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衣也不等那船夫放下踏板,便直接自船上飄身上岸,身法輕忽飄逸,瀟灑絕倫,長風拂衣,越發襯得她的身姿倜儻英挺,引逗得岸邊許多女子側目不已。
上官憑緊跟其後,卻只是穩穩當當的落了地,平實而毫不花哨。
楚青衣因拿了眼上下打量了他半日,才感喟的歎了口氣。
「今日我終於明白你何以年紀一把也還不曾娶到老婆,最後禍害到我身上了!」
上官憑微微一愕,隨即笑道:「此話怎講?」
楚青衣伸手一拍他的肩,笑道:「你輕功雖及不上我,在江湖上卻也是數的著的,只是一點也不講究姿態風度,只是穩穩當當的,少了多少趣味!算了,改日待我得了空再好好指點指點你!」
上官憑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調侃道:「這些事情往日是誰指點了你的,改日若見了,我定當好好的感謝他一番!」
楚青衣哈哈一笑:「是江楓,這傢伙最愛來這一套了……」
上官憑想起江楓,不由失笑的搖頭,這兩個人還當真是臭味相投得緊。
楚青衣提起江楓便忍不住想起崔珉,蹙眉道:「江楓竟會幫崔珉,我至今也還沒能想得通,偏偏冷於冰不知去了哪裡,不然以他性子,定然早早的便已打聽得了。」
南嶽綠林盟中,駱子俊管日常事務,冷於冰管消息渠道,石楠卻是管錢財的。如今駱子俊與冷於冰相偕離去,有很多事情便也不那般的順當,以至於石楠近來總是怨聲載道。
二人一面說著。已到了煙波樓前。煙波樓並不豪華。三層挑簷。古樸典雅。二人進了樓。便有小二過來招呼。聽見是白煥風地客人。更不多話。恭恭敬敬地引著二人上了頂層南間。
上官憑一聽頂層。不由地便挑了挑眉。煙波樓地頂層並不大。為了彰顯身份。頂樓之上更是只設了四座隔間。若無些許地身份地位。便是拿了銀子砸。也未必能砸開。
楚青衣對此更是一無所知。她雖來過臨安幾次。然而臨安份屬北霄。南北武林雖無仇隙。畢竟也還是有些隔閡。在北霄地地界。她自然也不好太過妄為。因此每次前來總是匆匆而過。
上了三層。小二推開隔間。裡面居然空無一人。白煥風竟還不曾到。石楠也是人影全無。
楚青衣微微訝異。不覺掉頭看了上官憑一眼。她與白煥風多年相交。深知此人向來最是守信。既不遲到亦不早到。誰想今日竟是一反常態。
上官憑不由一笑。問道:「可是約了午時?」
楚青衣點了點頭。上官憑抬手指一指隔間角落中地沙漏,笑道:「此刻離午時還有約莫二刻的時間,原是我們來得早了些!」
楚青衣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摸摸鼻子,感歎道:「想不到我也有來得早等人的一日!」她性子素來最是憊懶,又嗜睡,與人相約從不準時。但凡與她相熟之人無不知道的。
上官憑一時失笑。他一向是君子情性,從來相約皆是早到。自然也看不得楚青衣拖拉。
楚青衣走到窗前,看了一眼。不覺歎了一聲:「果然是好地方!」
煙波樓原就建在落霞島地最高處,他們此刻又在煙波樓的最高之處,放眼望去,頓覺遠方煙波浩淼,雲水相接,青山隱隱,山色有無,水面依稀可見數點輕帆,幾隻鷗鷺。
這日天氣並不甚好,湖面水汽蒸騰,越發覺出雲蒸霞蔚,氣象萬千的風光。
上官憑見她神色,不禁笑道:「你若喜歡,待日後閒了,我尋一個天氣好些的日子,包了西隔間,陪你來看看落霞島的最佳景致……」
楚青衣歪頭笑道:「最佳景致,莫不就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麼?」
上官憑笑著點頭,正要再說什麼,隔間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一名男子已大步走了進來。
楚青衣聽了聲音,便爽然回頭,見了那人不由一笑:「風哥今兒可是來得晚了,一會子得要自罰三杯以儆傚尤!」
那男子便也淡淡地點了頭:「難得你今日竟比我來得還早些,只此十年不得一見之事,莫說三杯,三壇我也認罰了!」他語氣淡漠,語音之中帶了幾分微不可查的苦澀。
我與你十多年相交,你從來只是遲到,何曾早到過一次……雙目不自覺的帶了幾分敵意的掃向上官憑,上官憑恰恰也在看他,二人雙目相交,頓時火光四濺。
白煥風在南嶽武林素有冷面鐵心之稱,不喜女色,對人亦少有悅色。只是他性情方正、處事公平,又從不徇私,因此在南嶽武林聲望頗高。
上官憑略略的打量了白煥風數眼,見他生的劍眉虎目,鼻直口方。一張四方國字臉上,五官利落而嚴峻,剛硬的不打一絲的折扣,身材又是高大健碩,無端地便給人一種壓迫感。
白煥風亦在冷冷的環視著上官憑,半晌才拱手道了一句:「久仰!」
上官憑便也回了一句:「久仰!」
二人四目相對,都是忍不住帶了幾分審視的意思,一時南隔間中氣氛凝重而壓抑。楚青衣在一邊只覺渾身不自在,很想說幾句,目光落到白煥風冰冷的面容上,終於還是嚥了下去。
恰在此刻,門上又是一響,石楠已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楚青衣一見她來,頓覺這一生從未覺得石楠這般親切過,簡直不啻救苦救難觀世音。忙跳了起來,一把抱住她:「石楠,你真是我的心肝……」
石楠是何等的千伶百俐,對於這等事情又早已司空見慣,眸光一掃便知大概情形,心中一面暗歎自己來的遲了,平白錯過一場好戲。因笑著裝傻道:「這卻是怎麼回事?怎的都站在這裡。難道是這樓快要塌了,須得使著高個子的頂著!」
白煥風見她來了,哪裡還肯給她好戲看,便即挪開了視線。
「既然人都到得齊了,各位便請入座罷!」
上官憑自然也無異議。
四人坐定。各據一方,楚青衣原是個極瀟灑隨意的性子,今日卻不知怎麼了,只覺得週身僵硬,索性便逕自與石楠說話,卻是看也不看那兩人一眼。
石楠雖是滿心想著要看好戲。卻也並不肯做的太過明白,只是笑笑的陪她東拉西扯。
小二過來上了菜,色色精緻,樣樣瓏玲,只看賣相便知煙波樓果然不負臨安第一樓之名。接著又捧了一隻酒罈過來,那壇頗大,壇身雖已被擦得極乾淨,卻依然給人古色古香之感。
白煥風伸手提過酒罈。一掌拍開泥封,壇中便透出幽幽地酒香。
「此酒名為女兒紅,至今已封存了一十二年了……」
他淡淡地道了一句,卻連看也不曾看楚青衣一眼。楚青衣一聽一十二年之語。不由的便有些微微地尷尬,記得自己與白煥風相識至今恰恰是一十二年。
石楠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
上官憑抿緊了唇,面色有些難看,想來也猜到了幾分端倪。
「其實這酒……還有封存年數更多的……」白煥風冷冷道:「可是我執意挑了這壇,並千里迢迢地自南嶽一路帶了過來,只為今日請諸位一品……」
他抬手一拍桌面,酒罈微微一震,冒出四股酒箭。不分軒輊的激射而出。直直投入眾人面前酒碗之中,竟是一滴不漏。盡數入碗,每人眼前均是滿滿噹噹的一碗。
那酒色呈琥珀。透明澄澈,氣味更是芳香馥郁,濃烈醇厚。
白煥風抄起酒碗,虎目四顧,一時睥睨:「各位請!」
石楠懶洋洋的瞄了楚青衣一眼:「你打算縮在這裡縮到幾時?」
自下了煙波樓,楚青衣便有些神思不屬,終究尋了借口,隨了石楠回綠林盟。
上官憑聽了她的托辭,一言不發,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掉頭走了。
楚青衣躺在貴妃榻上,發了一回呆,才道:「我想宛然了……」竟是答非所問。
石楠笑了起來:「你何時竟變得這般細膩,多愁善感了……」
楚青衣白了她一眼,竟忍不住鬼使神差般地問了一句:「石楠,若是當年駱子俊與冷於冰沒有好上,又都喜歡你,那你怎麼辦?」
石楠一面翻看桌上小山般的案牘,一面漫不經心答道:「你為什麼不說,若你是個男子,那我們如今是否已是兒女繞膝,雙宿雙飛了。」
楚青衣嗆咳了一聲,有些無語,半晌才無力道:「原來我不知不覺間還真是造了不少孽!」
石楠將注意稍微的拉出了些,掉頭看她。
「你到今兒才終於幡然醒悟啦,這真是天下女子之福……」
楚青衣撇嘴冷哼了一聲,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石楠不由的笑起來,青衣,其實你已變了不少,只是自己一直沒有發覺而已。你昔日總愛與男子勾肩搭背,言談從不避諱。如今已少見那般動作,對了男子也略帶了幾分距離。
上官憑終究是個有福氣的,他是第一個讓你深刻感受到男女有別的男人,所以你對他,總有幾分不同,如今也才會跟他在一起。至於白煥風之流,不是不好,卻都是用錯了辦法。
對於你這般性情粗疏的人來說,內斂的好,根本不會讓你想到其他方面去……
你一心以為兄弟情深,交情過硬,又怎知別人早已情根深種……
不過,我憑什麼要幫上官憑呢……她露出一個狡黠地笑,這般有趣的熱鬧,那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畢竟江湖這麼多年,也不過出了一個楚青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