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 深淵 第三章 出逃(二)
    在樓下大廳中奮筆疾書至深夜的尤金甩開魔法筆,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雖然以往也曾靠魔法感知來處理文件,但他第一次通過眼睛書寫,感覺完全不一樣,陌生而沒有實質感。

    為了制定更為細緻的新管理方法,從貴族叛亂後他就開始思考關於革新方面的諸多事項,雙眼恢復視力後,不喜歡長篇大論的他終於可以把細節寫成文字,讓死腦筋的貴族自己去揣摩。

    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一想到樓上書房裡一直在發脾的夏爾,好不容易舒展開的眉頭又再次糾結在一起。

    他一生自負,父母的能力、容貌都繼承得差不多,惟獨一項是望塵莫及,無論如何也學不來。

    平時看起來嚴肅的父親,偶而也會說幾句讓他聽了渾身直打顫的溢美之詞,用來安撫狂暴狀態下的母親。

    生氣這種情緒,只要說幾句好聽的話哄哄就能消弭,這道理他當然知道,可真實行起來卻比想像要困難得多。

    他可以把挑戰自己權威的人轟成灰燼,可以把試圖反抗的傢伙用武力鎮壓,卻沒法耐著性子違背自己的心說根本不存在的讚美之詞。

    比真心欺騙要來得簡單的假意謊言,連想都不願意想。

    夜已深,城堡內的僕役早已睡下。

    一個瞬移,直接越過反鎖的木門,進入一片狼藉的房間。

    空氣中還飄散著淡淡的血腥味,書架翻倒,價值不扉的地毯皺在一起,照明水晶的殘片碎了一地,散著慘淡的暗光。

    沒扣上的窗戶在夜風中來回晃蕩,從被打破的地方漏進微寒的冷風,吹向瑟縮在位於角落躺椅上的人型物。

    平穩的起伏,讓尤金眉宇間的皺折又加深了少許。

    瞥見丟在地上的黑色日記,上前,揀起。

    沒花多少魔力,他就解開上面附著的咒文。

    [月曜歷526年銀月21日,下山後半日,於帕格洛小鎮遇到自稱秘寶商人的半精靈。若是能從龍神印記裡預先知道這傢伙的身份,說什麼我都會繞道而行。]

    哼……

    看到這行記錄,尤金冷笑。

    繞道?他就是專程去堵傳聞下山的弗洛倫西繼承人,跑得了麼。

    後面的幾頁空缺著,什麼也沒寫。

    再往後翻,時間已經推後了整整一月。

    [月曜歷526年碧月27日,從拜倫手上得到這本父親的遺留物著實讓我小小欣喜了一番。對於記憶力不佳的我來說,寫日記是唯一記事的辦法。]

    笨蛋果然是笨蛋,一本破書有什麼好欣喜的。

    皺著眉,尤金迅速翻過沒有任何實質的一頁記錄。

    後面又是長達數頁空白,這次的間隔稍短,只有幾日。

    [失憶並不好玩,要命的是,它頻繁而不可避免的總是發生在一些非常重要的時刻。我的大腦又一次變的一片空白,缺少了一些應該是……非常重要的記憶。清醒後第一眼就看到尤金,這是個非常不好的預兆,這傢伙所附帶的破壞力實在是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範圍,得想個辦法把他支走。]

    掃過躺椅上睡得很熟的人型,尤金繼續翻頁。

    [我不知人類,哦不,應該是說其他種族的對父母該是什麼樣的。記憶中父親總是板著臉,冷得像冰晶的面龐吝嗇得從不給我笑容,他的所有溫柔都給了母親。以至於在幼年時期,我一直認為這就是父親,冷淡而嚴肅。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剎,我猛然明白了,父親不是這樣的,他該有一雙溫暖而有力的大手,有一雙溫和而帶著眷寵的眼睛,有一個寬闊而包容的胸懷。龍皇沙達斯……這才是我長久以來一直期望的父親。]

    捏著書卷的手緊了緊,尤金在躺椅邊緣坐下。

    這種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渴望,他亦曾有過,最後被流放的敕令澆熄了。

    [貴族造反了,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但我還是趕到莫名的恐懼。百年之期看似遙遠,可每一天都度日如年,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手下。不論是尤金還是拜倫,都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才接近,虛偽又討厭。最可怕的是,尤金根本不知節制的殺戮。他難道不知道,以暴力統治鎮壓只會起到反效果嗎。真希望他永遠待在梅裡不要回來,既妨礙我尋找龍神碎片,也不能給我帶來一些長遠的助力。]

    看到這裡,尤金臉色變得極難看,翻書頁的手微動,卻沒有繼續。

    內心既期望又膽怯,一如他兒時期望得到母親的誇獎,最後卻失望的發現,妹妹比自己更容易得到父母的關注。

    [塔拉夏現任導師的邀請猶如一封戰帖,緊緊尾隨著貴族的叛亂而來。難道繼神聖皇帝後,屬於母親旗下的勢力也要反叛嗎?心懷忐忑的搭上了前往尼奧的飛艇,得知要闖塔才能保全那張母親留下的面具,憤怒佔據了所有神識,他們怎麼能,怎麼敢提出如此無恥的要求。除了辛酸的記憶,這是羅蘭留給我的唯一遺物。冒然闖塔的後果要比我想像中來得嚴重,雖然四大首領一死二傷,可安德烈佈置在主塔的最後機關卻帶來了比鎮魂更為致命的真相。

    不知者無畏,用來形容像我這樣的笨蛋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為什麼要那麼天真和愚蠢的以為憑一己之力,終可以挽救羅蘭,可以助拉法為延緩世界的毀滅出一份力。原來從頭到尾,我都只是局外人,不是女兒,也不是繼承人。什麼都不是……僅只是用來牽制別人的道具,僅只是一個不能說出的真相。

    命運不公,尤金不止一次說過這句話。它對我又何嘗公平過。交織著謊言與虛偽的童年,浮華與尊貴背後隱藏的,除了算計和背叛,一無所有。這沒有幸福可言的人生,毫無扭轉機會的宿命,一百年都嫌太過漫長。]

    「啪嗒!」黑色封面的日記從尤金的手中滑落,跌在地毯上,發出悶悶的輕響。

    尤金正想說點什麼,蔓延在空氣中的氣息變了。

    恐懼、害怕等負面情緒逐步擴大,他眉頭一擰,呼地一下掀開薄毯,躺在那裡的是滿面驚恐的女僕,正瑟瑟發抖。

    在眉心處,有一抹血印子,熟悉的氣息完全掩蓋住了人類的味道。

    「她去哪兒了。」陰冷的話語從咬緊的牙床裡擠出,女僕連連搖頭,在濃烈的威壓下,幾欲窒息。

    「拜倫!」

    一聲怒喝,把整個公爵府震醒。

    「召集近衛騎,封鎖城門,嚴禁任何飛艇起飛,給我挨家挨戶的搜,無論貴族還是平民都不能放過,找不到人,你們也不用回來了。」

    看著那滿是怒意的臉,急急趕來的侍衛長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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