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間斗拱如穹的石室,面積廣大,牆角一盤紅梅,玉中帶著點微藍的姚景盛放,下面是真正的楠梨香木支起的三角小架,沒有香味,但只要看到這一角,香氣就拂過了看客的心扉。
聞香人人皆會,「看香」卻是一種意境,僅此一角,便可看出當初擺設這間石室的人是如何的胸藏丘壑,匠心獨運。為了這間石室曾下了多少的功夫。
本是夜深人靜時,室內卻有六個人錯落而坐,室中並沒有點燈,已不需點燈,因為四壁之上,分別懸掛著二十四尊雕琢精美,形如青龍似的銅承,都微張著口,各銜有一顆龍眼大的明珠,散發出柔和的白光,照射得這石室之中亮如白晝,纖毫畢現。
二十四顆明珠,每一顆都價值連城,二十四顆在一起,已足以買下江南任何一個小縣城的所有土地。
然而這些顯然並不是最貴重的,正面牆壁之上,懸掛有一幅巨型的青綠山水,其長十丈,寬八丈,如此巨大的畫像,都是以十倍於黃金價格都還有價無市的墨玉鑲成邊框,天下人欲求一小塊而不得,可是如此長寬的一幅畫像,居然整個是用這種墨玉鑲邊,但是很明顯,主人真正看重的,不是這些邊框,而是懸掛在其中的山水。
第一眼看去,你覺得自己到了江南,第二眼看去,你就覺得自己到了北國。第三眼看去,你能感覺到,這裡已經不是人間界所有了。左上角還有人題了一行小字:
誰家殘雪,何處孤煙,向一溪橋。一茅店,一漁船。
溪光不盡,山翠無窮,有幾枝梅,幾竿竹,幾株松?
落墨只有兩個大字:子六。
若是普通人,看到這裡只會莫名其妙,但真正知道「子六」這兩個字含義的人,只會為這幅山水驚呆。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
天下有四大文宗。詩仙李帝花、詞斗蘇行之(蘇東坡,改)、書聖虞允文、畫宗蘇蒼漓。這其中,詩仙之名,遍及天下,他的事跡就是一則傳奇,因為足跡所至。留下來的無數逸事,是以聲名最響;書聖虞允文。因為是當朝太子的老師,在朝則顯,在南唐聲名也是泰山北斗級別的人物。
而詞斗蘇行之、畫宗蘇蒼漓,則相對低調得多,尤其是畫宗蘇蒼漓,若非因為他是四大文宗之一,只怕沒有幾個知道他地名字,而他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幾乎從來不參加任何的聚會之類。在四大文宗之中,最為神秘,沒有多少人見過他的真面目,而且也不見他的作品流傳,傳說他是畫一張燒一張,從無作品面世。相對的,他也就更加容易被人遺忘。
而在有一小部分當中,卻知道,蘇蒼漓從來不會使用自己「畫宗」之名,他的每一幅作品。都以「子一」、「子二」——來署名,每一年。他只畫一張畫,而這其中,絕大部分被他自己焚燬,只有少數流傳下來,而此刻,這石室之中,十年之中,流傳下來的唯一三幅畫之中,最大的一幅:小寒山圖。
因為傳世稀少,所以蘇蒼漓的畫像更加名貴,皇宮大內之中,萬千藏珍,許多名人墨寶數不勝數,但畫宗蘇蒼漓地畫,都只擁有一幅,所以,能得到蘇蒼漓的畫,那是一種地位的像征,就算你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到。
所以這一幅畫的價值,可想而知,而這石室之中這六個人的身份,也更值得人懷疑了。不論其它,單就這一個石室,只怕拿一個百年地巨賈之家,也辦不下來吧。可是此刻坐在室中的六人,卻好像都沒有注意到這點,彷彿司空見慣,毫無驚奇之意,有地閉目養神,形似昏睡,有的吸著旱煙,不時還將它在鑲有金龍的白玉椅上,敲上兩敲,似乎手中那黑不溜秋的旱煙管比之坐下的那白玉椅,更加金貴得多,而在座五人,居然也沒有一個人出聲阻止一下。
還有人在飲酒,他一直仰躺在那裡,身下是柔軟的波斯毛毯鋪成的軟椅,手中的透明的玉杯之中,盛著猶如鮮血一般地晶瑩剔透的酒液,那濃濃的芳香,從杯中流出,緩唇輕抿,酒夜順著舌尖滑入喉管,那一種溫醇甘美的感覺,讓他不由得舒暢的歎了一口氣。人生極樂,只怕也莫過如此了吧。
可是他對面的那兩個人,都是蒙面,一男一女,雙眸開合之間,精光閃爍,與其他所有人不同的是,這兩個人一看就是武林中人,而且身手都已經不低,何止不低,只怕三日之前,莫愁湖畔出手的若是他們,便是再有十個滄海明月,沈尊天也逃不出那片密林了。
可是他們卻安安靜靜的坐在這裡,閉目假寐,一言不發,似乎四周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與他們無關。
最後一個人,是一個灰衣納履的老者,如果光看他地裝扮,一身樸素的灰色袍子,毫不起眼,簡直和別人府中地那些下人一個打扮,可是若看他的動作,則會立即為之深深著迷,再也不敢輕視這個外表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低下頭,正安靜而又專注在在沏一殼茶,彷彿四周的眾人都不存在一般,自始至終,也沒有抬頭看上一眼,所以不見他的面目,輕挽袖,提著鼎一側的小耳,小心翼翼的將水傾入桌面上的紫砂壺之中,這是采自數百里之外的虎跑泉水,讓專騎快馬加鞭的送到這裡,沿途不准碰摸一下裝水的那個水袋,否則便會靈氣盡失。煮茶,最講究的便是這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活火還需要活水,而這山水,又有許多不同。
冬天可以採集花蕊之中的那一朵雪,天山之上的雪水、惠山泉水、揚子江頭的南零水——都是煮茶的妙品,而建業距離杭州最近,杭州虎跑的泉水也是煮茶不可多得的妙品之一,虎跑泉水聞名於天下,去那不飲一杯茶就回來,都可以算是沒有去
lt;I專門跑到數百里之外去採這一壺泉水,這老者的挑剔與認真,直讓人咋舌。看他燃起柴薪的時候,一臉的專注神情,如同面對生死,簡直和參加封禪大典的帝王一樣,帶著種莫名的神聖與小心。
不一會兒,水壺中的水開始「噗——噗——」的沸騰了起來,那老者卻似乎還在等,直到第二沸的時候,老者才開始泡茶,在壺中放入茶餅,這是真正的小團山,百金都難以求到小姆指大的一小塊,可見其珍貴之處。在「淋罐」、入茶杯之中,那茶葉立即在水中翻滾起來。繚繞的霧氣,在杯子上方凝成一隻白鶴的形狀,久久不散。
只看到這霧氣,就知道這小團山的不同凡響之處,其餘龍井、普洱、碧羅春、鐵觀音,都沒有這等異景,這也是老者最喜歡這種極品的小團山的一種原因。
可是他卻沒有舉杯而飲,而是將它隨手倒入身邊的一個小杯之中,然後再次在杯中衝入那已經煮沸的泉水,登時,一股淡淡的清香,飄散入在座的每一個人鼻端,就連一直閉目而寐的那兩人,都不由得猛然睜開眼來,他們從來不飲茶,如此繁瑣到令人發瘋的程序,是他們不能接受的,以往都只會譏諷說喝一杯茶還需要這麼麻煩,可是此刻。他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可是那老者似乎沒有那些世外高人們欣賞的那樣,這煮茶地第一杯要分給在座的友人,然後才輪到自己,而是怡然端起桌面上的那杯小團山,輕輕抿了一口。彷彿全當四周眾人不存在一般,一股清新的香氣直衝入肺,飄然欲舉,身心翁熱,抬起頭陶醉般的閉上了眼睛,臉上不由得露出微微地笑意。(web用戶請登陸下載TXT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陸)
這時才看見他的面目,如他的衣著一般,是那樣的樸素,清瞿的面頰。和普通的老者也沒有什麼不同,可是看著他那陶醉的神情,那輕緩的動作之中,卻讓人一眼將他與別人分辯開來。
有些人,外表再平凡,跟別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在千萬人之中,你也能一眼把他認出來。
杯中霧氣繚繞。一時間室中六人地面目都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所有人猛然張開眼睛,不約而同的站起了身來,那灰布老者陶醉的神情立即不見,眼神一瞬間變得凌厲起來。手中的茶只喝了一半,他卻已經放下,那用旱煙管敲擊著椅腳的老人旱煙管收回了背後。一直躺在那裡神情悠然地老人,手中的酒杯已然不見。
「終於來了!」那灰衣老者忽然微笑起來,第一次轉頭望向五人,「你們說,最先到地,是六位之中的哪一位呢?」
另五人除那一男一女一直戴著蒙面紗之外,其餘三人面色各異,但都忍不住激動之色,那蒙面男子冷聲道:「不管是哪一位,他既然來了。那結果也就出來了。看上一眼不就知道了。」
那蒙面女子的聲音一如銀鈴般動人:「我倒也很想知道是誰最先到來呢?不過不管是誰,只要他真的拿到了《韜略奇書》。那麼我們就要遵守諾言,共奉他為江山令主,『江山計劃』,正式開始
所有人都不由得笑起來,五人自動的站到了那灰身側,這時一眼就可以看出誰是六人之中的領首者了,只見他頷首笑道:「是啊,十年之功,這個計劃已經進行了十年,所有的步驟已經完成,而今,成敗的關健已經出現,所有的一切,也該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江山計劃,正式開始!我們出去吧,歡迎我們地英雄,成功歸來!
——
馬車中,蔣琬盤膝坐起,閉目瞑坐,這是他早在菩提塔中學會的習慣,山中清寂,久居無聊,菩提塔六層之中,就他一人,每日裡無所事事,他便打坐靜修,是以養成習慣。情兒則坐在他身側。
那少女蘇畫坐在他們的對面,一直在好奇的盯著這兩人,雖然相隔半年,但她依然清晰的記得那一日自己替這少年蒙上眼睛時候的情景,再次相見,他的樣子改變並不大,只是蘇畫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與半年之前那個剛剛踏入京城不到半月之久的白衣少年相提並論。
或許,他的樣子沒有改變多少,心裡的思想,卻已經是天翻地覆,自然而然地,整個人的樣子看在眼中,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有地時候,一個人的內蘊,常常能改變一個人的像貌,歌者的歌喉、劍者的寶劍,都應該是不一樣的。形諸於他們喜歡的詞曲、劍招,也就變得不一樣。
第一次來,是她接待的這個少年,這一次,還是一樣。像她這樣的人一共有六組,每次都是隨機的,而兩次,她都碰上了他。這是不是佛家所說的緣份?
她忽然有些好奇起這個人的一切,但是不等她想完,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到了!
扶著蔣琬下車,蘇畫望著面前這棟明顯闊大到過頭的王府,幾乎沒有嚇得摔倒,金碧輝煌的重簷下面,是一方高高懸掛起的黑木鑲金長匾:「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