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團長我的團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們在郝獸醫做醫療站的草棚裡整理郝獸醫的屍體我們把他放在床上鄰床的傷員癡呆地看著他而一幅發灰的蚊帳是我們在祭旗坡能找到的最接近於白色的東西我們用它把郝獸醫包裹了連同他的旱煙袋和不辣拿著的那些零碎一起裹進去。

    迷龍在豆餅的幫助下在棚外做一副薄皮棺材這真是做給死人的而不是做給他的未來所以迷龍看起來悲傷得有氣無力。

    有時我們會看看棚子外邊死啦死啦在遛他的狗或者說他心不在焉地跟著狗肉被遛。

    在這裡的人都問心有愧所以我們無心把郝老頭的下葬弄成儀式或鬧劇沒有隆重到非得團座主持的葬禮葬在一個不會落炮彈的地方足矣。所以我的團長是在逃避虞嘯卿一刀刀都砍在了點上他只好逃避。

    我們把白色的獸醫連板抬放進棺材裡我們看著那個白色的人體。

    白色的軀體已經成了黑色的土丘我們對著黑色的土丘蛇屁股把一個木牌子釘了下去少尉軍醫郝西川之墓陝西西安。喪門星不知從哪搞了把冥紙迎風一灑他不灑還好他一灑實在是寒磣得讓我們想哭哭不出來。

    像所有的葬禮一樣刻板單薄冰冷死人入土了每個活著的人心裡空空落落。

    我們就站在那裡空空落落。

    喪門星「……可不要下雨一澆全透啦。」

    迷龍「誰挖的坑?坑太淺啦!埋你老爹也挖這麼淺?」

    蛇屁股「不辣。」

    不辣「迷龍你給你老丈人做的棺材有八寸厚!這個夠幾分?」

    迷龍「那不是我老丈人!是我老婆的公公!」

    我「蛇屁股你那個牌子怎麼用墨寫的?風吹雨淋的呀兩天就全沒啦!你要用刻的!」

    蛇屁股「你最好就什麼都不要說!你就站在那裡賣呆什麼都沒有做!」

    我「……沒一個做像樣的!」

    不辣「那你來羅!」

    迷龍「你們都一幫欠埋的!」

    豆餅「嗯!」

    蛇屁股「你是迷龍的死屁精鄉巴佬勢利眼!」

    迷龍「動他一下我整死你。」

    克虜伯「別吵啦別吵啦。」

    不辣「死豬腦殼!」

    克虜伯「噯噯?」

    蛇屁股「噯噯也是死豬腦殼。」

    死啦死啦蹲在旁邊一聲不吭玩命地撓著自己的頭髮。撓得頭皮屑滿天飛舞。我們在郝獸醫墓前爭吵。已經有點推掇動手地意思。

    郝老頭也許該料理好自己的葬事再去他是我們中間殯葬經驗最豐富的人。我發誓我們都想把自己那份做好可最後就做得越來越糟。我們只剩下把事情搞砸的經驗。

    喪門星「人來了。」

    言簡意賅他說的是虞嘯卿一行已經下山。正走過我們視野中的空地。

    我們立刻安靜了沒人想也沒人敢在那幫冷面煞面前吵鬧何況虞嘯卿那一行心情明顯糟透了。虞嘯卿步子很僵直兩條腿倒像是彎不過來走得也打晃倒要他幾個瘸著的手下攙著。他們走得很悲憤。冷峻目不斜視倒像在寒江邊冰凍了整個晚上的丹頂鶴。

    迷龍只好把笑悶在嗓子裡「……那孫子一直跪著嗎?」

    我也同樣笑得好像咳嗽「他恐怕……幹得出來。」

    克虜伯「三個多鍾噯。乖乖弄裡個冬。」

    但我注意到一件不好的事情。死啦死啦猛烈地撓著頭越撓越撓。我覺得他差不多要把自己的腦花給撓出來了。虞嘯卿們迅速上了他們的座車虞嘯卿不願意坐。僵硬地站著扶著槍架唐基坐在張立憲旁邊地副駕座上然後死啦死啦猛地站了起來——我就知道他要惹事。

    死啦死啦「師座!」

    虞嘯卿回頭瞇縫著眼瞧著他泥人也要早被惹爆了何況虞嘯卿不折不扣是個火人。

    死啦死啦就把一隻手從口袋裡拿了出來他手上拿著什麼揮了一下手上的那玩意劃著拋物線向虞嘯卿的吉普車飛了過去。

    那是一枚MII型破片殺傷型的手榴彈而且我肯定就是幾天前他從迷龍手上下的。

    準得要命「噹」地一聲那玩意結結實實砸在吉普車的後廂從椅背土彈到椅墊上又從椅墊上彈到虞嘯卿腳下然後在虞嘯卿腳下滴溜溜地打轉。一秒鐘的啞然然後那個小車隊上的人們哄的一下作鳥獸散和虞嘯卿不一輛車的何書光們猛翻下車藏在了車身之後和虞嘯卿同車的唐基以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敏捷翻身下來他老精得很一頭扎進了車下。張立憲為自己找的是車頭位置但他剛藏好又跑了回來想把他的師座撲倒。

    ——他的師座一直冷冰冰地看著那枚手榴彈在腳底下打轉然後隨手把張立憲摔開。

    虞嘯卿「別出洋相。」

    他彎下腰揀起了那枚沒拉弦的手榴彈對著死啦死啦摔了過來。死啦死啦沒怎麼丟臉伸手接住。

    虞嘯卿「你什麼意思?」

    死啦死啦「有件不怕死的事情要找不怕死的人一起做。」

    虞嘯卿嘴角都沒動可給人的感覺是他好像有個半個笑容「你何不再來一次?」

    死啦死啦「不敢。」——可他還真就把那枚手榴彈給扔回去了這回虞嘯卿有預備了伸手接了。然後那傢伙下車過來順便把手榴彈拍在死啦死啦手上。

    虞嘯卿「上哪兒?」

    死啦死啦指了指我們在山下的臨時住處虞嘯卿一馬當先地去了。死啦死啦拿著手榴彈礙事隨手又甩給了我我連忙緊緊握住保險夾一一那玩意被迷龍整再被他們當棒球扔保險銷已經有點鬆了。

    我們所有人鴉雀無聲地看著虞嘯卿先進了那間屋然後死啦死啦進去虞嘯卿的手下慢慢回神。我們的人也慢慢回身。阿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把唐基從車下扶起來。

    再出現在門口叫我的居然是虞嘯卿「中尉。進來!」

    然後他消失了我並沒有立刻進去我拔掉了手上那個燙山芋的保險銷。把它往無人的地方投去轟然的一聲爆炸響徹了山谷。

    這玩意是惹禍精變的而我聽見命運的回聲。

    然後我進那間我非常非常不想進的屋子。

    我進屋時虞嘯卿正把大氅脫扔在一邊死啦死啦正在桌上攤開那張在南天門下畫得的地圖一邊尋著各種各樣的零碎不光用來壓地圖。還得用來扮演各個攻與守地分部。那兩個好鬥傢伙正撩胳膊挽袖子準備大幹一場而我只能在旁邊呆看。

    偏生這原為美國人蓋的房子就沒怎麼用零碎奇缺我的團長開始做伸手派。

    死啦死啦「來點東西壓著。」

    我都懶得理。虞嘯卿這事上老實槍也下了。中正劍也卸了死啦死啦還伸著手。虞嘯卿看著我們兩個死樣活氣地乾瞪眼。

    虞嘯卿「你當我出門還帶褡褳啊?沒有啦。」

    他看眼我。我知道那是指責可我身上最重的東西恐怕是老泥「我讓他們拿。」

    死啦死啦「把門關上。這事絕密你哪都別去。就這聽著。」

    他的強調讓我覺得好笑如果不是虞嘯卿在我就真會笑。而虞嘯卿可笑不出來他咧咧嘴看起來很想不輕不重地再照我的團長來一下。

    虞嘯卿「你自己不有嗎?」

    死啦死啦「我呆會要用的。」

    我知道那又是一個小圈套從小便宜著手讓你步步失據最後忘掉原本要堅持的是個什麼但虞嘯卿可不知道——丫氣得想哼哼但是低了頭蹺了腳過一會「咚咚」兩聲兩個馬刺扔在桌上。

    死啦死啦把他的地圖壓得平平整整「師座也不騎馬總戴兩個馬刺做什麼?」

    虞嘯卿「……」

    死啦死啦「倒是蠻好看的。嗯師座還沒成家的。」

    虞嘯卿臉上就有點青青紅紅白白的架勢我直瞪我們那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傢伙。

    虞嘯卿「你管得著嗎?……老子的心願是有一天縱馬揮刀在中原痛斬日軍的頭顱提前戴你管得著嗎?」

    死啦死啦「也提太前了吧?而且……戴來踢坦克?」

    虞嘯卿「你……再多嘴就自求多福吧!」

    他一隻手指頭快戳到正忙地死啦死啦後腦上死啦死啦卻猛一下轉了頭讓那隻手指對著自己的鼻樑「必須在大霧天開始進攻。」

    虞嘯卿愣了一下「什麼?」

    死啦死啦「你說什麼。」

    虞嘯卿「你說什麼?」

    死啦死啦「進攻啊。師座。」

    虞嘯卿現在開始快要因自己的失態而羞愧了幾乎有些訥訥地縮回手「哦進攻。」

    我冷淡地看著死啦死啦的小花招和虞嘯卿的進退失據。故伎重施繞你個七拐八彎然後猛撲自己要去的方向。他已經醒來了並且振作然後帶我們按他的計劃去死——當然他會盡可能想辦法讓我們活。

    虞嘯卿已經鎮定並且正經用語言對付這個油滑傢伙他實在力不從心他唯一的辦法是比正經更加正經比虞嘯卿更像虞嘯卿這讓我幾乎覺得他有點可愛。

    而死啦死啦已經在說他的第二個必須「必須抵近到拼刺刀的距離才能開火甚至不要開火。」

    還好我覺得虞嘯卿也是反應相當快的人類他已經開始反問「等等。大霧天進攻是為什麼?滇邊的大霧天飛機起飛等於自殺大霧天表示炮兵壓制威力至少去其三分之二空中打擊完全失效。我們等這麼久等的是什麼?單發步槍和刺刀?」

    死啦死啦「我只知道竹內連山一直等著在某個萬里無雲的天氣應付美國飛機和師座的大炮。」

    虞嘯卿便不再說話了至少這一切都已經在沙盤上印證過了不會有人比他印象再深。

    然後一枝鉛筆戳在地圖的怒江分界線上那個點就是我們一趟趟下水過去西岸的地方我們所知的第一個渡過那裡的人是早死得屍骨無痕的小螞蟻但之前那些同樣死了的紅色游擊隊也早已走過。

    那枝筆一劃拉便過了江但願我們過江時也能那麼輕易。儘管我們知道。就算過江輕易往下也不會輕易——然後那枝筆沿著江岸。在南天門之下在我們曾往覆爬行數次的灘涂上推進。

    「……不進入竹內在怒江上鋪的射界用曾經的渡江路線過江。重武器不要想。幾條渡索也最多只拉得動兩百個腦袋往褲腰上系的傢伙。照經驗日軍在大霧天一定會猛打盲射帶多了人是嫌他們命中率太低。我運氣好的話可以和兩百個傢伙摸到這裡。」

    死啦死啦說。

    我輕微地打了寒噤我知道將會發生什麼虞嘯卿也知道。

    虞嘯卿「然後拼刺刀?」

    死啦死啦聳聳肩。他的回答屬於一個有什麼用什麼地傢伙「有啥使啥唄——兩百人必須全是打過四年以上的老兵。」

    虞嘯卿蹙著眉讓他放棄準備了兩年的飛機和大炮他眉頭都沒蹙得這麼緊。

    我們的戰爭法則裡新兵就是用於頭陣炮灰中的炮灰打四年還沒死沒殘的老兵。全是瑰寶太過金貴。

    虞嘯卿「你老兄要第一陣就報銷完我師的骨血?」

    死啦死啦「我不想被新兵的屍體堵住甬道——甬道很重要。往下全靠它。」

    他很平靜。有點悲傷因為決心已定。這樣的決心讓虞嘯卿沒再反駁。而我又一次打了個輕微的寒噤。

    死啦死啦的筆推進得很慢筆尖雖然在地圖上標出地甬道上但他的心思在黑暗的地底穿行。虞嘯卿和我也是一樣我們都摸著黑暗不見陽光。

    那只會讓心情更加沉重即使他是虞嘯卿。

    虞嘯卿「沒光缺氧只能靠嗅和聽只能用肘和膝爬行一槍能打穿好幾個人一這樣地地方一個日本兵能擋住我們一個連。」

    死啦死啦「那是好的這樣地地方很容易被炸塌裡邊的人就是永遠沒人來開的罐頭——我聽說憋死的人會把臉抓爛。」

    虞嘯卿皺了皺眉他對血腥並無想像的興趣「你適可而止。」

    死啦死啦「我是說一個中國兵也能在這種地方攔住日軍一個中隊只要他把自個當個死人。」

    虞嘯卿掏出塊手絹擦了擦汗他當然想得到我們都想得到。我也很想擦汗只是我只有髒乎乎的袖子。

    虞嘯卿「……這是兩群瘋老鼠在打仗不是人和人——你這妖孽。」

    死啦死啦苦笑「謬讚。」

    顯然虞嘯卿並不是在讚揚所以他又強調了一下「惡毒齷齪。」

    死啦死啦「日軍的戰鬥技能和文化素養都強過我們這樣打我們其實是佔了便宜……」

    虞嘯卿「很不要臉的便宜。」

    死啦死啦「不。無可奈何的便宜。」

    虞嘯卿「繼續。還有什麼便宜可佔的?偷雞摸狗的天才。」

    死啦死啦「我們是偷襲在老鼠洞裡不用摸著對方來確定身份。」

    虞嘯卿「不夠。」

    死啦死啦「我們可以學幾句日語。在每一個轉岔的通道口放一兩個人讓他們根本搞不清我們進攻的方向可我們要拿下來的當然是……」

    虞嘯卿「南天門——還不夠。」

    死啦死啦「我們可以混用一部分日軍槍械。反正大家都只好聽聲辯敵。伸手不見五指只要夠膽把自己扔進黑暗心裡有數的人總能佔到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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