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山珍海味盛在精美的金銀器皿裡流水價送上來,席間氣氛極其融洽。
不知有意無意,小寶被安排坐在奉聖夫人客氏身邊。這位妖嬈的婦人年紀已近四十,可是看起來如同二十七八的熟婦,美貌妖艷,風情十足。當著名義上的夫君——魏忠賢的面,她毫無顧忌地跟小寶調笑,時常伸出尖尖的搽著鮮紅蔻丹的蔥管細指在小寶手腕上捻來捏去,拋來一個個媚眼,水汪汪的眼睛幾乎滴出蕩漾春波。
朱由校越發不自在。魏忠賢則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對這一幕視若無睹。
小寶一直跟客氏在桌子底下和寬大的袖子底下搞些小把戲,其實心裡大為奇怪——皇帝的乳母,魏忠賢的對食夫人,當著皇帝和干老公的面跟自己這麼調笑,怎麼魏忠賢一點都無所謂?反倒是皇帝看上去很不自在。
朱由校此刻就像是個手足無措的大孩子,雖然穿著明黃龍袍,不但沒有一絲皇帝的威嚴,而且還很明顯的有些忐忑不安。他不時悄悄斜眼看向客氏,見小寶注意到他,馬上又掉轉眼光,假意跟魏忠賢說些不相干的閒話。
小寶不由越來越好奇——這三人關係絕對不簡單。正覺得有趣,忽然對面的鳴玉悄悄朝他點了點下巴。
小寶會意,推開客氏不安分的手,對朱由校拱手笑道:「今天多謝皇帝您了!對我們大清使臣招待得這麼周到,回去一定把這份好意轉告給我們皇帝。」他伸了個懶腰,抬頭看著明黃紗棚的棚頂,瞇起眼睛,彷彿若有所思似的。
朱由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什麼也沒看到,不禁有些奇怪。
只聽小寶懶懶地道;「天氣真好,奉聖夫人既然在此,怎麼不見你們大明皇后出來?反正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這麼拘禮嘛,出來曬曬太陽聊聊天多好。」
朱由校大驚失色——從來沒有外使要求見皇后的,還說什麼大家是自己人,這話傳出去成何體統!當真是北清蠻子,全然不知禮數,實在是野蠻人!即便他脾氣再好,這時也忍不住了,冷冷道:「我們大明是禮儀之邦,內外有別男女有分。就算侯爺是使臣也沒有見內眷的道理!請自重!」
小寶驚訝地瞪起眼睛:「內眷?皇后是一國之母,母儀天下,哪裡是什麼尋常內眷?我們大清皇后經常出巡,百姓們隨便可以瞻仰,嘖嘖,出巡的派頭可大了!就是要讓小老百姓見識到皇家的風範和威嚴。小侯這個請求平常至極,皇帝您幹嘛這麼大驚小怪的?」
朱由校啞口無言。他的口才本就不好,書也讀得很少,本來不習慣也不喜歡跟外臣打交道,很多時間,他都默默呆在後宮裡,不是荒淫好色地跟宮女嬪妃們嬉戲,而是獨自做著他最大的興趣愛好——木匠活兒。他這個愛好舉世皆知,誰都知道他對此道異常著迷。所有一切國家朝政都委託給魏忠賢,對這位大太監信任到極點。此時他找不出理由反駁小寶,明知不妥,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魏忠賢。
魏忠賢也很納悶,這個滑頭小丑要見皇后幹什麼?莫非是聽說皇后美貌想見識一下?這樣倒也不妨,只是很明顯朱由校不幹,為了皇帝的臉面,他也必須為他找個理由擋一擋。因咳嗽一聲支吾道:「皇后身子不好,新近染了風寒,不宜見外使。」
「身子不好?哪有這麼巧,小侯前面還聽宮女們說皇后身子骨好著呢,怎麼小侯要見的時候她就染了風寒了……」小寶絮絮叨叨說著。
朱由校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坐不住,看的出他很有拂袖而去的意思。
其實說起來在這個皇宮之中,魏忠賢和客氏最討厭的人是一致的,就是皇后張嫣。這位皇后年紀雖輕,只有十八歲,但為人嚴正,最看不慣的便是魏忠賢和客氏擅權非為,好幾次言語譏諷,被二人恨之入骨。所以此刻客氏很想見到張嫣出醜。她笑嘻嘻道:「清國使臣要見大明國母也很正常。臣妾聽說皇后娘娘身子骨確實好多了,讓她來見見外使也好。皇帝您說是麼?」
朱由校的面色頓時很古怪,嘴巴張開又閉攏,彷彿想反駁又不忍反駁,怕在清使的面前駁了客氏的面子似的。
小寶把三人面色從頭到尾看在眼裡,心裡大叫有趣——乖乖!皇帝跟這妖婆娘絕對有一腿。跟自己的乳母有曖昧?怪不得會把乳母老公捧上天,給他這麼大的權利,皇帝知道自己德行有虧啊!小寶的眼珠子越瞪越大,在三人之間轉來轉去,感覺有趣又很有些匪夷所思。
朱由校再遲鈍也看出小寶的心思了,臉不禁悄悄紅了,頭低下去,身子直往龍椅裡縮。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鳴玉適時站起來打圓場道:「皇后身體有恙不宜見外使,那麼容我去拜見一番、以盡禮節可好?」
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朱由校面色微鬆,點了點頭。立刻有宮女上前領著道姑打扮的鳴玉去了。
小寶正是要達到這個目的。解決對鳴玉的承諾,他心裡一鬆,朝客氏端起酒杯,笑嘻嘻道:「還是奉聖夫人面子大啊!」
客氏抿嘴一笑也端起杯子喝了,臉上都是得意和紅紅的春色。
魏忠賢卻警覺起來——鬧了半天,兩人的目的真的是要見張嫣。他們到底什麼用意?隨意跟小寶閒扯一會,見鳴玉仍未回來,魏忠賢越來越狐疑,終於忍不住站起身,咳嗽一聲道;「酒喝多了,去活泛一下,侯爺寬坐。」說著離席而去,直趨皇后張嫣所住的坤寧宮。
剛走到坤寧宮門口,卻見鳴玉已經從裡面出來了。見到魏忠賢,鳴玉臉色如常,拱手道:「九千歲來了?我這就回席。」掉頭就向御花園走。
魏忠賢心裡疑雲大起,他已經嗅出這裡面絕對有不尋常的味道。
賓主勉強能算盡歡,儘管面和心不和,至少表面上大家還算禮尚往來。
小寶見自己答應鳴玉的事情已經辦妥,估計魏忠賢肯定馬上就會問自己何時返回大清,到底找個什麼理由推辭才好?剛想到這裡,就見朱由校長長打了個呵欠,看向魏忠賢。
魏忠賢滿肚子疑惑,剛才他已經藉故離席找監視皇后的小內監問過,都說鳴玉向皇后張嫣三跪九叩行正式大禮晉見,皇后賜座,兩人說了會門面話鳴玉便告退。一切再正常不過。可是魏忠賢直覺這裡面有問題。
他按下種種狐疑,心想,管你們清蠻子搞什麼鬼,只要早早離了我們大明,一切就好辦了。正好看到朱由校的催促眼神,他呵呵一笑站起身舉杯道:「今日皇上賜宴大清使臣,必將使我們兩國邦交更加友好。飲了這杯薄酒,請尊使回去上覆大清皇帝,我們禮尚往來,井水不犯河水,跟以前一樣正常通商交好。」
這話就是明顯催促小寶離境的意思了。剛才那會,小寶已經打好腹稿,也呵呵笑著站起舉杯道:「放心,小侯一定回去告訴我們皇帝,大明皇帝待我很客氣很友好,就連九千歲也待小侯十分周到,連夫人都拉出來給小侯陪酒了!小侯實在感動啊!」說著嘿嘿笑著把酒喝了。
客氏的臉登時放不下來——小寶這話明著諷刺,奉聖夫人親來陪酒,就算事實如此,可是怎麼也不該明面上說出來!她搽得雪白的臉激怒得通紅,霍然站起,冷冷道:「大清侯爺果然架子大心也冷。哼!臣妾身體不適,先行告退!」提起裙擺帶著大隊宮女立時走了。邊走邊懊悔不迭——還以為是位解風情的俏後生,沒成想是個臉冷心也冷的蠻子!
小寶看著她的背影嘿嘿笑道:「女人就是這樣,說翻臉就翻臉,剛才還待小侯那麼親切呢!嘖嘖!」
魏忠賢和朱由校兩人都氣得臉發青,得了便宜還賣乖?當面把奉聖夫人諷刺成那樣,這不是明擺著跟我們大明過不去?
朱由校不擅言辭,索性冷冷哼了聲轉身即走,再也不想對這位所謂的大清使臣假以辭色。魏忠賢也打開天窗說亮話,森然道:「皇帝你也見了,皇后你們也會了,何時離開我們大明?」
小寶看看日色慢悠悠道:「哎,天色不早了,小侯也該回客棧歇息了。至於何時離開你們大明,放心,只要交出多爾袞小侯就走人。」說著拉拉衣服朝鳴玉使個眼色,兩人做出要離開的樣子。
魏忠賢頓時又急又氣:「你不是說見過我們皇帝就馬上返回你們大清嗎?怎麼變卦了?」
「誰說見過你們皇帝就馬上返回大清?老子說過麼?」小寶眼珠子一瞪;「你哪只耳朵聽到小侯我這麼說的?」
魏忠賢登時語塞。當時小寶確實沒說過這話,是旁邊那位道姑打扮所謂的副使鳴玉說的。自己為了堵住小寶的話,一口應承答應見皇帝賜宴。魏忠賢心裡直往下沉,中了他們的圈套!看來他們想見皇帝是假,要見皇后張嫣才是真。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只聽小寶繼續翻著白眼道:「老子當時被你搞得稀里糊塗,一會兒送金銀珠寶,一會兒說要安排賜宴。老子啥都沒說過!反正你們大明一定要交出我們清國的欽犯,不過麼,老子也不是那麼不好說話的人。九千歲,謝謝你相待小侯很好。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吧!」小寶笑嘻嘻地看著魏忠賢,臉色居然看起來十分真誠。
眼見魏忠賢的假鬍子一抖一抖,氣得話都說不出了,小寶心裡更是得意——所謂巴掌不打笑臉人,老子就是跟你耗上了你也奈何不了老子!他拱手笑道:「九千歲,咱們就回見吧。」
說罷扯起喉嚨大喊:「誰來給小侯特使帶路?我要出宮!」當即帶著鳴玉大搖大擺走了。
一位侍立的小太監憋了半晌實在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喃喃道:「出恭……」話剛出口隨即醒悟,登時嚇得臉色發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敢說話連連磕頭。額頭在石板地上碰得通通大響。
魏忠賢轉頭注視著那位小太監,半晌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來人,拖出去大板子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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