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團長我的團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我們現在知道迷龍為什麼心情不錯啦他被問得咧了嘴笑「找啦明天就搬。還有點兒小麻煩得眾弟兄幫忙。買了點兒傢俱眾弟兄幫忙。我琢磨貨得搬那頭去眾弟兄幫忙。」我有些悻悻「都他媽不是你的。都他媽是你的。」迷龍不解「什麼是我的不是我的?」「要什麼就都不是你的麻煩就都是你的。」迷龍故意氣我「你不去最好啦。小麻桿腿腳我買傢俱就愛大號的這麼大個一不小心撇折了你。」我憤怒地開始大叫「看看這個人哪!他還買傢俱!還要大號的!」郝獸醫嘿嘿地樂迷龍哈哈地樂克虜伯嘻嘻地樂阿譯絲絲地樂——不辣衝進來鼻孔下邊又是鮮血長流了對著我們哇哇的大叫。

    「不得了!湖南兵來搶人啦!」

    我們是幹什麼的?我們就是在等著打架的。轟的一下全起來放了碗筷抄了棍子就往外撲我的棍子被不辣槍去報仇了只好撈了阿譯的板凳。我瞄了一眼郝獸醫落了最後正未雨綢繆地挎上藥箱。

    我跟他說「你找個趁手的好不好?」

    老頭兒拒絕我提議「讓我跟兒子輩的打架?你們積點兒德好不好?」

    我本就是嘴欠抓著板凳往外跑「叫老天爺積點兒德好不好。」

    郝獸醫喘著氣跟著我「我就是在給老天爺積德。」

    當真打起來你就發現嚇死人的重機槍是絕用不上的甚至都沒人理它——羅金生被幾個湖南佬兒摁在牆上揍。喪門星拉出個如岳臨淵的架子他是把幾個湖南兵嚇著了——於是拿石頭對他猛扔。蛇屁股早已衝出來助陣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風卻一個沒有砍著——總打架的人反而知道留後手。

    那個被搶走的湖南兵被綁了繩子一路大呼小叫地遠離「莫綁啦!都是鄉里鄉親的。喊一聲就走勒。」

    我們一幫生力棍子軍衝將出來人心齊泰山移頓時改寫了戰局那個引發了戰局的湖南兵立刻被我們裹脅回來。拳頭、棍子、石頭把一向安分的禪達攪作雞飛狗跳。

    我虎虎生風地揮舞著阿譯的板凳。

    我孟煩了二十四歲想入非非二十年面對現實已四年。今天的現實卻是在南陲的街頭為敲破別人的腦袋狠巴巴揮舞一個板凳。命運這狗東西總跟我做鬼臉。

    阿譯連人帶棍。被人一拳砸了回來。我扶住了。他對上的是一個人高馬大得不像湖南人的傢伙阿譯對付不來我也一樣。

    我唬那人「呔!沒看他的銜嗎?你打了我們的林督導!——立正!」

    大個子像不辣一樣對長官——即使是哄出來打群架的長官還有一點兒懼意他木木然地立正。於是我一板凳砸了過去偏那傢伙把頭歪了一下。我打到的是他肩膀。

    然後板凳就被那傢伙奪過去了。

    我連忙叫「我也是一個長官。你那是什麼意思?……阿譯……」

    阿譯應該是在我身後哪個安全的位置然後板凳拍過來我眼前就黑了。

    我們回來了繼續我們剛才未完的飯。

    我繃緊著一張面皮由得郝獸醫用繃帶修補我的腦袋。旁邊的傢伙吃著嘖嘖有聲地看我腦袋的熱鬧似乎我的腦袋倒成了多趣致的景觀。

    我孟煩了二十四歲寒窗苦讀。品學皆優十六年如今卻被自帶的板凳開了瓢兒由著一個獸醫縫補自己的腦袋。命運好像在每一個拐口貓著它跟我說逗你玩兒。

    我盡量嚴肅。是不想他們太順利地把我當作笑柄「還有受傷的弟兄呢?」

    「沒啦。被開瓢的就你一個啦。」不辣說他只流了鼻血於是可以五十步笑百步了那傢伙低下頭身子猛顫。他笑到了這副德行。堵鼻血的棉花都沖天炮似地飛出來一個。

    我只好繼續繃著臉「你們真是無聊。」

    迷龍明知故問「咋就能被自個的傢伙砸了腦袋呢?脖子拐彎啦還是胳膊打結啦?」

    連郝獸醫也開始陰。「煩啦這事沒做錯。自己帶個木頭傢伙總比挨了鐵器好現在要弄出破傷風來可就沒地治。」老頭兒笑得唾沫星子噴在剛給我裹的繃帶上。

    氣得我只好大聲抗議「會感染的啦!你也不帶個口罩!」

    阿譯也蔫蔫地壞「不會感染。傷爛成那樣才瘸了半條腿孟煩了他是打不死的白骨精。」

    我抄起屁股下坐地板凳——虧得阿譯還把它撿回來了——拉個架子我只是嚇唬他但門外探進顆腦袋讓我真想把板凳砸過去。

    迷龍也說「你該砸他煩啦。」

    死啦死啦從門外探顆頭和我們大眼瞪小眼地看著然後又縮了回去。

    如果我想聽到掌聲就該砸過去。打他回來僅僅二十來天我們便出息成禪達最聲名狼藉的一群。

    但是我討厭喧嘩。我們都快逃到了世界的盡頭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喧嘩。

    我們聽著死啦死啦在外邊跟誰「在這等著叫你就進來」這樣的交代那邊甕聲甕氣應了我們不知道是誰我們也不感興趣。

    然後那傢伙進來了若無其事好像他今天還是第一眼看見我們一樣——實際上他根本沒看。他沒穿新軍裝儘管那軍裝會讓我們看起來簡直像虞嘯卿的人一樣有出息——他穿的衣服一定從哪個只剩虱子的壯丁兵身上扒的。「只傷了一個?」他說那形同「你好」一類的招呼他問這話時已經在看鍋裡的內容然後他給自己盛了碗白菜飩粉條然後終於看了我們一眼。

    「給我的?謝謝啦。」死啦死啦說然後就把板凳打我手上拿過去墊在屁股下坐了稀里嘩啦地開吃。

    不辣恍然大悟。「有個新兵被扒光啦我以為老兵欺負他。原來是你幹的。」

    「我去師部啦。我跟虞師座說新衣服扒給個打擺子的新兵啦。」那傢伙的表情就是答案。於是蛇屁股呸了一口「他又騙到啦。」

    死啦死啦宣佈了自己的戰利品「五十套軍裝。一千個半開。」

    阿譯吃了一驚「虞嘯卿……虞師座相信嗎?」

    「信就有鬼啦。他裝作相信他不好意思不信。他什麼都不信可這三瓜倆棗的事不值得他被人看出他不信……拿著拿著它咬死我啦。」死啦死啦把碗塞到了阿譯手裡。然後就開始脫衣服後來他赤裸著向我們展示一隻臭蟲。我們便一哄而散繼續吃飯。

    「傳令兵把我那套乾淨衣服拿來。在門背後。」那廝叫我。

    我提示他我的軍銜「是傳令官。」並且把他那堆破布踢到屋角「你該把來吃白食的傢伙拿殺蟲藥泡泡否則不開飯。」

    「說得對。」說完後那傢伙就不理我了。他從阿譯手上拿回了碗繼續算他的賬「還給了一挺劉易斯機槍。傳令官那什麼玩意兒?我以前沒見過。」

    「跟我一個年紀的老槍。」我說。

    死啦死啦看起來不像安慰我「你不老。」

    我提醒他「還是英制口徑你上哪兒找子彈?虞嘯卿拿你當叫化子打發破爛。」

    死啦死啦便熱情洋濫地向了迷龍「迷龍迷龍能不能賣掉?」

    迷龍搖頭不迭「沒子彈的槍。山大王買去壓寨子啊?」

    死啦死啦連哄帶騙。「就是壓寨啦。你見過扛機槍劫道的嗎?要有我先去劫了他。那玩意兒又大又唬人好脫手我不騙你。」

    然後他就飯也不吃了招了迷龍過去一臉諂媚地抱了迷龍的肩開始嘀咕。我只能沒好氣地瞪著那對唧唧咕咕的傢伙嚷嚷「你要還的。虞嘯卿現在不管你是心裡欠了你兩百國幣的小債有天他要你還就是要你命的大還!」

    他只是向我做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便繼續他和迷龍的勾當並且他和迷龍已經達成了某種妥議。

    迷龍說「這屋裡的。我要誰就是誰。明天都給我使喚。」

    「這麼多人你要搶菜市場嗎?」我問他。

    迷龍向我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小嘍囉閉嘴。」

    啦死啦沒口子答應然後又說「不過我能不能告個缺?」

    迷龍首肯「沒你不少行。」

    我抗議道「憑什麼他就告缺?使喚他才好呢你不想嗎?」

    死啦死啦向我做個稍安勿躁的手勢「雜碎閉嘴。」

    迷龍轉向死啦死啦「對呀。憑什麼你就告缺?」

    「我有大事。我興許能弄到一門戰防炮。」那傢伙說。

    克虜伯便從飯碗上便猛抬了頭「戰防炮?」

    我做了個稍安勿躁地手勢「五花肉閉嘴。你弄門戰防炮來幹什麼?」

    迷龍做了稍安勿躁的手勢「白骨精閉嘴。噯我說你弄門戰防炮來幹什麼?」

    死啦死啦簡單地說「日本人有坦克呀。」

    迷龍便被說服了「對日本人是有坦克。」

    我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死馬熊閉嘴。這裡有日本人嗎?你槓上門大炮要打禪達的牛車嗎?」

    克虜伯囁嚅著說「……那是小炮。」

    我嗆回去「跟你比起來什麼都是小炮!——打什麼?攢討吃本錢是一回事要門炮做什麼?團座?我們有夠沒夠?還有什麼沒做?」

    死啦死啦一直看著我像在祭旗坡上看我們的屍體一樣他沒什麼表情。吃飯的傢伙們也意識到不對碗箸幾乎在一個停滯的狀態呆呆地看著我們。

    我明白了實際上他也從沒隱瞞。只是我們太喜歡這樣的從不擔當。

    我說「知道啦。我們還沒有在南天門上壘一千座墓?」

    他不再理我了而是又一次摟過來迷龍「我要女人家用的東西。絲襪香皂什麼的。」

    迷龍沒有吭氣我們都沒有吭氣他並不怕被晾在那但就連這樣的晾也沒有成功——一個穿著過肥軍裝的傢伙推開門委屈地看著我們。

    「我是豆餅。你要我在外邊等著。怎麼一直就不叫我?」

    死啦死啦便猛拍了一下腦袋「忘啦!去師部順便把他從醫院領回來啦!」

    郝獸醫並不熱烈地歡迎著「豆餅回來啦。」

    蛇屁股說「回來啦。」

    喪門星也沒多大的熱情「回來了好。」

    豆餅便只好在那干晾著幸好迷龍還算想起塞了副碗筷給他。

    豆餅回來啦回來了並繼續被人遺忘這是他的命。

    我們也想被忘逃出世界之外便是世外桃源。但看起來死啦死啦一定會把我們拽回原來的世界。

    他們在睡覺暴增的人口把我們這幫老傢伙擠得都只好在這一間大屋睡。我站著。看著牆上半邊殘鏡裡的自己我脫著衣服想讓自己睡覺。

    死啦死啦在外邊和狗肉玩兒邊玩兒邊叫「狗肉狗肉好狗肉。」

    我從窗裡看著他。那傢伙在逗狗做出一條狗的樣子在逗一條人一樣的狗。他拱在地上衝著狗肉露著他並不存在的獠牙那真是太沒個正形。

    他輕鬆就接受了狗肉這個名字以至我問他狗肉原來叫作什麼。他說叫狗你還要叫它作什麼?狗就是狗。

    那麼我們本就該死因為我們叫自己作炮灰。

    我離開了窗口打算入睡而那傢伙在外邊忽然開始吹口哨淒涼悠長得很以至你一定要想吹口哨的那傢伙有什麼樣的心境。

    於是我去看。他又開始做出那副狗形樣子在逗狗我離開窗戶他又開始吹他的曲我再看他又在逗狗。

    最後我在他的口哨聲中放棄了。我躺下睡覺。

    臨睡前我明白一件事他逗的不是狗肉是孟煩了。

    第二天早上又開始刮鍋了刮鍋人換成了迷龍「我可以刮到這鍋漏了漏了還更難聽!」

    死啦死啦正把一些要拿去行賄的東西掛在腳踏車的車把上。那車破到絕戶。連車座也欠奉只是一根光禿禿的桿子。但死啦死啦今天穿得很光鮮看起來他站在虞嘯卿身邊也不會丟人。

    死啦死啦給迷龍出餿主意「下回找半片鍋用錐子劃能死人。」

    我們終於忍無可忍地從屋裡衝出來迷龍推搪著我們的推搪和拳腳快樂地大叫「開工啦!小工們要聽使喚啦!」

    「這是命令!」死啦死啦在我們的瞪視下把一頂鋼盔放在光桿上然後把屁股放在那頂鋼盔上搖搖晃晃地踏著那輛車出去了。

    我們走在街上聲勢很大路人皆側目因為從南天門上爬下來的傢伙們幾乎一個不拉。如果虞嘯卿地人看見我們就又會很生氣因為我們看起來不像軍人而像老鼠娶親。豆餅拖著一掛空車子倒走在隊首我們在後邊拖拖拉拉推推擻擻走在最後的阿譯倒算是準備最周全的他預備了一副對聯因為墨汁未干而只好拎在手上聯上的內容可就癟得很。

    迷龍是快樂的我們今天的東家一直在被我們推擻和敲打。

    跟死啦死啦要人只是迷龍氣我們。實際上從迷龍被許諾一個家我們就一直在等著沒被叫上的人倒要痛不欲生。我們只擔心迷龍不叫上阿譯可事實上迷龍第一個就叫阿譯阿譯為這份友誼立刻奮筆一副對聯。而半小時後他發現這與友誼沒什麼關係。

    迷龍吆喝著我們站住了用一種做賊一樣壓低了的聲音說「這兒了。第一家。」

    我們看著拐過那家巷口的家什店它門臉很小東西很雜水桶馬桶腳盆板凳竹椅什麼的只好從狹窄的店面直堆到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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