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惟亮揮舞起鋼刀,作勢就要劈下。江逐流緊緊地的肩膀,在路途上,狄青曾經教過他一個要訣,就是和人交手的時候一定要緊緊盯著對方的肩膀,因為手上的動作可能是虛招,只有肩膀動作才是對方真正的想法。
江逐流看山遇惟亮叫的兇惡,鋼刀也舉得很高,可是肩膀卻沒有隨之聳動,不由得心中大喜!他果然判斷對了,山遇惟亮並沒心要殺他!
這下江逐流心中底氣又足了幾分,他挺直腰背,高昂著頭,大義凜然地看著山遇惟亮,眼中寫滿了譏笑和不屑。
山遇惟亮高舉著鋼刀,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沒有想到江逐流竟然視死如歸,絲毫沒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裡。山遇惟亮心中不由得暗讚一聲:好漢子!好骨氣!
「呵呵!」山遇惟亮忽然間笑了起來,收起了鋼刀,「惟亮初見先生,心中還納悶,大宋皇帝怎麼派一個黃口小兒擔任賀壽使者,難道天朝果然無人耶?方才一試之下,才知道惟亮小覷了先生。以先生之膽識骨氣,當是賀壽使者的不二人選。惟亮化外野人,剛才對先生得罪之處,還祈請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江逐流心中舒了一口氣,臉上卻淡定如常。他微笑著說道:「山遇將軍,你忽然凶神惡煞,忽然和煦春風,其中必有緣故。」
江逐流踱了兩步,來到椅子旁邊。輕輕撣了撣袍袖,四平八穩地坐在椅子上,輕輕用手指敲了一下桌面,繼續說道:「本使今日既然過來,少不得要聽一聽山遇將軍講述其中的緣故。只是本使向來,這緣故必然曲折漫長,聽起來一定會耗費很長地時間。山遇將軍可不可讓人送上茶水,讓本使一邊品茶。一邊聽將軍講述呢?」
山遇將軍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好!江先生不但膽識才氣俱佳。而且還是個妙人。這必當省去惟亮不少功夫。」
說到這裡,山遇惟亮對外面喊道:「國師大人,還不奉上茶水過來?」
阿布杜在外面長笑一聲,推門進來,「山遇將軍,哪裡還用你吩咐?我方纔已經交代過下人了。」
原來阿布杜這半天時間親自守在門外,由此可見阿布杜和山遇惟亮對此次約見江逐流之重視。江逐流心中更是肯定。阿布杜和山遇惟亮一定有非常隱秘的事情對他講,所以才如此小心謹慎,以至於阿布杜對府邸內的人都不放心,要親自為山遇惟亮和江逐流守門。
幾句話的功夫,下人就送來一壺茶水。阿布杜親自為江逐流和山遇惟亮斟好茶水之後,又退出去為山遇惟亮和江逐流守門去了。
江逐流看著茶杯中烏黑如醬油一般的茶碗,心中不由得嘀咕起來,這種顏色也叫茶水嗎?不如說是金牌老抽好了。他小心地端起茶碗。小口了一口。頓時一股苦澀的滋味在他口腔中蔓延開來。
江逐流強忍著把茶水噴出來的衝動,皺著眉頭嚥了下去。奶奶的,堂堂西平王國師竟然拿這種貨色地茶來招待客人?在大宋。隨便在茶園裡掃點落葉泡出來地水也比這好喝萬倍。江逐流不由得懷念起他隨身帶地那些自用茶葉了。早知道如此,他帶點茶葉來見阿布杜啊。
黨項人喝的是磚茶,磚茶自然和江逐流平日裡喝的綠茶味道不同。當然,磚茶的味道也不像江逐流想像的那麼不堪,只是江逐流第一次接觸磚茶,乍一喝之下,不太習慣磚茶的味道,印象自然要惡劣上許多。
山遇惟亮卻對黑乎乎的「醬油水」甘之如飴,他剛才說不少話,早已經口渴了,此時連牛飲三碗,這才放下茶碗,用大手一抹唇邊地水漬,口中連呼痛快。
江逐流見山遇惟亮過足了茶癮,這才拱手說道:「山遇將軍,可否開始了呢?本使洗耳恭聽呢。」
山遇惟亮面色忽然沉重起來,他一聲長歎,為江逐流講述起其中的緣故。
原來,黨項人內部也並不是鐵板一塊,其中分為很多勢力,這中間有三股勢力最為龐大,分別是西平王王妃衛慕氏所屬的衛慕族勢力、大王子李元昊勢力以及西平王兩個兄弟山遇惟亮和山遇惟永勢力。
在三大勢力中間,又屬衛幕族的勢力最為強大,李元昊和山遇惟亮兄弟的勢力不相伯仲。李元昊的生母雖然是衛幕氏,可是李元昊卻和衛幕族的勢力不睦,他一直聯絡叔父山遇惟亮兄弟對抗衛幕族頭領山喜。
這三大勢力雖然互相牽制,但是在西平王李德明的壓制下,一旦遇到外部壓力,都能立刻聯合起來一直對外,所以一直能保持著表面上地相安無事。可是隨著西平王李德明地年老體衰,大王子李元昊的野心也逐漸暴露出來。他忽然間收起對衛幕族一貫的敵視態度,開始聯合起衛幕族地力量來削弱叔父山遇惟亮兄弟勢力。
雖然李元昊曾經對衛幕族非常不客氣,可是他畢竟是衛幕氏的親生兒子,李元昊的妃子也是他的表姐,衛幕族的美女。衛幕族頭領山喜認為,有這麼兩層血緣關係的存在,李元昊無論如何都不會對衛幕族太過分。相反,倒是李元昊兩個叔父山遇惟亮和山遇惟永掌握著黨項精銳部隊左右廂軍,時刻可以威脅著李元昊的王位繼承權。假如是山遇惟亮和山遇惟永兩兄弟在西平王李德明歸天後繼承了黨項人的王位,那麼因為沒有血緣關係,山遇兄弟一定會對衛幕族動手。所以,衛幕族頭領山喜就開始和李元昊聯合起來,共同對付山遇兄弟。
山遇惟亮兄弟的勢力本來就不及衛幕族龐大,只是和李元昊的勢力在伯仲
:王李德明又身體衰弱,顧不得這麼多事情,無奈之下,山遇惟亮兄弟商量之下,打算借助黨項人之外的力量來對抗衛慕族和李元昊的勢力。因為山遇惟亮精通漢學,心儀大宋天朝,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聯合大宋天朝的力量來制衡李元昊和衛幕族。
正好這個時候。西平王李德明因為王子李元昊領兵攻打甘州回鶻。為了防止大宋出兵干涉。和甘州回鶻夾擊黨項人,就藉著四十八歲壽誕之機上表給大宋皇帝,祈請大宋皇帝派使者過來參加他的壽典。
李德明以臣屬的身份上這個奏章用意就是麻痺大宋,鬆懈大宋君臣出兵之心。可是大宋派遣賀壽使者過來,也給山遇惟亮兄弟一個機會。山遇惟亮兩兄弟商議後決定趁這個機會接觸宋朝使者,以永世向大宋臣服為代價,換取宋朝他們兩兄弟對抗李元昊和衛幕族。
可是山遇惟亮兩兄弟千盼萬盼。等宋朝的使臣到了興州之後,卻大失所望。因為他們本來設想,西平王對甘州回鶻動兵這麼大地事件大宋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大宋朝廷既然知道,就不可能不干涉——大宋自然知道甘州回鶻地存在對大宋意味著什麼,不會就如此放任西平王李德明吞併甘州回鶻——現在大宋既然不派遣軍隊,那麼至少會派遣一位重量級地使臣過來,既顯得對西平王李德明四十八歲壽誕之尊重,也為了增強對西平王的說服力和壓力。
那麼現在呢。宋朝的使臣官位不過是正六品的宣德郎。年紀不過二十出頭,這樣的人物怎麼能夠對李德明形成壓力,說服李德明從甘州回鶻撤兵呢?
說實話。山遇惟亮兄弟雖然是黨項人,卻非常希望宋朝使臣能壓服李德明,讓他把王子李元昊和黨項軍隊從甘州回鶻撤回來。因為李元昊一旦攻陷甘州回鶻,這是何等巨大的功勞啊?李元昊的勢力也會隨著這份天大地軍功急速膨脹起來,到時候山遇惟亮兄弟的處境更為艱難。
話又說回來,即使宋朝使者無法壓服李德明讓他把黨項軍隊從甘州回鶻撤回來,但是至少可以提供一個讓山遇惟亮兄弟接觸的機會。山遇惟亮兄弟打算偷偷拜會宋朝使者,把內心的想法向宋朝使者透露,讓使者回去轉告給大宋皇帝,山遇惟亮兄弟甘願充當大宋在黨項人中的內應,只要大宋皇帝肯在必要的時候出兵山遇惟亮兄弟。所以山遇惟亮兄弟非常希望大宋皇帝能派遣宰相、副相、樞密使級的大臣過來,最不濟也是個尚書級別的一品大員。因為這樣地大員位高權重,不但能夠在皇上面前說上話,很多事情自己都可以做主。但是現在,大宋皇帝卻派遣一個正六品地小官吏,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過來。這怎麼能不讓山遇惟亮兄弟失望呢?
可是宋朝使臣既然來了,山遇惟亮兄弟必須嘗試一下,因為這是他們兄弟聯絡宋朝的最好機會,一旦錯過去以後必定需要大費周章。於是兩兄弟商議一下,決定由哥哥山遇惟亮出面與江逐流接觸。
既然接觸,還得講求個方式。因為山遇惟亮對江逐流並不瞭解,不知道這個大宋朝地年輕小官吏膽識風骨究竟如何。假如江逐流聽到山遇惟亮的真實心意後,心中驚疑不定又或者懼怕,把山遇惟亮所說的話俱都轉告給西平王李德明以向西平王李德明示好,那麼山遇惟亮兄弟以及全族人的性命也就全部交代了。所以,山遇惟亮決定安排一個局試探一下江逐流,看看江逐流是不是對大宋朝忠貞如一。這並不是山遇惟亮多此一舉,而是大宋朝沒有風骨貪生怕死的官員太多了——宋朝太富裕了,官員享受慣逸樂的生活,連吃苦受累都怕,又如何能捨棄自己的性命?
要接觸大宋使者江逐流,又要不讓其他人知道,還要佈局試探江逐流,這對山遇惟亮兄弟來說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可是恰好這件事情都被國師阿布杜解決了。
那麼西平王國師阿布杜又怎麼會參雜進山遇惟亮兄弟的這件事情當中了呢?因為阿布杜想要離開興州,離開黨項部落。回到他地祖國黑衣大食去。
黑衣大食,是當時中國人對阿撥斯王朝的稱呼。阿撥斯王朝是一個以伊斯蘭教徒為國教的國家。但是在當時阿撥斯王朝統治的敘利亞一代,還存在叫作聶斯脫裡派的基督教派,也被稱為亞述東方教會。這個教派的人在阿拔斯王朝非常受歧視,所以很多人都通過絲綢之路向東方來中國傳教,當時中國人稱呼這個教派為景教。
阿布杜生長在敘利亞一帶,雖然是阿拉伯人種,信奉的卻是聶斯脫裡基督教派。同時。阿布杜又是一個精通算學、物理學等自然科學的學者。他在阿撥斯王朝受到伊斯蘭教徒地歧視和排擠。自然嚮往著東方神秘地聖土,於是沿著前輩地腳印前來中國以傳教為名來尋求一個可以讓他安心研究自然科學的淨土。
十五年前,阿布杜沿著絲綢之路東進,遇到了西平王李德明。相互攀談之下,李德明對阿布杜的學問大加讚賞,就立刻把阿布杜留在夏州,並封為「國師」。阿布杜在李德明這裡得到重用。自然也感激涕零,為李德明做了不少事情。比如興州城就是阿布杜在考察了夏州王城遺址的佈局之後又結合大宋都城汴梁的特點規劃出來,並親自都建的。
在興州,阿布杜地位尊崇之極,自西平王李德明以下,誰人見了阿布杜都要躬身行禮,叫一聲國師,大王子李元昊也不
一年多前。受了李元昊的唆動。西平王李德明派遣阿布杜到東京汴梁去挑戰,打算羞辱一下宋人,也為了給黨項人長士氣。讓他們知道所謂天朝之邦也不過如此。可是誰知道阿布杜偏偏遇到了橫空出世地江逐流,最後落得個鎩羽而歸。
回到興州後,阿布杜的地位一落千丈。加之對阿布杜一向寵信的西平王身體又不好,多數時間在溫泉山裡養病,王府事務平時多由李元昊主持。李元昊本來對阿布杜那一套算學之類的雜學毫不感冒,阿布杜又敗於宋人之手,讓黨項人自取其辱,心中就更加厭惡阿布杜。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又有兩個宋朝的書生跑到了興州,一個名叫張元,一個叫吳昊,不知道怎麼就迷了李元昊的心竅,讓李元昊對他們兩人的話奉為圭臬。張元和吳昊成為事實上黨項人的軍師,可是兩人並不滿足,因為阿布杜雖然沒有實權了,但是畢竟還掛著國師地虛位。於是張元和吳昊平日裡見了阿布杜總是冷嘲熱諷,讓阿布杜給予抓狂——即使在黑衣大食,伊斯蘭教徒也沒有如此對待過他。可是阿布杜不得不忍,假若翻臉,張元和吳昊在李元昊地下,可以輕易要了阿布杜的性命。
阿布杜現在所倚仗的不過是西平王李德明,可是李德明雖然才四十八歲,但是從身體上看已經是風燭殘年了,性命不會延續多久。一旦李德明死去,那麼李元昊即位之後,阿布杜還不知道要面臨怎麼樣窘迫地局面。
在這種情況下,阿布杜就想到離開興州,回故國黑衣大食去。他離開故國已經二十多年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可是要想離開興州,必須取得西平王李德明的同意。雖然阿布杜從汴梁敗回來之後,李德明對阿布杜有些失望,但是卻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阿布杜離去。李德明知道,黨項人還需要李德明這樣的人才,雖然兒子李元昊並不喜歡阿布杜。
於是阿布杜就找到了平日裡交往不錯的左廂軍統領山遇惟亮,讓他出面說服西平王李德明,同意他回黑衣大食省親——阿布杜並不敢說是辭去國師。另外,除了讓山遇惟亮說服李德明外,阿布杜還需要山遇惟亮另外的幫助。因為西平王的轄區全部由廂軍駐守。左右廂軍一共分為十二司,都掌握在山遇惟亮兄弟手中。有了山遇惟亮兄弟的令牌,阿布杜這個走下神壇的國師在通過廂軍駐地的時候也會順利點。
當阿布杜到山遇惟亮府邸尋求山遇惟亮的幫助時,恰逢下面人過來向山遇惟亮報告,大宋宣德郎江逐流已經抵達興州。
山遇惟亮想起阿布杜剛才所說的大宋天才算學大師好像也姓江,就問阿布杜是不是這個人。阿布杜苦笑道,正是這個江逐流。他還真是冤魂不散,在自己將要離開興州的時候也來到興州,難道說冥冥中自有天意,上帝當初創造他的時候就注定了他和江逐流之間有這一段緣分?
山遇惟亮聽後笑了起來。他告訴阿布杜,想讓他幫助阿布杜離開興州也可以,前提是阿布杜必須幫他一個忙。
山遇惟亮和阿布杜是老朋友,雙方對李元昊都非常憎惡,所以可以坦然對阿布杜說出這些而不怕阿布杜出賣他。若是阿布杜想要出賣他,山遇惟亮大軍在握,總有李元昊的庇護,山遇惟亮也有把握讓阿布杜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這道理山遇惟亮明白,阿布杜更是明白。
聽了山遇惟亮的要求後,阿布杜雖然心中吃驚,但是也立刻答應下來。在阿布杜看來,人和人之間沒有忠誠與不忠誠的關係,只有有利還是有害的關係。山遇惟亮雖然是李德明的弟弟,李元昊的叔父,但是為了保全性命,保全自己的勢力,自然會選擇對他最有利的道路。
同樣,西平王李德明雖然對阿布杜有知遇之恩,但是阿布杜為了自己的利益,只有選擇和山遇惟亮合作,為山遇惟亮和宋朝天使江逐流之間會面牽線搭橋。
經過和山遇惟亮的商議,決定由阿布杜以西平王國師的身份前去驛站拜訪江逐流,邀請他到國師府邸過來比試算學題目。這個理由非常冠冕堂皇,任何人都不會起疑心。以阿布杜國師之尊,在宋人那裡受了侮辱。現在宋人江逐流既然送上門來,阿布杜當然不會錯過這樣雪恥的機會。對於黨項人這種遊牧部落來說,找冤家對頭報仇是天經地義的,相反,那些躲起來不去報仇的人會被人當作懦夫一輩子看不起的。
其實阿布杜不是不想找江逐流報仇,只是上次在汴梁大宋朝堂上那一戰阿布杜心中明白,他差江逐流太多。這種知識上和算力上的差距並不是一年半年就可以彌補過來的。
所以阿布杜就收起了報仇雪恥之心,老老實實地為山遇惟亮充當牽線人。
而在在此之前,山遇惟亮就換上便裝,悄悄地從後門進入阿布杜的府邸等候江逐流。此時大王子李元昊遠在甘州,西平王李德明和衛幕族首領山喜都在溫泉山,雖然他們也留有人手監視山遇惟亮兄弟,但是遠不如以前那麼縝密。
至於大理石桌面上的五百五十兩黃金,則是山遇惟亮兄弟和阿布杜一起湊起來的。以他們三人之力,在半日之內也只能湊到這麼多黃金來試探江逐流。為了增強對江逐流的誘惑力,山遇惟亮畫蛇添足的把五百五十兩黃金全部堆放出來,從而讓心細如髮的江逐流看出了破綻。(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ianm,章節更多,作者,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