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花魁大會僅有三個月了,一般來說花魁大會都是在春天一月舉辦的。
這一屆參與大會的不僅有以紫華樓為首的郎夢郡六大青樓,還有四個小的青樓也要參與。而與憐詩詩並稱三千弱水的蘇淺,以及紫華樓的頭牌長歌無憂,還有暢情園的吳情,都是憐詩詩的最大威脅,所以她一刻也不得放鬆,雖是冬天,也要練習歌舞各兩個時辰,等到她累得差點喘不過氣來的時候,那個老女人方才放她下去休息。
記起房中那小男孩,也不知道他睡醒了沒有,等他醒來想必一定會餓得狠了,所以從廚房拿了一盤點心,才上到她所歇息的「煙畫閣」。
推開門走進房中,意外的發現那小男孩已經醒了過來,正蜷縮在床頭,緊緊抱住自己的那管玉笛子,聽到有人開門進來的聲音,他的身子顫了一下,向後退去,緊緊挨住床壁,身子抖縮得厲害。
憐詩詩見狀,急忙放下銀盤,走上前去,柔聲道:「別怕,姐姐不是壞人,是姐姐看你睡在樓下面,怕你凍著,所以將你抱上來的,放心,姐姐不會害你的。」
那小男孩抬起頭,雖然知道他看不見,但憐詩詩還是覺得那小男孩正在看著她,良久那小男孩身子漸漸安靜下來,不再顫抖,只是身上還是那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表情。
憐詩詩見他安靜了下來,知道一時強求不得,她伸手拿起桌上那盤點心,遞到小孩面前,憐惜的說道:「瞧你,睡了一整天,必定餓了吧,來,吃點東西吧!」
那小男孩低下頭,不再看她,只是身上的冷漠更加強烈了,他轉過身子去,蜷縮在床角,一動不動,緊緊的抱著他那玉笛,彷彿萬事萬物,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憐詩詩尷尬的托著盤子,有些不知所措,她第一次發現,有人餓上好幾天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在寒冰雪中凍上一天一夜,醒來居然會不理會放在他眼前香氣撲鼻的糕點。若是尋常小孩,只怕早已撲上來一口一個吃得唯恐不快吧!
青兒在她背後怒聲道:「好小子,你架子還挺大啊,我們好心救起你,你不說聲謝謝也就罷了,給你點心你居然不吃——」
憐詩詩瞪了她一眼,沉聲道:「青兒——」
情兒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不甘願的閉上了嘴,卻還是狠狠的瞪著那小男孩,忽然那小男孩稍稍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雖然知道他看不見,不可能瞪自己,但青兒卻莫名的覺得背脊一陣刺骨的寒冷,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那小男孩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握緊玉笛,起身走下床來,步履蹣跚的直向外面走去。
憐詩詩吃驚道:「孩子,你要去哪裡?」
情兒「啊」了一聲:「他,他要離開!」
憐詩詩還未回過神來,那小男孩走出門外,卻忽然一個天旋地轉,只覺眼前一黑,一頭從樓上栽了下去,「砰」的傳來一聲巨響。
憐詩詩臉色大變,急忙奔到樓下,將那小孩抱了起來,只見他額頭之上鮮血涔涔而下,竟是一不小心擦上了一塊大石,人早已經整個昏了過去。
她急忙把他抱上樓,隨手從自已裙擺之上撕下來一片,讓情兒幫忙將他傷口包紮好,不到片刻那白綾之上,就浸透了一大片血漬,但鮮血總算止住了。
青兒臉色蒼白,沒想到這孩子這麼倔強,她囁嚅著道:「憐兒姐姐,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看他太過可惡,我……」
憐詩詩這次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好了,這裡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情兒急忙道:「詩詩姐……」
憐詩詩揮斷她的話,臉色一緩道:「我沒有責怪青兒的意思,誰也沒料到這孩子倔強如此,但等會醒來,我不想他再見到青兒而執意要走,他一個小孩子能走到哪裡去,要不然也不會露宿街頭,無家可歸,以致於差點活活凍死了。至少,也得等到他傷好以後,我才能放心!好了,你們先下去吧,我一個人照顧他就好了。」
青兒眼眶一紅,掩面奔下樓去,情兒歎息一聲,望著青兒的背影,心中暗暗道:「青兒,你是太過分了一些,難怪小姐要怪你了,希望你以後不要一直這樣,否則遲早會闖出大禍的。」輕輕退出房去,掩上樓門。
憐詩詩看著兩人下樓的背影,心中複雜已極,情兒溫柔乖巧,雖然不愛說話,但卻極是知心,青兒自小便活潑可愛,但經過一些小事,可以看出她野心不小,待人接物極為勢利,照這樣發展下去,總有一天,她會自動離開的,主僕那麼多年,看著她那樣,憐詩詩心中也不由得難受已極。
夜幕降臨,青水樓到處一片燈火輝煌,歡聲笑語隨風傳來,煙畫閣中,就著那搖曳不定的燈光,憐詩詩仔細地端詳著昏迷中的小孩,他氣質奇特,與世事都彷彿隔著一層山水,顯得模糊不定,難以捉摸。
他的臉寵略顯清瘦,初一看毫不起眼,但仔細一觀察,卻會立即沉迷其中,難以自拔,有一種看遍傾城丑朱顏的離世,一種在一邊閒看人間煙火的寧靜,滴水不驚,甚至一種經歷生死世事,從而萬物無拘無礙的隨適,也可以說是淡漠。
萬物不縈於心,懶得再看一眼人間世情百態。
她不明白在這樣一個方才十歲的小孩身上,怎麼可能有這種如同七十老僧的氣質,但卻確確實實是感覺到了。
就在這時,床上昏迷過去的小男孩卻忽然睜開眼睛,灰暗的眸子凝視著憐詩詩。若非知道他的的確確看不見,否則她一定以為他是個正常人。
因為他那空洞的眼睛,就給人一種「看見」的感覺。
憐詩詩驚喜道:「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