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褪去。
還是那片沙漠,還是只有一個頭的父親,以及模樣有些改變的母親。
小麥色的皮膚變得沒有任何血色,而原先被亡靈所啃噬的傷口也消失無蹤。
揮舞著一把已經殘缺的斷劍,羅蘭一個接一個的斬殺著再不會對她發起攻擊的骷髏,不知疲倦的她腳下已經累積了如小山一般的骨骸。
「你這樣發洩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似在熟睡的父親突然睜開眼,赤紅的瞳裡沒有任何溫度。
再沒有記憶中對母親的令眼相看,也少了那份讓她一直覺得驚奇的溫柔。
「如果想鍛煉身手的話,我有更合適的訓練對象。」面向微微發紅的天空一隅,金髮的頭顱下達命令;「去深淵魔域吧,那裡有鮮活的生命,而不是這些死板得不知道反抗的廢物。」
精神隨著他們一路前進,沒過多久就抵達了一道由怪物殘骸堆積而成的牆壁。
密密麻麻的屍骸呈現出奇怪的狀態,既沒有腐爛,也沒有被時間侵蝕,彷彿剛死去一樣。
「這裡是破碎深淵,冥獄和魔域的分割點,只要跨過它,就是魔獸之國。」在帶中誘導的語調中,夏爾看到母親一臉凝重的走上前,揮起手中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完全崩壞的半截斷劍,砍向堅固結實的屍牆。
鏘!
如預料的那樣,牆壁沒有半點損壞,可那截斷劍卻再度崩去一斷,變得如匕首一般的長度。
「你已經不是人類了,再執著那些沒用的東西只會讓自己停怠不前。」
鏘!
又是一聲金屬特有的脆響,斷劍再次崩裂。
望著手裡已無法使用的武器,羅蘭陷入到久久的沉思中。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夏爾以為母親要放棄的時候,卻見她突然從屍體堆砌的牆壁上抽出另一把長劍,繼續劈砍看不到頭的牆壁。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奇特生物。」父親眼中閃過一道稍縱即逝的光,快得無法捕捉一瞬間究竟思考了什麼。只見他張開嘴,一道並不耀眼卻可怕的光芒激射而出,把從空中都看不到邊的屍牆擊穿了一個又黑又深的大洞。
「放棄心底殘留的道德和價值觀,你現在是亡靈,是不知疲倦的往生者,是只為復仇而存在的靈魂。越過這道生命的界線,把你誓死復仇的決心展現給我看吧,如果達不到我所預期的,那你也變成一個沒用的道具。」
一前一後的兩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幽暗的通道裡。
尾隨著進去的夏爾感覺自己似乎進到了迷宮之中,明明只有一條通道,可她卻感受到了不同的分岔。
就在猶豫不決的時候,正前方傳來了激烈的戰鬥聲。
廝殺聲震天,偶而還夾雜著戰馬的哀鳴。
是這邊嗎……
追著聲音,夏爾終於走出了漆黑的甬道,可呈現在她面前的卻不是父親所說的魔獸王國。
騎著赤紅獨角獸的母親手持黑色長劍,引領著大群的亡靈向人類的軍隊發起了衝鋒。
陰霾的天空中飛舞著幾頭灰白色的骨龍,它們不時的噴吐出冰槍,把地面上的人類部隊紮成刺蝟。
手持殘破武器的骷髏和渾身冒著綠煙的食屍鬼組成的地面部隊速度雖然緩慢,但在一群巫妖的法術掩護下還是讓戰勢呈一面倒的狀態。
村莊被毀,百姓被殺,城市也一個接一個消亡,到處都是凋零和死亡,完全一派末日景象。
母親臉上的哀戚越來越深,她的步伐也越來越重,最後,終於遏止在修建在兩座山峰間的要塞前。
不,這不是她。
羅蘭不會如此殘暴的殺戮無辜的百姓,她是那麼的善良,我不信!
夏爾無法阻止,更無法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一切。
記憶中連上山騷擾父親的人類都不願傷害的母親,怎麼可能會率領亡靈大開殺戮。
這是假的……這些記憶全都是假的!
[既然是記憶,又怎麼會假。]
腦海中浮起一個她並不陌生是嗓音,是黃金龍。
「為什麼……她不是最重視並一直保護人類的嗎……」這是她所不熟悉的母親,更是從未見過的母親。
那憤恨的眼神以及毫不留情的殺戮,都讓夏爾感到陌生。
[正是因為她曾大量殺戮過,所以一直在對自己的過去懺悔,至今仍然。]黃金龍的身軀緩緩浮現,它立在夏爾身側,凝望著被亡靈大軍包圍的巨型要塞。
是嗎,這才是您一直教導我要尊重生命的原因嗎。
母親……
「拉德利……那個國王對母親做了什麼,為什麼會如此恨他?」這才是原因吧,他一定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所以性情溫和的母親才會不惜一切代價要復仇。
[作為國王,他背棄了自己的臣民。作為人類,他背棄了自己的種族。作為掌管權利的人,他背棄了自己的追隨者。
這是已經發生在遙遠年代中的往事,是必然的命運也是已成歷史的結果。繼承了弗洛倫西之名的年輕後裔啊,展示你勇氣、智慧、以及決心的時候到了。
告訴,如果是你,身陷同樣的逆境,被自己一直所保護的人所背叛,你會怎麼做。像你母親一樣憤然的對背叛者復仇嗎?]
「復仇……」想起不久前目睹被亡靈毀滅的村莊,想起那些無辜的人類,夏爾連連搖頭,怎麼能以這樣的理由進行殺戮。
記得小時候母親說過,無論以任何名義進行的傷害都是錯誤的,哪怕是以愛之名。任何生命自誕生起,從有意識的那一刻起,就是自由而獨立的個體,即便是造物主也沒有權利剝奪。
這教導已經牢牢刻在她心頭,伴隨著成長而被銘記成不可忘記的條規。
我只活一百年……
一瞬間,她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
在得知了父親的打算後,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至今還記得尤金知道自己決定後驚愕與嘲笑的表情。
連掙扎都不做就認命了。
是的,儘管沒有說出,可他的表情已經完全寫在臉上。
這才是他放棄了殺我的理由吧。
濃烈的殺意如曇花一現,彷彿不曾出現過。
雖然不再視我威脅,卻也不會給予尊重,一如其他被他視為廢物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