下沉去,河面上傳來女聲的驚呼與撲通撲通的入水聲。
是曲曲嗎?他跳下來救我了?我心裡一鬆,彷彿覺得,只要有他在,不管遭遇什麼危險都能輕鬆渡過……可是,為什麼入水聲好像不止一聲?
感覺身體悠悠地往下沉,卻怎麼也沉不到底,肺裡地空氣似乎就要消耗殆盡,我再度心慌起來,曲曲呢?怎麼還沒找到我?難道……我要死在這裡了嗎?聽說詩人拜倫曾經因為失戀跳入劍河自殺未遂,凡夫俗女如我傅清華,竟然要死在這條大名鼎鼎地河裡嗎……
不知道是臨死前的思維特別活躍還是我地腦袋一向脫線,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胡思亂想在我腦中一一掠過,胸口卻越來越窒悶,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手腳的掙扎也漸漸無力起來。
忽然一個有力的臂膀攬住了我的腰,兩片柔軟的唇貼上我的唇畔,久違的空氣通過唇舌送了過來,我的胸口登時一鬆,從胡思亂想中清醒過來,熟悉的幽黑雙眸緊緊地鎖在我的臉上,靈活的唇舌卻加倍用力地撬開我的唇齒,舌尖相觸的甜蜜感覺讓我忽然忘記了自己尚在冰冷的水底,忘記了片刻之前幾乎窒息而死,只能感覺到他有力的擁抱和甜美的呼吸。
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溫柔的水流宛如微風徜徉,拂過臉頰穿過髮梢,腳下彷彿白雲流淌,依然……如飛一般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