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似是故人(七)
8連改編的消息直到數日後方才向全連宣佈,出乎徐勝文的意料,整個會議室出奇地平靜,班排長們腰板挺得直直,沒一個人有所表露。
「這個,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大家沒什麼話要說嗎?」指導員緩緩掃了一遍在場諸人:「尤其是幹部,有些已經在這裡安家的同志,會議結束後趕快去家裡安頓一下吧!」指導員強裝笑顏:「沒什麼要說的話,會就開到這裡了!」
「我有話說!」旁側一個人默然站起,卻是連長廖凱。
指導員點了點頭:「你是連長,這個會本來該由你主持的……」
「我耍了點脾氣!」廖凱清了清嗓子:「沒說的,8連走到這一步,我們每一個人都逃脫不了干係,是男人就得勇於認錯,做了錯事,自己不承擔誰來承擔?不要說改編,就是整個8連解散,也是沒什麼怨言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我在這裡要說的是,上級還是給了我們一個機會,不就預備役?預備役又怎麼了,就這預備役,老子照樣幹出一個堂堂的8連,浪子回頭還金不換啊,8連的這些八尺大漢難道還能不如嗎!我沒有怨言,我只是要說,感謝黨,感謝部隊,依舊給了我們8連一個機會,給了我們這些大男人一個努力的方向……預備役,老子偏要帶出一個與眾不同的預備役……」
廖凱的話引來一陣熱烈的掌聲,在場的官兵一個個淚珠閃爍。
「徐勝文那天說的對,即使所有的人都拋棄了我們,但我們自己絕不能拋棄自己,我是很認可,很崇拜這句話的,今天,我想我們要再一次來實實在在地實踐他了!我不是半路出家,只要在8連待一天,我就他媽一天是8連的人,你們信嗎,他奶奶的偵察連那天要是和8連干,老子狠揍那些兔崽子,別以為以前是那裡的連長就護著他們了,我怎麼發現,在8連這幾天我像待了幾年似地,感情恁是那麼地厚……」
廖凱說到這裡哽咽起來了,指導員拍了拍他:「行了行了,這節骨眼,不幫我不做思想工作也罷,你廖凱怎麼反把同志們逗哭了……」
「他媽的,這會不哭像什麼呢,別以為兄弟們真是鐵打的!」廖慨哽咽起來了:「這地方好歹也是第二故鄉吧,這的環境怎麼說也是那麼熟吧……」
「你真要弄得不可收拾嗎!」指導員突然猛拍一下桌子:「紀律,你廖連長的紀律哪裡去了,上級強調了多次,要做好同志們的思想工作,防止情緒波動,防止事故發生,這麼些天大家都能挺下來,好你個廖連長,偏要來個與眾不同……」
「這樣正常嗎,你覺得正常嗎?」廖凱聲音雖然軟了下來,語音裡卻儘是鋒芒:「能讓一個戰士拉手榴彈,綁炸藥包,你覺得這是一日之功嗎,我不想再讓同志們太壓抑,8連應該是一個可以盡情釋放的連隊,8連的同志們都應該感受到家的溫馨,想哭就哭,該罵就罵,誰說軍人就只能忍了?忍、忍、忍,再強健的鋼鐵意志也需要疏導,人不都有個七情六慾嗎!」
指導員無言,憑心而論,他的觀點和廖凱幾乎毫不差別,只是目前,部隊需要穩定啊!他知道自己和廖凱是沒有衝突的,事實上他們還一直合作得比較愉快,他明白,人焦慮的時候,是需要找個對象發洩的,廖凱,這是找上他了。
原本沒有眼淚的連務會終於以滿堂的淚水宣告結束,所有的官兵回到各班排開始佈置任務,徐勝文的三班是唯一沒動手的班級,他帶著三班的人來到後山,全班集體向三班長下跪。
「班長,這是最後一次來看你了,你知道嗎,你們之間的這件事,讓所有的同志都受到了牽連,不得不承認你是個素質極佳的好班長,可你那近乎苛刻的要求有時卻是極端愚蠢的……你折磨了別人也害苦了自己啊……我知道,你或許會說,我們班長的班長就是這樣做了,可作為一個新時代的戰士,你理應知道部隊是不斷進步的,有些東西存在不等於合理,你為什麼就不能加以改正呢?」
「我們走了,或許到了那個地方,同志們會突然發現,一切的一切似曾相識,而三班長你,依舊在我們的身邊,你會跟著8連的!不是嗎,這些多年,半個世紀以來,多少像你一樣的好班長好同志在看著8連啊,你放心吧,8連走到哪裡,都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山高路遠,或許我們不會再來看你,但請你銘記,有8連在,就有你們在,包括你,8連不會忘記為他流血的每一位同志!」
這一天沒有檢查內務,按照連長廖凱說的,天天繃得太緊不見得太好,這節骨眼上,還去弄這些表面工作那就太虛假了,雖然指導員沒有同意他這麼幹,但沉默無疑等於默認,廖凱甚至讓炊事班給每個班的飯桌上加了兩個菜,菜裡的油分還要多加些。
我知道,廖凱已經開始反思過去了,他不是一排長和三班長,可他後來告訴我,他在偵察連甚至比他們還要做的糟,他也曾經鄙視過不爭氣的兵,而幸虧李津這樣的事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毫無疑問,8連在這關口,廖凱這樣談不上對錯,可我知道,他和指導員和所有人一樣,他是傷感的!
晚上8點,軍營一片安靜,雖然是自由活動,但無人外出,大部分戰士靜靜躺在床上,細思著自己的心事,徐勝文則默數著乾枯的數字希望借此入眠——因為只有入睡才能忘記一切……突然外面傳來一陣異樣的音樂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