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晗靜靜的坐在房裡,端詳著手中的枕套,極精緻出色的繡工,清逸圓潤的字跡。她忍不住低聲念道:「蒼松隱映竹交加,千樹玉梨花……」心中沒來由的便是一陣酸痛。
成親已經一個月多了,燕謙循待她自是極好的,只是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園中菊花已然盛開,奼紫嫣紅,爭奇鬥艷,好不熱鬧。燕謙循的目光便不時的落在院子裡,盛滿了深沉和依戀的光芒,卻又遠遠的透了出去,不似看菊,而似看人。似乎那絢爛的菊花叢中有一個透明的人影,髮絲翩躚,身影裊娜……
季晗歎息了一聲,手指不自覺的撫過自己的腹部,素來極準的葵水已然遲了,只是她素來並非妄言之人,所以並沒說出來。這只枕套與一隻略微發霉的枕頭是她在整理秋季衣裳的時候從一個箱櫃中尋出來的,枕頭散發出濃重的霉味,隱約中仍可以聞到一絲菊花的香氣。
她忍不住笑了笑,燕謙循於生活細節並不極為看重,所以才會將這種明顯的定情之物隨意亂放,自己或者可以自我安慰的說,他並不在意這兩樣東西。
吱呀一聲,門被人輕輕推開了,她抬頭看時,卻瞧見燕謙循站在門口,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兩樣物事上,有一瞬間的尷尬與無措。
她笑了笑,覺得他的反應倒像是被捉姦了一般。他微微的猶豫了一會,才慢慢走進來。
「呃……那個,是西皖的時候,冉鏡殊送給我的……我那時,犯了頭風,徹夜睡不好……」他解釋著,眼神閃爍。
「冉鏡殊?不就是楚青衣麼……」
她笑,有些苦澀,忽然便記起了鳳儀宮中的側顏如玉,沉靜安詳的那個女子。
他侷促起來。低聲道:「跟她沒有關係的,真是楚青衣送我的……」
「我明白地……」自然不會是那個女子。她是個極仔細地人。怎會輕易地將自己地東西贈人。也只有楚青衣這種人。才會毫不顧忌男女之別。也不在意私相授受。
更何況。宮中那個男人豈是個擺設。若他們真有什麼。只怕再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地。
「她對你地事情很是關心……」她道。忍住心中地酸痛。
「皇上曾讓她為媚兒選婿。我親眼看到那份名冊。你地名字下面注了八個字:人品溫雅。可堪托付……」她慢慢地道。
他抿了唇。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明嫣驚喜地迎了出來。笑道:「七妹。怎麼今兒忽然想到進宮來看我了?」
季晗抿嘴一笑:「這不是快到中秋了,我特意帶了些節禮來送你……」她笑著指一指內殿:「皇后娘娘可在,我有些事情想要向她討教一二?」
明嫣苦笑了一下,低聲道:「娘娘近來嗜睡,剛剛睡著了,怕是還得一會才能醒!」
嗜睡……季晗心中驚了一下。忍不住試探地問了一句:「那怕是要恭喜娘娘了。可曾尋太醫來問問脈?」
明嫣搖了搖頭,毫無戒心道:「我也不明白娘娘是怎麼想的。皇上那裡怕還不知道!」
季晗默默了一會,這才想到以明嫣地身份。自然不會知道天香女之事,而以她的性情。寧宛然也絕不會將此事說了給她知道。她定了定神,不動聲色的轉開了話題。
二人在外殿閒聊了好一會,內殿才傳來寧宛然懶散的聲音:「明嫣……」
明嫣吐吐舌頭,笑道:「娘娘醒了,走罷,我帶你去見她!」攜了季晗地手一路進了內殿。
內殿之中,幽幽的暗香襲人而來,重重幔帳因風而動。
季晗一眼見了寧宛然,心中不由一顫。寧宛然在宮中一直儀容端莊雍雅,每每見她之時,總是髮髻一絲不亂,神色寧靜優雅,今日卻是大不相同,非但鬢髮散亂,面上猶且睡痕隱隱,一副慵懶艷媚之態。連她身為女子,乍一眼見了,也覺怦然心動。
寧宛然本也沒料到明嫣會將季晗帶了進來,忽然見了季晗,倒唬了一跳。
明嫣噗哧一笑,道:「今兒七妹進宮,說是中秋到了,帶些節禮來,順便還有事要請教娘娘,我就帶了她進來了!」
寧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抬手示意季晗坐。
明嫣便走到她身後,俐落的給她挽了個簡單的髮髻。
寧宛然笑著伸手將桌上的蜜餞碟子推了一推:「我這裡也無甚好的,你若合口味,就吃些罷!」明嫣撲的一聲笑起來:「都是些酸掉牙地東西,七妹可得小心著些!」
季晗抿嘴一笑,果然伸手拈了一粒,放入口中,只覺酸甜可口,倒也吃地津津有味。
寧宛然忍不住笑了笑:「看來倒該恭喜七妹了……」她斜斜的歪在榻上,神色安寧,笑得溫雅,眸中卻隱隱有些失落。
季晗心中沒來由地酸了一下,低聲道:「娘娘……」
很多原先想說的話,如今卻再一個字說不出來。
寧宛然伸手拍拍她,含笑道:「你既愛吃這些,過一會子,我叫明嫣去給你包上幾包,其實我倒不是很愛吃,只是應個景兒……」
她說著應景地話,眸中便有了一絲冷冷的寒意。季晗默默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蜜餞碟子,那碟子幾乎是滿的,顯然寧宛然確實並沒怎麼吃,那麼……她……
她忽然覺得身子有些發寒,臉色也微微的泛了白。
明嫣一直站在寧宛然身側,卻並沒注意到她的面色,只是笑道:「我先去包蜜餞罷,很快的,一會子就回來!」
寧宛然也就點了點頭:「去罷!」
季晗看她去了,沉默了一會,輕輕道:「或者不會那麼糟的……」她聲音極小,離著稍遠,便不能聽清。
寧宛然微微的笑起來:「或者罷!」
季晗不敢再提及這個話題。只是露出一個極勉強的笑容:「前兒聽謙循說,他素有頭風,時常睡不好,去年用了娘娘的菊花枕,倒覺得好些,因此我今兒卻是向娘娘取經來了!」
寧宛然愣了一下,有些茫然,自己想了好一會子。才苦笑道:「敢情又是青衣拿了我的東西做了人情去……」一面說,畢竟笑起來。卻也懶得磨墨,只是隨手拿了螺黛,取了張紙,將菊花枕的方子抄了下來。自己略想了想,卻又在下面抄了幾行字。
「這時節菊花多,以前在西皖之時,燕大人曾到我們府上吃過幾次飯,我也抄幾個菜單一併給了你,只是菊花乃是寒涼之物,你卻須忌諱一二,莫要動了胎氣……」
季晗臉上一紅。低聲道:「還不確實知道是不是真有了……」
寧宛然笑著將方子遞了給她:「既然疑心著。卻還是小心些地好……」
季晗點了點頭。二人又隨意的聊了幾句,寧宛然顧自拿了茶喝。卻給季晗倒了杯酸梅湯。
季晗猶豫了一會,忍不住提醒道:「娘娘該少喝些茶才是!」
她自幼在大家庭中長大。人又仔細,於這些鬼蜮伎倆知之甚深。眼見寧宛然口口聲聲的令自己注意,自己卻隨意而為,禁不住出言制止。
寧宛然輕輕的揚了眉,淡淡一笑,有些無謂,卻還是放下了杯子:「勞七妹煩心了!」
二人又說了一回話,明嫣已拎了幾個小包回來,季晗便也起了身,謝過寧宛然,辭別了出去。斜陽已將西沉,燒的西天一片血紅,季晗忽然抬頭看了,不由的打了個寒顫,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些極其不祥的預感。花畔,默默地看著西面燒天的紅
酸梅湯與蜜餞……她恍惚了一下,記起那個清艷無雙地女子曾經站在一株半凋零的李樹下微笑著說:這天下的昏君或者各不相同,明君卻大抵相似……我有時候真覺得,這個世界昏君實是太少了些……
花早已凋零,果實也已成熟了,自己卻忽然之間不忍心去摘下那果實,因為明知道那個人會作出怎樣的選擇……
只是……如今摘與不摘,早已不是自己所能決定地了……中,神色悵然而疲憊,口中也酸酸澀澀的。
「去查上一查罷……」他一字一字的慢慢道。
陰暗的角落裡,傳來輕輕的一聲應諾。
算算時間,該是在清涼山行宮的時候有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楚青衣離去地那個晚上,寧宛然坐在燭下,靜靜的看著手中那粒藥丸,她地面上是一種奇異的淒婉。看過很多次她吃藥地情形,卻都是隨手捏破了臘層,那麼滿不在乎的丟進了口中,從來不會遲疑那麼久……
他武功地造詣不淺,歷來北霄皇家最為鄙棄的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皇上。北霄原就是以武立國的,雖然經歷了四百多年的風雨,如今已不會重武輕文,但也一直沒有放鬆過對皇室子弟武功上的教導。他清晰的記得那個晚上,那瓶子裡曾傳出輕輕的藥丸撞擊的聲音。
他苦笑起來,那藥其實並不是最後一粒,他知道,只是……卻問不出口。一直有些疑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拿了那藥丸來說事,如今總算是知道了……
原來她只是第一眼便看出那藥丸已被人換了,所以遲疑了一會,可是終究還是吃了,或者……她是想要賭上一把,看看最後的天意……
如今這個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她所想要的……
或者,她後來也想通了,不想再繼續考驗什麼,所以一再的拒絕自己……
只是……天意弄人……
原來最後……終究還是,只能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