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衣再走出那間青磚小屋的時候,已再沒了初時那種隨意閒定的心情。她抬了頭,時辰已不早了,春陽燦爛,春風和煦,她心底卻有些微微的發寒。
南嶽已動手了,北霄的平靜也不會太長了。她不由想起寧宛然的話,這兩個人,果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她忍不住便開始擔心:宛然,你在那虎狼窩裡,可要自己保重呵!心中一時不由沉重起來。她一向瀟灑慣了,從不在意朝政,此時此刻才忽然發現,因為寧宛然、上官憑甚或是凌雲鴻,原來自己竟已不知不覺的深深陷入了這個漩渦。
凌雲鴻駐守東海時間其實並不甚長,但因有了綠林盟的全力相助,海寇雖遠不曾被肅清,情況卻已大有好轉,也正是因此,岳漓函才能夠抽出手來,擺佈國內盤踞的各大士族勢力。
她忽然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南嶽的太后,可不正是姓司空的,而北霄的太后……卻是……姓上官的……
她魂不守舍的走進客棧,迷迷糊糊的走進自己房裡,一時竟是冷汗涔涔。
蕭青臧默默不語的翻看著手中的密箋,許久才歎息了一聲。加急密報,送到他手中的時候,也已經是第五日了。他發了一回怔,忽然道:「榮瑜,去鳳儀宮,請皇后娘娘過來!榮瑜聽了這個吩咐,倒愣了一下,很快便醒過來,忙忙的應了一聲,疾步走了出去。
蕭青臧靠在龍椅上,想著遠在千里之外的岳漓函,忽然竟忍不住笑了一笑。他默默的想著,不覺有些失神,竟連寧宛然已然走了進來也不曾發現。
榮瑜張了口,想要說什麼。寧宛然已向他微一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榮瑜猶豫了一會,還是退了下去,這位娘娘雖說看似並不得寵,其實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卻是高的出奇,他在蕭青臧身邊多年。怎會連這般明顯的事情也看不出來。
寧宛然站了一會,發覺蕭青臧依舊神移物外,不由有些無奈,於是又行了一禮,聲音也略略高了些:「皇上……」
蕭青臧驚了一下,抬頭見是她,便點了點頭,平和道:「梓童原來已到了!」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又將手中的密箋遞了過去。
寧宛然愕然了一會,有些猶疑的伸手接了信箋,只看了一眼。已不由變了面色。
蕭青臧淡淡道:「南嶽宮中已亂成一團。司空太后聞聽消息。幾度暈厥。聽說已然病危。」他語氣平淡。甚或有幾分幸災樂禍地意思。
寧宛然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沒有說話。
他看著她。卻又忽然問道:「梓童覺得朕該效仿岳漓函麼?」
寧宛然苦笑:「皇上會這般做麼!」
蕭青臧哈哈大笑起來:「朕該多謝岳漓函才是。多謝他幫朕敲山震虎了……」他伸手閒閒地敲擊著桌面。嘴角露出了一個難得一見地輕鬆閒適地笑意。
寧宛然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平靜道:「皇上所處地位置本就比他好了很多……」
他竟也點了點頭:「不錯,朕地後宮多是寒門女子,便是鬧,也翻不起多大的風浪來。四大世家中,你們寧家勢力有限;李家與上官家早年便已鬧得翻了,雖然後來看似和好,其實裂痕猶在;季家早已不足為慮;上官家雖然坐大,但畢竟獨木難支……」
而南面那人……早二年是仲王之亂,後來是四妃爭寵。鬧得朝野不寧。這麼多年了,後宮妃嬪不少,膝下卻只得一個皇子,這次也莫怪他……
他笑了笑,道:「宛然可知道岳漓函為何這般突如其來的便下了重手?」
寧宛然怔了一下,迷惘的搖頭,心中頗為疑惑,岳漓函應該不會是這般沉不住氣的人,何況此事還涉及他的親生母親。
「其實司空家早年與仲王勾結之事。岳漓函早已知道了。只是一直念及太后。不忍下手。誰料這次司空家竟又涉嫌謀害皇嗣。」他冷笑了一聲,淡淡道:「他那宮裡。只有周嬪為他生了一個兒子,竟就這般無聲無息的死了……」
寧宛然默默不語,心中一陣發寒。
蕭青臧笑笑,語氣中難免帶了幾分譏嘲:「他若再忍了下去,將來難免也要後繼無人,如今出手雖嫌急促了些,卻也算是快刀斬亂麻……」
寧宛然忽然覺得有些疲憊,於是毫不客氣的出言打斷他的話:「皇上今日召臣妾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話地麼?」
蕭青臧面色一冷,淡淡道:「朕不過是想,梓童深居宮中,信息不通。於故人,心中不免想念,因此才請梓童過來懷想一下故人而已!」
寧宛然抿了唇,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因微微欠了欠身:「如今懷想已畢,此後這些事情,就請皇上不必召喚臣妾了,若是將來真到了寧家滿門抄斬棄市的一日,再請皇上宣召罷!」言畢優雅行禮轉頭,看也不看面色鐵青的蕭青臧,施施然地逕自去了,長長的明黃色裙裾拖曳在平滑如鏡的金磚上,留下一道傲然的痕跡。
鳳儀宮中,明嫣正捧了小碗,追在笑笑身後,餵著她,她也總是愛理不理的爬上一會,又跌跌撞撞的跑上幾步,被逼無奈之餘,才勉強張口含下一勺,卻又不肯嚥了下去,只是含在口中。這時忽然抬頭見了寧宛然,便已興沖沖的撲了過來,口中只是含糊的叫著,小嘴張處,早噴了寧宛然一身。
明嫣瞠目結舌,寧宛然摸摸笑笑的頭,忍不住就笑了笑。秀迎便笑著過來,抱起笑笑,拿了帕子她擦了嘴。她在鳳儀宮裡呆了這些日子,漸漸也習慣了寧宛然地性子,知道她並不在意這些事,便也將心胸放開了好些,不再提心吊膽。
明嫣隨著寧宛然進了內室。先是除下污了的衣裳,又取下發上鳳冠,拿了梳子重新梳了一個簡單清淡的髮髻,一面梳一面忍不住訝然問道:「皇上找娘娘過去……」
寧宛然苦笑了一下,淡淡道:「他尋我去緬懷故人……」
明嫣想了半日,才有些疑惑道:「是什麼故人。亡故了麼?」
寧宛然聽了這一句,忽然便覺得好笑,撲的一聲就笑起來:「那倒不曾,我想著,他若是死了,皇上一人活著,豈非也寂寞得緊!」一時說到寂寞,不由又有些微微的發怔。
明嫣不知其所以,只是疑惑的看著她。欲待再問個清楚,卻見秀迎抱了笑笑進來:「殿下帶了小郡主在外求見娘娘!」
寧宛然微微揚眉,這才想起秀迎以前也是明華宮的。倒是該知道那位小郡主的,便問了一句:「秀迎,你可知道那位小郡主是哪位宗室地女兒?」秀迎一面輕輕拍打著正在打盹地笑笑,一面答道:「娘娘竟還不知道那位小郡主麼?她是中虞長公主的女兒,說是身體虛弱,需時常服用一種奇花,那花只有在我們北霄才有生長……」
寧宛然輕輕哦了一聲,這才想到蕭青臧昔日曾對自己說起過此事。她斜斜的靠在椅背上,默默的發起怔來。一時想到中虞,不由多少往事盡在心頭。原來那竟是長公主虞嫣的女兒,所謂地身體虛弱,想必只是一種名正言順的托詞罷了!
說到底,不過是個小人質而已。
秀迎一連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應道:「請殿下與小郡主一同進來罷!」
不一會的工夫,眼看著蕭智淵帶了一名小少女走了進來,二人跪下都磕了頭。寧宛然見他二人都穿了絳色的衣衫,齊齊地對了自己跪下磕頭,忽然竟生出一種錯覺,不由一笑,覺得很有些意思。
「都起來罷!」她笑道,又向小郡主招招手:「你是虞長公主地女兒麼?我昔時在中虞之時,很是承了你母親的情……」雖然她也未必就存了好心,但畢竟也算是幫過我。
那小郡主聽了她地話,微微的怔了一下。眼中便透出一股冷意。倔強道:「我沒有母親……」她年紀甚小,看來也就與檀當日差不多地樣子。略帶幾分蒼白的面容上。兩道帶了幾分倔強的長眉如濃墨染就,鮮妍靈動地斜插入鬢,一雙杏仁眼兒,黑白分明,看人時,眸光流轉之間,清氣逼人,自有一份倔強與傲氣,比之檀的柔弱可人,別有一種鋒利凌人的秀氣。
寧宛然忽然聽了這一句,竟不由怔了一下,過了一會才淺淺的笑了一笑:「過來,我看看你!」真是個倔強的孩子呵,她想,暗暗歎了口氣。
少女昂起了頭,正要說話,她身邊的蕭智淵眼中卻已有了幾分惶急,他伸手輕輕扯了下少女的衣襟,少女抿了唇,轉頭瞪了蕭智淵一眼,卻終於還是悶不吭聲的走到了寧宛然的身邊。他們二人地小小動作,坐在上首的寧宛然自然盡收眼底,不由笑了一笑,只是拉她坐在自己身邊,溫和道:「你可記得你有個表姐名叫檀的?」
她怔了一下,勉強點了點頭:「她比我大幾歲,是檀家姨丈的女兒,我有好些年沒見著她了……」寧宛然微微的笑起來,因為憶起檀,眼中便現出了溫柔的光芒:「以前我曾教過她彈琴,你若是有心,可以時常過來坐坐……」
這也是一個寂寞的女孩子,她心中不由的便生出幾分憐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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