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嘯卿冷冰冰地伸手討還死啦死啦當沒看見又衝我撮指頭「你肯定有火柴。」
我還不如給他一刀得了火柴在我握刀的手那側他們看著我怪彆扭地用另一隻手把火柴掏出來。我把火柴遞了給他他伸了手來接我看著他脖子上那發廢子彈在燈光下跳躍和閃光。
那傢伙在耳邊搖了搖聽裡邊還有多少內容「歸我了。」
我們也不吭氣我們都知道那火柴劃不燃。然後他抽出一根動作幅度很大擦的一下一團火焰在他手上燃起他點著了他的煙拈著那根火柴等著它成為灰燼。我們從最初的訝異中恢復過來——也許是在我身上已經烘乾了?我這麼想著直到我看見虞嘯卿怪誘人的後脖梗子——虞嘯卿也在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團火一個完全無防備的身影。
死啦死啦「我們是不是要假裝我很該死?假裝我死得很壯烈是戰死的?」
他在眼角里瞟到了我的異動我已經猛撲了過去一切順利原來就這麼簡單我箍住了虞嘯卿的脖子把那把估計被張立憲拿來什麼都削過的刀子對準他的動脈。
我「我不是要傷你!只是要你送他出禪達……」
虞嘯卿的最初反應比我想像的慢得多他幾近木訥地看我一眼好像在等著我把話說完然後他抓住我那只持刀的手拿脊背推著我往牆壁上猛撞了一下也許被坦克撞一下更痛快一點我一口氣岔在那裡整根脊推倒好像成了幾截然後我被他一個過肩給摔在地上持刀的手還被他抓在手裡……根本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我天旋地轉地看著我的頭頂。虞嘯卿看著我一邊擰著我的手腕要讓我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把刀給放下他的表情複雜得有點悲傷。張立憲正一臉茫然地湊過來得啦得啦用不著他來幫手他家師座也穩贏了我只要知道他會好好地對小醉。我的團長坐在那裡居然就沒動過也不知是非得看著火柴燒完還是看我們的雜耍。
虞嘯卿「……你還是要跟著他?」
我「從來就沒人跟過他。我們都只是受夠了渾渾噩噩還有你習慣了的顛倒黑白。」
虞嘯卿於是更使勁地擰我的手「撒手吧。我當這事沒發生過。」
於是我更加緊緊抓住那把可笑的小刀。儘管手腕被擰著虞嘯卿也許拿手指都能把它從我手裡彈倒地上。虞嘯卿歎了口氣。抬起了腳打算把我的整隻手從手肘上踩斷——他不喜歡輸。於是我萬事皆休地看著我的團長火焰已經快在他的手上燃盡萬事皆休。
虞嘯卿那隻腳一直沒踩下來最後輕輕落在我的身上。我瞧了他一眼瞧見他一臉的空洞。
瞪著空空洞洞的牆。他腰上地槍套已經打開張立憲拿那枝槍頂在他的頭上張立憲在發抖還眼淚汪汪但絕對不用懷疑他會開槍。
張立憲「求您放了他們倆師座。如果我頂著我自己有用我就頂著我自己了。」
虞嘯卿「我腳底下踩這個造反我刮目相看因為他是他的人。你就萬死莫贖因為你是我的人。」
「我們一直都是您的人。一直到小何在您那裡都看不到希望。」四川佬哭兮兮的可說的話真解氣也不知道在他心裡打多少轉了「您現在很弱您都怕一個人呆著可又恨我們。你裝成什麼都踩在腳下。可踩著他我也沒看出您的愉快……您已經做過虧心事了我是不想您為了那點虧心事成了怪胎。」
虞嘯卿不再空洞了他直氣得發抖了「好極了……好極了。」
我忙著從他的腳下掙出來而張立憲還在那裡中心栗六地「等他們走了我會給您一個交代。」
虞嘯卿「打爛自己腦袋的交代嗎?我沒空去看你的屍體。」
張立憲「……您也沒空去看小何的屍體?還是您這輩子反正會有幾千幾萬個小何?」
張立憲不再說話了他也不抖了他讓自己退到一個虞嘯卿拳腳難及的距離。省得遭了像我一樣的下場。說真的。在劫人上邊他比我內行得多。
我一手拍掉了死啦死啦手上還冒著青煙的灰梗子看見他臉上隨青煙而散的惘然「走吧走吧……走啊!」
他便瞧著我「去哪?」
我「東南西北!哪怕去吃我們吃不習慣的青稞面!」
死啦死啦「我吃過。吃得慣。」
我拽他拽不動在他們哪個面前我都是火柴拼地人「那就再吃!」
死啦死啦「走過一趟啦有的事情不能走兩趟的。煩啦我還可以再打一趟南天門可我沒種看著你們一個個死了我沒種了。」
我「不會有人死的都是活路!」
他便敲了敲自己的心臟「那我的這個活在哪?」
我很想哭我衝他喊「先活下來再說好嗎?哪回不是這樣?」
死啦死啦「我們都看見了很多死人。」他向張立憲伸手「給我槍。」
張立憲做的事情如果換個場合我一定要笑出來為了防止接手的時候虞嘯卿搶槍他對著虞嘯卿的屁股就是猛的一腳虞嘯卿大概想過張立憲開槍也沒想過張立憲居然敢踢他被踢得一個趔趄撞在牆上嘴都親上了牆。
張立憲於是順利地把槍交到死啦死啦手裡「對不起師座……別轉過來。」
虞嘯卿貼著牆咆哮「四川佬你他媽不錯!」
但是他聽見身後不是張立憲的腳步聲他也管他張立憲李立憲的掉頭看了一眼死啦死啦掂著那枝槍走了過來於是虞嘯卿又轉了頭貼著牆他不想和那位冤孽對視。死啦死啦拿著那枝槍拿槍口打招呼在虞嘯卿地後腦上戲謔地敲了兩下。於是那顆始終昂得南天門一樣地頭終於垂了下來。
然後我們看著死啦死啦把虞嘯卿扳了過來把那枝槍交到他的手裡得這屋裡四個人僅有的一枝槍。
死啦死啦「我沒地方去向師座投降。向師座投降其因有三。其一路已走盡沒地可去;其二已經到了地頭就這;其三師座還沒到地頭。我知道。我不死您清不了我跑了您頂罪西線要沒了頭腦。你也能分善惡知道敬人。換了個更糊塗的只怕會死更多人。」
虞嘯卿只是把槍慢慢插回槍套。我們站在那裡發呆體味著自己的愚蠢。
死啦死啦「這兩個笨蛋不會有事吧?其實就形同交了交心。」
虞嘯卿「我會重用他們。」
這樣他就把大局定了我對著那傢伙嚎喪一樣「一起走啊!什麼都還沒看見人就一個個都走沒了這算怎麼回事呀?」
死啦死啦「我剛說的你就沒聽見?煩啦世界上沒有比我們打得更難的戰了。這麼難要還輸了對得起死人和活人?」
虞嘯卿「走。」
他就一個字糾糾地出去。張立憲尋思半天敬了個放在炮灰團一定要隆重得被我們笑話的禮拖了我出去。我呆呆看著在我被拖出門之前我看見他在桌上放下那盒火柴。
死啦死啦「孟煩了。你也是個妖孽懷疑的妖孽又是希望的妖孽。你不報因為你總記得希望。煩啦別老煩試試看。能不能讓死了的人活在你的身上。」
於是門在我的眼前關上。
我們走過長長的走廊。似乎什麼都沒有變過一個個的崗哨還站在那裡。這房子造出來就是為了讓人與世隔絕有很厚的牆和沒有通風口地門於是外邊也不知裡邊發生過什麼。
我們走過去哨兵敬著禮虞嘯卿還著禮一切都似乎還是那麼威嚴只是恐怕在虞嘯卿眼裡都已變樣。
我們上了車張立憲仍悶頭坐上了司機座但虞嘯卿攤手攤腳把自己放在後座上於是我只好前座。
我們看著我們面對的山黑沉沉的林星光和月光。
虞嘯卿「你們想去哪裡?」
我和張立憲互相看了看但我們都沒說話。他終於學會了詢問別人的意見可我們都答不上來。
於是沉默。
虞嘯卿再開口的時候就好像聽我們回答過他一樣「是的我們該坐在這等著看如何槍殺一個好人。」
於是我們就坐等我們等了很久還沒看見處決先看見天光放亮。
那個被夜晚洗過地太陽真是乾乾淨淨滇邊的晨日沐浴在我們身上讓我們每個人都成了金黃。
虞嘯卿忽然把一隻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做團長就要在禪達休整。你願意去和日軍作戰還是做我的團長?」
我「和日軍作戰。那是我的去處。」
虞嘯卿輕輕地哈了一聲像是恥笑又像是讚賞「你知道嗎?問了你們每一個從南天門下來的活人要去的地方十有八九和你一樣。」
我「……他們人呢?」
虞嘯卿「編進了補充兵力正往西線路上。」
張立憲「我也要去和日軍作戰。」
虞嘯卿「閉嘴。你必須在我身邊。誰人想做怪胎?我委你以咒罵我的重任。」
張立憲很失落但我知道他們終於和解永遠不會諒解但終於和解。
虞嘯卿不再說話了儘管他現在看起來真是很想說話我們就看著晨光。
我看著清晨我想著迷龍、獸醫、豆餅、所有的死人和我將死的團長我想希望、活力、善良、幽默、淳良、寬容他們留給我的有沒有可能一起活在我的身上。
後來張立憲下車去撒野尿他轉了身跑向一處樹叢都沒動褲子就跑了回來。事到臨頭就又一回事他慌裡慌張哭腔哭調「來了!來了!」
確實來了先出來的是行刑隊那他們的靶子也將在隨後。我看見克虜伯也在裡邊和別人一樣豎端著槍有炮灰團的人參與行刑以後對唐基地劃立場將是很好的說詞。而克虜伯的表情以前有多呆滯現在還是一樣呆滯。我瞪著他他也看見了我我知道在他的眼裡我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但他原來有多呆滯現在還是一樣呆滯。
張立憲站在車邊悲痛地發著呆。虞嘯卿在車上抓起一根煙那還是昨晚張立憲給他時落下的然後翻身下車於是張立憲也醒了。緊跟在他的師座後邊。我沒動窩只是脖子和身子都完全擰向將死之人會出來地方向。我沒有勇氣靠近。
那傢伙終於出來了被審問我的那些便衣們押著還有唐基唐基離他很遠地和人說著話平淡得倒好像送客一般看見我們時他也沒什麼驚訝——一定是早有人告訴他了。而死啦死啦現在終於著好了正裝。著得散漫像他一向以來一樣從來就不會好好扣上頸根下的扣子。
虞嘯卿便頂在那小隊人馬的鋒頭撞了過去什麼也沒說把那根煙幾乎捅到了死啦死啦的嘴上。我想那是他最大的歉疚和敬意吧反倒說不出來。
死啦死啦愣了一下便樂身後的唐基止住幾個想要插手的便衣。
死啦死啦「謝謝師座終於顧全到了小節。」
他掏出火柴點上了他的煙就是我給他的那盒幾乎是滿的。但他現在用最後一根火柴點上了煙把那個空盒子扔在地上。
我看著心裡在打突腦子在發木他脖子上掛的那發臭彈不知去向了。只空餘了一根掛索我長久來實在已經看成了習慣那是除了我絕不會有人注意的環節。他也看出了我的猶豫便向我招了招手嚷嚷。
死啦死啦「狗肉!」
那便算托孤了我木然地點點頭。
然後他一口便把那根煙卷下去了三分之一。向著虞嘯卿伸手「總也打過幾場慘烈地戰。再給我摸摸槍。」
對虞嘯卿來說那是絕不猶豫的他拔出那枝南部遞過去。他實在太理解這種要求。槍半路被一隻手截了手來自那些便衣。
便衣「他這條命要留著正法的。」
死啦死啦還在那裡涎笑「對得在法定時間用法定的招報銷——給我那枝槍否則我要給你們添麻煩。」
那是他要想給人添麻煩一定能添上很多麻煩便衣也知道這傢伙難纏於是卸掉了槍裡的彈匣不僅是彈匣連整槍都給卸成了零件。他們玩手槍倒是熟練得很快速地便還原了然後想遞回虞嘯卿手裡。
這回又被一隻手截住了是死啦死啦的手好像迫不及待他直接從便衣的手裡把那枝槍拿到了手裡撫摸了一遍。
死啦死啦「師座。」
虞嘯卿悶悶地「什麼?」
死啦死啦「西進吧別北上。」
他摸槍的時候就已經把那個空膛給拉開了現在他直接把一發子彈填進了槍膛裡快得虞嘯卿都沒看清他往裡邊塞了個什麼玩意然後他把槍口塞進了自己嘴裡槍口頂住了上顎——槍聲瘖啞聽上去像一發臭彈但是他直挺挺地往後栽倒了和通常吞槍自盡的人不一樣他的頭並沒被掀開甚至連彈孔也沒有。
一秒鐘地沉默後便炸開了虞嘯卿抱住了他張立憲在搖撼唐基和那幫便衣的頭子同時在發號施令急救的搜索的往樓裡沖的往空地上跑地根本不知該往哪裡去的。槍立刻被便衣搶走了虞嘯卿從地上撿起一個彈殼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從哪裡來的。
我慢慢地下了車木立在車旁。我不打算過去他如果決定死了那就沒人攔得住了他也一定能死得讓人回天乏術。
便衣頭子在那裡嚷嚷「哪裡來的子彈?」
他的手下倒還比他好點因為眼下的麻煩似乎主要由他們的頭兒承擔「他脖子上掛了顆子彈!」他把那條空索給拉出來「沒啦!」
便衣頭子「那就是彈頭加了個空彈殼!火藥都倒光啦!否則能讓他帶進牢?!」
我聽見又一聲清脆地槍響我回頭看見峙立在白線邊的行刑隊裡克虜伯跪著他跪著把槍口支在自己的下頦上——他已經把自己的腦袋打穿了。周圍亂成了那樣行刑隊還要按規章站著嚴整的隊形一時沒人去管他。
我便搖搖晃晃地離開這裡我知道我的團長和我的團他們在禪達的生命真的已經結束。
我被叫成白骨精可立刻就理解了貪吃貪睡的五花肉。他早知道他不會背叛死人和活人做行刑隊只是為了和他的團長死在一起令下時他會恐怕向他痛恨的任何東西開槍除了他的團長。可團長沒等他就走了再沒人來說打一炮吧他的生命也喪失了意義。
遠處在喧嘩已經確定了死啦死啦的死亡而克虜伯安安靜靜跪在那裡像要說我餓了又像要跳起來說打一炮吧那不過是他表達自己的兩種方式我們一直因他的呆滯而忽視他的內心而他心裡在翻江倒海。
我們每個人心裡都在翻江倒海。
我一個人在山道上曲裡拐彎地走著有時我很想哭有時我很想蕪
便衣們終於從那間囚室裡找到了那發子彈的根源他們在書裡找到了死啦死啦夾進去的火柴梗每一根的硝石頭都已經被剝去。
我走在山道上禪達在望但我要去的是更遠的地方。
路會很長。
唐基會發現一堆沒有硫磺和硝石頭的火柴梗消失了的部分全被那傢伙填進了他的幸運彈那樣的子彈傷不了任何人除了一個敢用彈頭撞擊上煩用衝擊力讓大腦瞬間死亡的人。他終於安寧了。
安寧之前還要製造些不大不小的麻煩槍可是從他不喜歡的人手上接過去的……現在那些人恐怕要費心偽造一個處決現場再也無法理直氣壯。
我真的開始笑了後來我坐在路邊抱著頭笑。
一輛車在我面前停下張立憲開著車追了上來他把著方向盤可看起來更像個迷了路的人。
張立憲「師座讓我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一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