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 塔拉夏 第二十五章 心之塔·存在的價值(四)
    「亞德爾。」

    拉法一聲輕喚,黑色的魔龍立刻在庭院裡降落,龐大的身軀在落地的瞬間轉化為人形。

    「從今天起,你負責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這可真是個殘忍的命令,陛下。我寧願上陣殺敵,也不願照顧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

    「拿出你的同族之愛來,反正她是人龍混血,成長的很快,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甩掉這包袱。」一把奪過羅蘭手裡的孩童,拉法將她丟給並不甘心接受命令的亞德爾。

    「亡靈哪有什麼同族之愛,我在七千年前就已經徹底和龍族脫離關係了……」瞪著渾身血跡的小女孩,亞德爾邊嘀咕邊將她抱進庭院盡頭的一間小木屋。

    凝視著遠去的羅蘭與拉法,夏爾覺得她的世界崩潰了。

    飛雪的庭院就像是褪色的彩畫,慢慢由純白變成單調深黃,最後迸裂為無法拼接的碎片。

    她站在記憶的縫隙之上,茫然而無助。

    「原來……是這樣啊……」

    不是沒有察覺,不是沒有疑惑過,只是從來都沒有揭開真相的勇氣。儘管心裡早已做好了準備,可當真實來臨的時候,還是無法抑制內心的悲痛。

    父親看自己的眼神裡沒有眷寵,只有嚴厲和厭惡。無論她怎麼努力,怎麼改善,高高在上的他都是冷眼以對。從不給予一點讚美或褒揚,從他嘴裡吐出的,永遠只有斥責。

    母親,溫柔的她經常會看著自己發呆,經常歎息。

    一直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全明白了。

    還有亞德爾,他漫不經心的嘲弄、藐視都早早的證明一件事實。

    那是她已經猜到,卻不敢當面質問的疑惑。

    我,真的是那兩個人的子嗣嗎?

    無論從外表或力量上,都相差的太多、太多。

    「菲莉西婭,我可愛的女兒。」

    一如先前看到的那段記憶,伴隨這句話,四周的景像有了新的變化。

    「菲莉西婭,等今天的祈福議式完了,我回帶你去希太恩,那裡是母親的故鄉哦。」

    褐髮女子眷寵的輕吻著懷中所抱的嬰兒,站在漫天飛舞著金色小花的庭院中。

    菲莉西婭,才是我的本名吧。

    曾無數次出現在夢境中,每次想起都會讓人頭痛欲裂。

    「亞里沙。」帶著不捨的呼喚從遠處傳來,打破了庭院中的寧靜。

    紅髮赤眼的龍皇快步走來,身後是繼承儀式上出現過的五位龍王。

    「別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好不好,我只是去地上界一趟。再說還有有科塔爾跟著,不會有事的啦。」偎進沙達斯懷中,外表看起來還很年輕的女子如此說著,也讓旁觀的夏爾怔住。

    亞里沙,她便是亞里沙。

    讓龍皇每每提及都會露出哀傷的亞里沙,我真正的……母親嗎?

    「陛下,這次祈福儀式龍神也會親自參加,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被稱做科塔爾的銀髮女性在梅裡有過一面之緣,夏爾很快就想起她的身份——銀龍王。

    「地上界有限制,第二階以上的物種在那裡只能發揮出十分之一的能力。即便是神王,也不敢保證事情就一定順利。」沙達斯皺著眉,久久也不願放手。

    三千年的期限就快到了,他越來越不安,就怕一個轉身,一次小別,就會失去這個粗心而莽撞的小笨賊。

    「放心好了,有了菲莉西婭,我再不會吵嚷著要去地上界,你抽不出時間陪我,有她陪我。你就放心的去處理族內的事務吧。」逗弄著把玩自己指頭的女兒,亞里沙揮別身後眉頭依然緊皺的沙達斯。

    誰也不知道,這次分離將是永別。

    附在熟睡著的嬰孩身上,夏爾跟著龍族一起降到繁華的人類都市。

    雖然街道景色略有不同,她還是很快就認出來,這是布諾薩斯。

    之後的一切就好似走馬燈一樣,一晃而過。

    年長的祭祀帶著一群神官、牧師親自恭迎,安排這群來自龍島的貴賓住進神殿的後院。

    寧靜的小庭院闖入了一個渾身黑的人類,他有著一張讓夏爾感到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的面容。

    興奮的亞里沙上前攀談,聽了他們的對話,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母親出身薩丁,著名的盜賊王世家。

    亞里沙·薩丁,並不只是同姓。

    歡愉的氣氛很快結束,震耳欲聾的巨響震徹整個神殿,晃動的建築以及前來稟報的牧師說出了讓古龍紛紛離去的消息——弗洛倫西大公在城外遭遇刺客襲擊。

    堅信掛著公爵頭銜的那個男人絕對不會受傷的夏爾卻被隨即發生的一幕驚呆了。

    銀髮的暗夜精靈無聲無息的從亞里沙腳下的陰影中浮出。

    儘管寬大的斗篷遮去面部,可那身型她一眼就辨認出來。

    與亞里沙單獨待一起的盜賊在這時猝然發難,搶走了她手中的嬰兒。就在亞里沙焦急轉身去攔截的時候,那個讓夏爾無比熟悉的身影也發動了致命一擊。

    單手突破堅固的結界,刺進心臟。

    精神體的夏爾就這麼看著亞里沙緩緩倒下,穿過自己的身體。

    「為什麼……要這樣做,菲莉西婭可是你的血盟啊。」

    「正是因為如此,她更該死。我不允許、也不能讓這世上有可以牽制我的東西存在,即便是個沒有任何威脅的孩子。」低沉的嗓音帶著黑暗一族特有的磁性,恍如在夜裡悄然開的花,帶著迷人的惑香。

    是他……居然真是他!

    聽到聲音後,夏爾這才相信讓自己生身之母倒在血泊中的兇手身份。

    是那個千方百計當上大總管的人,是那個總是自稱尤金的半精靈,是那個使用假名混跡與地上界的上位者。

    是她明知不能信任,卻總是委以重任的契約者。

    她怎麼能、怎麼能和這個殺母兇手走得如此之近,甚至還定下了語言之誓。

    終於明白為什麼龍皇對他總是一副厭惡的表情,甚至是怒目而視。

    殺了自己妻子的兇手,怎麼還能平靜以對。

    想起與他的初次相遇,以及隨後的種種,夏爾無法阻止內心升騰而起的憤恨。

    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刻意接近。

    龍之力只有身為契約者的龍族能解,想破解血之契,必須是我心甘情願的放棄。

    所以那傢伙才隱忍著,一百年,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了。

    只要再忍上一百年,就可以脫離困住他的牢籠。

    [我只活一百年。]

    當時,當日,在說出這話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會有怎樣的懊悔。

    [如果是你,身陷逆境,被一直保護的人背叛,你會怎麼做?]兩年前遺忘的記憶浮上心頭。

    使勁搖頭,夏爾試圖想借此甩去滿腦的憤恨,卻只讓自己陷入更深的困苦。

    [你還沒有成長到可以接受真實的地步,菲莉西婭。]

    那時的對話得到了應證。

    這真實來的太突然,太快。

    快得讓她無法承受,也無法應對。

    我該怎麼辦?

    與沙達斯相認?

    然後如拉法所說的那般,引起龍族與神族的決裂?讓沙達斯與莫亞決裂?

    尤金……不,路德維西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他才千方百計的誘我做出承諾,讓我心甘情願的放棄生命。

    [我只活一百年。]

    當年信誓旦旦的誓言變成了謊言編織的圈套,那為了救回羅蘭而被迫做出的許諾,為了牽制他而隱忍……所有的一切,原來,都是早已策劃好的陷阱。

    想起了奧比消亡前所說的話,還有夢魔尖銳的批判,夏爾覺得她快被內心累積的悔恨壓垮了。

    羅蘭……

    我該怎麼辦?

    在知曉真相後,我該怎樣面對身生之父,又該怎麼面對那個嗜母之人。

    跪倒在被亞里沙的血染紅的房間裡,夏爾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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