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不會和嵇康計較吧?」
「呃?」雯夏盯著向秀,見他臉上因為窘迫而微微泛紅,「計較什麼?」雯夏順口便問。
「嵇康,他並不是有意得罪郡主的,平時和朋友在一起,他也是這般隨意。」向秀急著解釋道:「向秀此刻便代他向郡主賠罪。」說著直起身來,沖雯夏躬身道歉。
「就算他得罪了我,也不關你什麼事情,先生為何要代替他向我賠罪?」雯夏笑了笑,繼續道:「而且我也並沒有生氣啊!」嵇康離席而去,正好讓苦於作詩的雯夏尋到了一個台階下,所以不管嵇康態度如何,這一次雯夏倒是真的沒有生氣。而且與上次負氣離去時不同,此刻雯夏的心態已經有些變化,她也多多少少知道為何嵇康如此態度,所以並不十分氣惱。
向秀直起身,鬆了口氣,道:「真是太好了,多謝郡主。」
「就為這個就謝我?」雯夏無奈地笑了笑,看來自己接管的這具身體原來可不是個和善的人。隨從們的小心翼翼,山濤的敬而遠之,嵇康的疏遠厭惡,王弼的冷嘲熱諷。這些無一不在提醒著雯夏,她的名聲雖然不小,卻不是什麼好名聲了。「在你心中,雯夏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雯夏將一隻手伸入溪水中攪動著,斜睨著向秀,好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向秀微微有些慌亂,轉頭將視線放在魚竿上,道:「向秀與郡主並不熟悉,如何敢妄加評論郡主?」
「人,是很難看清自己的,旁觀者清,說不定反倒是不熟悉的人看的更明白些。」雯夏感覺道指尖微微有些癢,探頭一看,兩隻小小的魚兒在她指邊徘徊不去,想來是將自己的手指當作魚餌了。雯夏將手從水中抽回,伸手取過向秀身旁的魚餌投進溪水中,扭頭定定看著向秀,道:「我便是想要聽聽在先生眼中,雯夏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雯夏輕笑一聲,語氣中都帶了三分強求的味道。通過方才接觸,雯夏也感覺出來向秀是個老實人,而老實人是不會說謊的,強要說謊,一定會被發現,
雯夏便是想要知道自己這具身體原來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怎麼一個女子能有這麼大的名聲,卻又弄得如此這般顧人怨?
向秀躲閃著雯夏射來的目光,更加慌亂地不知所措,伸手去抓魚竿,卻失手將魚竿打落水中。
雯夏先一步伸手將落水的魚竿撈上來,遞給向秀,向秀猶豫著伸出手,也不知是該接還是不該接。雯夏輕聲笑著,收回了緊盯向秀的目光,望向別處,道:「先生要釣魚,怎麼反被魚釣走了魚竿?這可賠大了。」
向秀見雯夏不再緊追著他問,總算是稍稍鬆了一口氣,倒有些後悔方才沒能和嵇康一道離開,吶吶地接過魚竿,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雯夏不再糾結方纔的問題,她不用向秀的答案,只看他反應便猜出個三四分,這位永嘉郡主看來還是個蠻厲害的角色。雯夏心中暗自苦惱,看這位郡主的名頭,她想要避開麻煩自由自在生活還真是有些難度。不管走到哪裡都能被人認出來,而且還有那麼一幫身手不弱的隨從跟著,溜走也是不能。況且她現在這個身體,是需要很貴重的藥來維持著,來養著,她本來是計劃著利用郡主的身份弄到一筆夠她下半輩子吃穿不愁的錢就溜走的,可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實行起來的難度比想像中大的多了。
雯夏心中嚮往的並不是離群索居不見世人的日子,那樣太沉悶也太寂寞了。她羨慕的正是如眼前這幾個男子一般,能有幾名知交好友共聚一堂,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必為俗事煩心的那種隨心所欲的生活。既不想遠離塵世,又不想要那個郡主的身份,如何才能協調辦妥?雯夏皺眉思量。
向秀見雯夏半響沒了動靜,暗自抬眼看她,見雯夏呆呆望向遠方,眉峰微鎖,似乎有什麼難題正在思量。向秀也不敢打擾,靜靜坐在一旁不言也不動。
過了半響,向秀見雯夏眉峰舒展開來,粲然一笑。那一笑乾淨純粹,沒有任何的算計,就像是個小孩子得到了喜歡的糕餅時那種高興歡快一樣。向秀楞了一下,他對於永嘉郡主並不熟悉,只在去洛陽時參加過一次這位郡主的宴席,當是也便是遙遙一面,印象並不十分清晰,只是後來聽聞嵇康被這位郡主強要求彈琴,才對這位郡主或多或少有了些印象。
可是眼前這個人,真的便是嵇康口中蠻橫霸道的郡主麼?向秀有些疑惑了,不過心中湧起的疑惑也便是那一刻而已,稍縱即逝。嵇康不會說謊的,向秀記得嵇康說過永嘉郡主喜怒無常,現在的郡主不過是為了好玩兒才如此的吧!
向秀心中轉過的念頭雯夏並不清楚,她之所以高興倒也不是因為想通了什麼,而是因為看到了那邊阮籍呂安等人的醉態。
那幾個喝酒比喝水還爽快的傢伙,不一會兒便將自己灌倒了,此刻東倒西歪,尤其是阮籍,一會兒大聲歌唱一會兒又手舞足蹈。雯夏看到那幾個也有二十多歲的男子此刻卻宛如兒童一般的表現,不由有些好笑。
向秀卻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從腰後取下一個罐子來,又起身自竹林下堆放雜物之處取出一個小小的爐子。
雯夏看得奇怪,問道:「先生要做什麼?」
向秀對雯夏恭恭敬敬地答道:「給他們煮些醒酒的茶來,如此這般在郡主面前也太為失禮了。」
夏在蔡文姬那裡見過這個時代的人所謂的茶,那是將茶葉研磨碎了,放入水中煮,再加入米肉和蔥姜一類東西,煮出來的東西和雯夏印象中的茶差十萬八千里,倒是和油茶有些相近。
那種油膩膩的東西雯夏是不喜歡喝的,聽向秀要煮茶,不由自主便微微避開了些。
卻見向秀舀了一壺溪水放在爐火上,點著了木炭,從那罐子裡掏出一塊茶餅來,掰碎了放入水中,用炭火燒著。然後又取出薑片放入。等到水沸騰起來,向秀又加了幾瓣桔子進去。
雯夏見煮茶所用各種各樣的東西一應俱全,這才明白,想來這是早就備好了放在這裡,若有人喝醉當即便可燒醒酒湯茶,看向秀動作熟練之際,顯然是時常煮茶了。他並沒有往茶湯裡添肉脂一類東西,只幾片桔子和薑片,聞起來倒也清淡。
向秀熄了火,用勺子將那醒酒湯一勺勺舀到小碗裡,便給那喝醉的三人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