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擦黑,順治帶著老李悄悄趕到西華門門口。心腹太監小德子帶著幾個小內監早等在這裡接應。小德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西華門前團團亂轉,一見順治,他長吁口氣迎上來,低聲道:「我的好萬歲爺哎,您總算回來了,再遲點宮門就要下鑰了!」
穿過西華門,從武英門直趨大內禁宮;再拐進隆宗門,前頭就是乾清宮。
順治踏進乾清宮門頓時一愣,太后的心腹蘇茉爾正在大殿裡團團兜***,急得臉都變了顏色。一見順治,她立刻迎上前來,小聲埋怨道:「皇帝怎麼這時候才回來,這可糟了。太后等皇帝等了老半天,奴才變著法子給您遮掩,現在只好您自己去跟太后解釋了!」
順治一路上都在想小寶的話,心裡已經有了初步計較,他挺起胸膛道:「朕也該去給皇額娘請安了。等朕換了衣服正好一起過去。」
蘇茉爾抬頭瞅了順治一眼,想說什麼卻又咬住了嘴唇。
小德子在前打著燈籠,一行穿過月華門,沿著夾道朝太后住的承乾宮走去。經過養心殿時,順治停下了腳步。養心殿裡燭火輝煌,多爾袞顯然正在跟王公大臣們議政。一排身穿黃馬褂的侍衛像標槍般直挺挺站在廊沿下。
蘇茉爾扯了把順治的袖子,低聲道:「快走吧,小心被人看到皇上站在這裡發愣。」
蘇茉爾忠心耿耿服侍了太后許多年,地位超然,連順治都要尊稱她一聲「蘇嬤嬤」,雖然明知她跟自己母后穿一條裙子都嫌擠,但從小到大,這位蘇嬤嬤卻沒少為自己遮掩說好話,因此順治反而很聽得進她的話。
此時順治知道她是為自己好,心裡雖多少有些不自在,還是依言邁開了腳步。
待遠離養心殿,順治見前後都是自己人,小聲問道:「慈寧宮應該修得差不多了吧?」
蘇茉爾抬眼看著比自己高許多的順治,眼神充滿擔心和慈愛:「前頭攝政王已經來過,說全部修繕好了,正要欽天監選個好日子讓主子搬進去。主子什麼也沒說,只淡淡說了句知道了。」
要是以前順治聽到蘇茉爾這樣說,肯定又是一頓不屑的吵嚷。但今天自從小寶那番話後,他對皇額娘的立場開始產生懷疑,聽到皇額娘只是淡淡說了句知道了,覺得小寶說的很對,大概皇額娘真的有苦衷。想到事情可能有轉機,他的腳步分外輕快起來。
燈籠照耀下,黑暗的宮牆一點點向後退去。
承乾宮東暖閣中,聖母皇太后孝莊剛進完晚膳,正喝著她最愛的茉莉花茶。這茶還是弘文館大學士、總理江南各省軍政民政、欽差大臣招撫使洪承疇特地托進京述職的臣子捎來的——知道她最愛的就是這種地道江南風味名茶,選的是上好秋茉莉,混著新茶嫩尖,沏好後清香撲鼻。
喝著茉莉花茶,大玉兒長長歎了口氣,若是洪承疇還在京裡,自己也多了個臂膀;只可惜他被多爾袞遠遠派到江南去招撫那些「不服王化」的前朝遺老去了……十多年前的往事忽然一一閃現在眼前。
那時自己在先帝皇太極後宮中位份不上不下,說到得寵,還是自己的親姐姐東宮辰妃。姐姐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整天把自己看作頭號情敵,擠兌得日子實在難過。好在皇后親姑姑、孝端皇太后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得寵的辰妃姐姐卻不待見,為了這個,也沒少閣氣。在漢人來說。姑侄同嫁一個丈夫是天大的笑話,但在滿蒙人看來,卻是親上加親的好事,政治聯姻更加牢不可破。當年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撇下了一見鍾情的少年多爾袞,委委屈屈嫁給了年近四十的皇太極。暗地裡流的眼淚只怕能把枕頭飄起來……
一開始也算和睦,可自從親姐姐進宮後,麻煩就來了,得寵之後從不給人好臉色看,多少風波委屈都咬牙受了,連寶貝兒子福臨都差點被擺佈掉性命。如果不是多爾袞一直暗地,只怕福臨的小命早就葬送在親姐姐辰妃手裡。
松山大戰,軍事失利,屋漏偏逢連夜雨,辰妃剛滿週歲的兒子去世,身子本來就很弱的辰妃受此打擊,一病不起。先帝急得虛火上升,鼻血流個不停,在這種情況下還晝夜兼程五百里馳援松山。總算大敗前朝,俘虜了前朝重臣遼東經略洪承疇。
大捷傳來,辰妃卻正好撒手塵寰,先帝為此失魂落魄,口口聲聲叫著要跟愛妃一起相從於地下。是自己為瞭解其之憂,自告奮勇勸降洪承疇。
滿腔愁苦,卻不得不打扮得如花似玉,動之以情誘之以色,把洪承疇尋死覓活的心溫柔地拉了回來,從此死心塌地降了大清。始終記得那個夜晚,洪承疇看自己的灼灼目光……
大玉兒失神地歎口氣,又想到了多爾袞的身上。少年情分如今也不剩什麼,早年的山盟海誓都在漫長的政治生涯中被磨光,如今他也學會為自己打算了,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索性強硬點搶了帝位,自己帶著兒子福臨安安份份過日子也罷了,卻偏偏把福臨推上帝位。如果現在他安分守禮,兒子福臨也不至於這麼叛逆,搞得連自己這個親娘都不待見,哪裡知道自己的一片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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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滿腔愁苦,卻聽到門口傳來蘇茉爾熟悉的聲音:「主子,皇帝來請安了。」
順治有些彆扭地作勢跪下給大玉兒請安,還沒跪下,早被蘇茉爾一把拉起來,笑道:「奴才斗膽做主,皇帝不用行大禮!都是一家人,何苦在沒有外人的時候鬧這個虛禮。」
大玉兒微微點頭:「皇帝坐吧。」
順治看著母親。大玉兒雖說已經三十多,看上去卻只有二十出頭模樣,端莊嫻雅,永遠喜怒不形於色。有時他實在不知道這個母后腦子裡轉的到底是什麼念頭。想到小寶的話,他決定試探一下:「今天出宮散了散心,見了位民間朋友。倒是聽到了幾句很有趣的話。」
大玉兒不動聲色:「皇帝居然有了民間朋友?也好,老悶在宮裡不是法子,出宮見識下民間疾苦也好。」她端起茉莉花茶喝了口:「他說了什麼呢?」
「也沒什麼,就是歎苦經,說從小沒娘,心裡想娘的緊。」順治接過蘇茉爾倒來的香茶,吹了吹嫩綠的茶湯喝了口,等待母后的說法。
大玉兒心裡一緊,兒子最近一直很叛逆不聽話,今天怎麼開始討論母子親情了?難道……她眼睛一亮,溫柔地問道:「你那位朋友還說了什麼?」
「他說天底下沒有不為兒子著想的娘。」說到這裡,順治把茶杯放下,對站在旁邊微笑著的蘇茉爾道:「蘇嬤嬤,麻煩你把人都帶出去,關好暖閣門,你就親自守在外面。我要跟皇額娘說幾句心裡話。」
「好茉爾見順治今天態度迥異平常,欣慰的一迭聲答應,帶著小德子等人退出東暖閣,親自關好門守在外面。
順治見這裡只有母子倆,立刻一撩龍袍下擺跪在了大玉兒腳下,哽咽道:「兒子算是想明白了,請皇額娘告訴兒子,如果您真的想嫁多爾袞,為了額娘的晚景,兒子絕不阻攔!可是如果額娘是被逼的,兒子絕對不能容忍額娘被多爾袞那個老匹夫欺負!」
大玉兒一聽這話,如雷轟頂,半晌哆嗦著嘴唇,眼裡含淚,伸手去拉順治:「好孩子,快起來!你總算明白為娘的一片苦心了!」
順治抬起淚眼:「難道額娘真的是被逼的?」
大玉兒含著眼淚微微點頭。順治見了,所有的怒氣直衝腦門,挺身站起來,雙手握拳大喊道:「多爾袞!朕以祖宗名義發誓,絕對不會放過你!」
大玉兒驚慌地摀住順治嘴巴:「小聲點!到處都是他的耳目!」
順治到此更是確定,額娘絕對是逼不得已!他咬牙點點頭,放低聲音:「額娘,一直以來兒子不明白你的苦心,老是忤逆您,是兒子的錯,兒子以後一定不會再這樣了,一定好好孝順額娘,聽額娘的話。」
「好,好……」大玉兒已經說不出話了,眼淚流個不停。哭了好一會,她拉著順治的胳膊道:「兒啊,你一定要忍!你還年輕,抱負都有機會施展,只要過了這關,天下以後都是你的。」
「兒子怕等不到那一天,我們母子倆就被多爾袞給……」順治哽咽道。
「所以你更要忍,要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額娘也不會閒著,一定全力你!你聽著,額娘現在正跟多爾袞拖,用各種理由借口在拖,但是眼門前實在拖不下去了,額娘馬上就要搬進慈寧宮,大婚已經迫在眉睫。不過額娘有個辦法,就是提出先讓你大婚。額娘可以說,哪有兒子沒娶媳婦,自己倒先嫁的理?只要多爾袞同意你大婚,你就可以名正言順親政。等你大婚之後,額娘再想辦法。」大玉兒抹著眼淚,沉聲說道。
順治一聽正與小寶建議不謀而合,心底暗讚小寶機靈,可是想想又急了:「萬一等兒子大婚之後,額娘還想不出應對辦法,那您不是真的要嫁多爾袞了?那時該怎麼辦啊?」
「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就看老天幫不幫我們母子倆了!反正你也知道,多爾袞娶我是假,想借此更上一層樓是真,我們只能爭取多點時間。我這就派人去江南送信,讓洪承疇回京述職。等他回來,我們這邊又多了點籌碼。」
順治此時對母親是一百個佩服,原來她早就計劃周詳了,大概是怕自己沉不住氣壞了大事,這才把自己蒙在鼓裡。還好魏小寶一語點醒夢中人。想到這裡,他是決定要把小寶變成自己人。
大玉兒還想囑咐兒子幾句,就聽暖閣外腳步聲紛至沓來,一個洪亮的大嗓門在暖閣門外響起:「這是唱的哪出?皇帝出宮逛了一整天,回來給皇額娘請安卻命所有下人退出,莫非在密謀對付本王?!」
蘇茉爾賠笑解釋,卻根本攔不住。匡噹一聲,暖閣門被多爾袞推開,他大踏步走了進來,一眼就把所有情形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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