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局又穩定了下來,不知道這依靠著屠殺大量生命所建立起來的穩固還能維持多久,踩著鮮血站在最高位的統治者又不知會在何時被別人用同樣的方法拽下去。
朝局有了變化,隨之而變化的便是年號,這一年年號由正始改為嘉平,由正始十年更為嘉平元年。
算來雯夏是正始八年的時候被冊為皇妃的,如今已經過去兩年,曹芳也由當初那個十六歲的稚氣尚存的孩子,成長為現在十八歲的青年。
就在這一年二月,皇帝曹芳任命司馬懿為丞相,增繁昌、鄢陵、新汲、父城為其封邑,前後共計八縣,食邑二萬戶,司馬懿固辭丞相之職不受。這一年的十二月,詔命加九錫之禮,朝會不拜,又固辭九錫。
人活著大概需要有個敵人存在,才能有危機感,才能有動力,曹爽一死,司馬懿也徹底病倒了,這回他是真的病了,連起身都困難,更是沒法來上朝。不過他對於政權的掌控卻是一點都沒松,只要朝中出現什麼重要的事情,曹芳是一定會親自來到司馬懿的府上請教,得到司馬懿的點頭同意後,曹芳才敢下令。
若說原來的曹芳在曹爽和司馬懿兩人爭奪的縫隙中還有一絲生存空間的話,此刻的曹芳卻是完完全全成了司馬懿的傀儡,沒有自己半分主見的衣服架子。
銘兒長大了,一歲多了,會搖搖擺擺地走兩步路。也會咿咿呀呀喊雯夏「娘」。在這一年中,雯夏除了照顧銘兒外,也有了另一份不為外人知,只屬於她自己的樂趣。
那還得多虧宣白這個廢話總是很多,嘮嘮叨叨的傢伙。自從政變之後。墨影是徹底不見了蹤跡,但是宣白依舊留了下來。不僅留下來,宣白地身份也變成了半公開的,甚至有的時候他都會出現在雯夏的那些貼身的侍女面前。這也不奇怪,因為此刻真地當皇帝的是司馬懿和他的兩個兒子,並非那個坐在皇位上事事都要徵詢司馬氏意見的小皇帝。
宣白告訴雯夏,王弼總會在每日的日落時分,來到皇宮東牆外一處僻靜無人處。在哪兒靜靜坐上好一會兒,等到太陽都落下了,他才離開。
正是宣白帶給雯夏的這個消息,讓雯夏撐過了在宮中漫漫無邊的寂寞時光,讓她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能有堅持下去的勇氣,讓她始終沒有放棄有朝一日可以重出牢籠地夢想,讓她的心在這樣一片污濁中依舊保持著那樣一份純真。
「你說這個傢伙他要做什麼啊?」宣白撓了撓頭髮,一臉迷惑不解的樣子,「他又進不來,坐在哪兒能怎麼樣?」
「看日落。」雯夏靜靜地笑了。每天在一起看日落,過一分平靜的生活,那是他們之間的約定,她沒忘。他也沒忘。
於是雯夏便也習慣了每日倚著那厚厚的宮牆,看著一點一點消逝在宮牆頭的落日,感受著那個只有一牆之隔的人。那是她每日必做的事情,就算是身體不舒服,這日落也是非看不可的……只是宮牆太厚,雯夏就算將耳朵貼在宮牆上,也沒辦法聽到外面地響動,更沒有辦法看到很有可能就在這堵牆外的那個人。
宣白說要替雯夏傳信。雯夏搖頭說不用,「兩個人之間只要相互想著,念著就好,傳了信,反倒多添憂愁了。」反手按著那冰冷的宮牆,雯夏一個人對著牆笑了笑。道:「想對他說的話。還是等到見了面再說更好。」
一年地時光又走到了盡頭,轉眼又是雪花漫天飄飛的季節。細細回想這一年,除了每日每日看日落,雯夏都記不起自己這一年裡做過什麼具體的事情,回想起來,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今天是昨天的重複,昨天是前天的重複,週而復始,除了四季變換的風景,這一年就像是一天。
蘇曼看到雯夏又發呆了,黯然搖了搖頭,低聲命侍女將銘兒抱進來。蘇曼發現,這一年裡雯夏沉默地多了,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她的興趣,只有銘兒在她面前地時候,她才能偶爾露出點笑容來。
於是用銘兒來逗皇妃開心,已經是安毓宮中大大小小宮人的共識,不過這也是要分時間的,若是到了晚上還把銘兒抱出來,或者一天連著用這招好幾次,皇妃是一定會發火。
「來,銘兒,叫娘。」抱著銘兒出來的奶娘循循善誘,將銘兒放在地上,扶著他讓銘兒去找呆坐著的雯夏。
「娘——」奶聲奶氣咬字不親的聲音傳入雯夏耳際,雯夏抬頭,銘兒正搖搖晃晃向著自己走過來。
「銘兒?」雯夏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娘——抱!」銘兒張開兩臂,便等著雯夏抱他。
雯夏卻沒有抱,只是俯身輕輕拍了拍銘兒地頭,笑道:「銘兒乖,不早了,去睡覺吧!」
「娘——親親。」銘兒側過半邊臉,湊近了雯夏,等著雯夏親。
「好,娘親親。」雯夏在銘兒那粉嫩玉琢般地臉蛋兒上輕啄了一下,道:「銘兒乖,去睡吧。」
看著奶娘將銘兒抱出去了,雯夏的臉沉了下來,「蘇曼,等銘兒睡著了,讓奶媽來我這
曼低頭應允,雯夏不再叫她奶媽,而是直呼她地姓名也有一年多的時間,這一年多雯夏雖然沉默地多了,但是她身上的氣勢卻沒見一點兒少,當然,並非雯夏盛氣凌人,只是這天下都已經掌握在她司馬一族手中,就算雯夏沒有半點氣勢,旁人看到她也會覺得膽寒。而且雯夏說話愈少,便愈加讓人覺得深淺莫測。
「娘娘。」銘兒的奶媽顫顫巍巍地來到雯夏面前。
「嗯,坐吧。」雯夏點點頭,當即有人取了軟墊放在下首。奶媽跪坐在軟墊上,低著頭不敢說話。
「以後,我不叫,不要抱銘兒來,就算他想來也不行!而且以後不許慣著他,他若是有什麼無理的要求,別理他。」雯夏緩緩說道。
「這——娘娘,皇子還小。」
「小就慣著他麼?那以後怎麼辦?」雯夏用力閉了閉眼睛,他們用銘兒來討她歡心的事情,她也明白,可是銘兒已經日漸長大,開始記事,這已經是一個孩子性格形成的重要階段。皇宮並不是一個適合孩子成長的地方,如果總是身處在這樣的環境裡,銘兒的個性一定會扭曲發展。比如今日,銘兒已經開始學著討好她,撒嬌,這種趨勢絕對要制止!雖然對於一個一歲多點的孩子來說未免殘忍了些,但雯夏也沒辦法,這就是現實,人沒辦法改變現實,只能學著去適應。
奶媽渾身一顫,雖然雯夏的語調平穩柔和,但卻讓她出了一身冷汗。她作為皇子的奶媽,跟隨這位皇妃也有些日子,雯夏平日裡很少對下人發火,更沒有處罰過什麼人,但是她卻給人一種無名的壓力,一旦雯夏話語中稍稍帶些強勢的味道,便足以讓人懼怕。
雯夏歎了口氣,道:「小孩子總要跌跌撞撞,才會成長,每日每日將他當成個寶貝版護起來,他是永遠都學不會走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