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魚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眼前一哭一笑的一老一少,看著那個氣質華貴的美少年毫不在意地單膝直接跪在黃土之中,任由那渾身散發著難聞老人味的貧苦瞎婦人撫摸著自己,嘴角卻始終含著笑,像是一個十分依賴長輩的小孩一般,滿足而依戀地侍奉著自己久違的親人。
丁澈要見的人居然是這樣一個瞎眼老婦人?而且兩個人的感情還這麼好?
范小魚一邊準確地將點心遞到丁澈的手邊,一邊開始猜測老婦人的身份。
老婦人應該不是丁澈的血緣至親,丁家雖然罷相多年,可也不至於落到如此窮困的一步,何況丁澈又稱她為嬤嬤,所以八成只是幼年時疼愛他的下人而已。只是,這個性子向來十分高傲的丁澈對瞎眼老婦人的感情竟然會如此深厚而且真誠,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曾是權相之孫,而只是個承歡祖母膝下的普通孩子似的。
「咳咳咳……」老婦人歡欣地吃著甜甜的點心,忽然噎住了,丁澈忙去輕拍。
我去找水,范小魚向丁澈投了個眼色,立刻放下點心跑到屋裡。
剛一踏進,范小魚就覺得眼前一暗,同時,一股濃重的異味撲鼻而來,令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這些年來,就算是她剛穿越過來那段最艱苦的日子,也是把小小的茅屋打掃的乾乾淨淨,幾曾聞過如此令人作嘔的氣味?
好在床邊的那張破桌上就放著一壺茶和一個碗,范小魚忙走過去倒了一碗。趕緊地走了出去。
老婦人吃了茶,這才覺得舒服一點。
「嬤嬤餓了許久,不宜一下子吃太多干地點心,等會還是先吃點粥比較好。」范小魚提醒道。
「澈兒呀,這位姑娘是你的丫頭嗎?」老婦人這才發現還有另一個人。仰著瞎眼問道。
丁澈看了一眼正衝著他做了個鬼臉的范小魚。微笑道:「不,她是我的朋友。叫小魚。」
「啊,是澈兒的朋友嗎?那老婆子可得好好看看。」老婦人頓時又激動了起來。舉起一隻手試圖摸索到范小魚,喚道,「小魚姑娘……」
「嬤嬤好。」范小魚只好湊了過去,在丁澈身旁半蹲了下來,讓她乾枯地手碰到自己。
這一接近。立時感覺老婦人地異味更重,但當著丁澈的面,又不好意思屏住呼吸,只得盡力忽略。
「好好好,乖孩子,」老婦人地手哆嗦著一點點地摸過范小魚的臉,老臉上滿是喜悅,「澈兒呀,這一定是位漂亮地好姑娘是吧?」
「是。」丁澈含笑看了一眼紅著臉的范小魚。目光異樣的溫柔。范小魚忙垂著眼,有些心慌地不敢接觸他的眼神。
「不但人好看。心底也善良。」老婦人好像會摸骨似的,歡喜地宣佈,改抓住范小魚地手,慈愛地輕拍著兩個年輕人,忽然又傷心了起來,「澈兒呀,我聽說你跟那個老乞丐走的時候,連一個丫環僕人都沒帶,可憐我的澈兒,你當時一個人都是怎麼過的呀?」
對哦,當年他這個貴公子是怎麼生活的呢?以那怪老頭的脾氣,絕對少不了要他伺候的,真不知他是怎麼過來的?范小魚也不禁好奇地看向丁澈,睜大了明媚的眼睛無聲地詢問。「凡事總有個開頭,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丁澈微微一笑,反過來勸慰傷心地老婦人,「嬤嬤,您不要為我擔心,我現在不是好好地麼?而且,要是沒有這幾年,澈兒也不會明白很多道理,學會很多東西。」
他半個字也不提苦字,卻惹得老婦人心疼不已。
「想當年你爺爺沒有罷相之前,咱們丁家那是何等的榮耀,何等地受人尊敬啊……」老婦人顯然是寂寞了太久,好不容易來了一個能聽自己說話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當年最疼愛的小公子,頓時嘮嘮叨叨地一直說個沒完,同時還時不時地拍拍兩個人的手,害得范小魚也只好一直蹲在她面前,不忍心站起來。嬤嬤,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還是說說您吧!我今天才打聽到您住這裡,您怎麼會住到這裡呢?這幾年您都是怎麼過的?」
丁澈歉意地看了一眼范小魚,范小魚回他以一個微笑,看著他如此神色自如地在老婦人膝下承歡,她忽然覺得老婦人的味兒也不是那麼熏鼻了。
「唉,怪只怪老婆子當年瞎了眼,相信了那個殺千刀的沒良心的兔崽子……」提起自己的辛酸往事,老婦人又是傷心不已,將事情一一說出。
一個時辰後,身體本來就不好再加上吃飽後人容易犯困,老婦人雖硬撐著不肯睡,丁澈卻不忍心,輕拂了她的睡穴,好讓她可以好好休息。
走出充滿霉臭的屋子後,丁澈默默地站在破爛的籬笆牆邊。
他今天穿了一身青白色的長衫,長衫得體地貼著挺拔的身姿,偶爾被秋風拂起飄飛,再加上四周的蕭索的秋景,竟彷彿有一股與年齡不為相稱的淡淡滄桑。
范小魚走到他身邊,柔聲勸慰道:「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不過過去如何,你現在不是已經找到她了嗎?」
「我小的時候,在父母的身邊不多。因為父親身體不好,母親照顧不及,因此大半的時間都只能把我放在祖父的身邊。後來父親外任,母親隨同,見面的機會就更加少了,家裡雖有奶娘丫環,可真正把我當親人看待的卻只有我父親以前的奶娘。丁家敗落後,爺爺看在嬤嬤照顧了我和父親兩代的份上,給了嬤嬤一筆相當豐厚的養老費。」丁澈沒有轉頭,只是專注地看著無限湛藍的天空,清越的嗓音略略低沉地緩緩訴說,「我原本以為嬤嬤老來有靠,可以衣食無憂地得享天年,卻不曾想就是這筆錢,反而害了嬤嬤。」
范小魚沉默了半響,才道:「有些事情不是人為所能控制的,何況這些是當初你們也無法預料,你無須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當年丁家並沒有薄待老婦人,只是老婦人很不幸地有一個表面忠厚,實際上卻賭博成性的侄子,不但填上了老宅和老婆,還賠上了自己的性命。若不是因為當年的一個手帕交還惦記著姐妹情份,頂著兒女的反對收留了她,哭瞎的老婦人恐怕早就餓死凍死了。
人各有命,尤其是對於一些沒有特殊自保能力的老百姓來說,在命運面前,更是軟弱無力,幸好,她不是其中一個。該屬於她的,她一定會自己的全力去抗爭、去保護。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吧?」
「我想在你家附近置一處院子,把嬤嬤接過去住,然後買兩個下人伺候她。只是我可能無法長期呆在她身邊,所以,想請你有空時能幫忙照看一二,免得下人陽奉陰違地欺負她老人家。」
「好。」
「為什麼答應的這麼快?我聽說你最討厭管人家閒事。」丁澈回眸看她,像是要從她平淡的眼神中找出一絲勉強。
「因為這事一點也不麻煩。」范小魚微聳了一下肩,淡淡一笑,「我說要做的只不過是順帶地看一下而已。」
實際上,丁澈開口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一二,知道一定是和這個老婦人有關,而且已經準備好答應丁澈的要求,以她家現在的條件,再請兩個傭人專門服侍老婦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不請傭人,相信她那個老爹肯定也只會歡喜不會介意,用不著她親自去服侍。更何況,丁澈一點都沒有把老婦人直接扔給她的意思,而是先安排好了一切,只不過是藉著近鄰之便,請她偶爾監督一下下人會不會盡心服侍,這種小忙她要是都幫不了,也未免太過冷血了。
「謝謝!」丁澈低聲道,燦爛的秋陽投在他比女子還無暇的俊臉上,猶如罩上一層淡淡的光環,格外的奪目。
「有必要這麼客氣麼?」范小魚瞟了他一眼,把同樣的一句話還給了他。
丁澈一怔,想起前不久兩人在客棧中的對話,不覺地微笑了起來:「好像是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