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臧轉過眼看了寧宛然一眼,溫和道:「你今兒心情倒似好了很多!」
寧宛然淺淺一笑,帶了幾分溫柔:「跟青衣在一起,總是很有趣的,她最愛惹是生非,又最是嘴硬……」
蕭青臧想著楚青衣也不由一笑,歎息道:「這般的女子,真是……」忽然便問了一句:「你覺得梅遙與那石楠,可能在一起麼?」
寧宛然隨口道:「或者會……或者不會,那又與我何干呢!」她轉頭看向蕭青臧,眼中微微的帶了幾分訝異:「皇上日理萬機,想不到竟會關心這個?」
蕭青臧默默了一會,平平淡淡道:「不過是將人及己罷了!」
寧宛然聽了這句將人及己,心中不由微微一顫,卻只是別過頭去,一言不發。
蕭青臧不由歎息了一聲:「你終究還是放不下……」
寧宛然平靜的笑了笑:「皇上可知我身上,什麼最值錢?」
蕭青臧愕然,上下看著她,因為出宮,她並未帶什麼首飾,素面朝天,卻連眉也懶怠畫上一筆,穿了一件藍色素花短襦月白百褶長裙,越發清麗簡約,渾然天成。
他搖了搖頭。寧宛然伸手撫胸,沉靜道:「我這一身,其實連這身軀也並非是我的,唯獨這顆心才是我自己的,縱然割捨的鮮血淋漓,我也是斷然要留住它的……」蕭青臧懵懵懂懂的看她,有些似懂非懂。
寧宛然早知他不會明白,只歎道:「我這命,原就是撿來的,別人留的爛攤子,少不得總要替人收拾了才是,皇上再不必多說什麼,我只願我們今後都能相安無事才好!」
蕭青臧心中隱隱綽綽地便覺得有些害怕。低聲道:「難道你竟不是馨兒……」這話迷迷糊糊地說了出來。卻覺得心中空空洞洞地一片迷惘。便拿了眼只靜靜看她。她便也抬了眸子看他。眸中清清亮亮地。似三秋地春江水一般清冽明淨。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眸中地影像。影像中那人地神情是慌亂而無措地。
他悚然一驚。別過臉去。定了定心神。冷冷道:「滿口胡柴……」
滿口胡柴……滿口……胡柴……
楚青衣苦著臉。看著手臂上隱隱見血地指痕:「這個女人。出手越發地狠了!」
上官憑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面為她抹藥。一面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還酷愛做媒!」
她於是臉兒更苦:「其實我真沒那個意思地。我只是看到梅遙便忍不住想到石楠。想到石楠便忍不住想到茶壺。忍不住便想著打趣幾句……」
上官憑見她委屈模樣。不由大笑起來,伸手敲一敲她地腦袋,無奈道:「你若有空。倒不妨打趣打趣皇上與宛然,他們若能好了起來,你將來豈非也能省了好些事!」
楚青衣搖了搖頭:「宛然的性子不比石楠,她若高興了,事不關己便也會笑笑,甚至會同了你一起調笑幾句。若是關了她自己,她雖不會當場給你難看,只是你說什麼,她便也甘之如飴。只是順著你說,你再多的話便也說不出口了!」
本來打趣這事,必是要一個說一個吵鬧,方能有意思,若是遇到逆來順受的,你還能怎麼打趣來著。上官憑自己想想,也不由搖了搖頭。
楚青衣有些無所謂的縮了手:「不抹了,原也不是甚大傷,這樣一弄。倒好像是傷筋動骨了一般……」她跳起來,興致勃勃道:「我們去看看石楠與梅遙如何……」她有些得意的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箋:「順便去找梅遙討要今日打碎的家什錢……」
上官憑哭笑不得,只得白了她一眼:「你還是好好練好你的茶壺神功,待你人壺合一,天下無敵,指甲不傷了再去罷!」
楚青衣於是哈哈大笑起來,毫不避諱的伸了手去摸上官憑地頭:「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上官憑啞然失笑。的澄澈而透明,幾乎看不到一絲地雲。
宮牆之中。鐘鼓齊鳴。一聲聲的帶著皇室的威嚴,肅穆而寧遠。燕謙循默默無語的站立在百官隊中。身邊是黑鴉鴉的一片人群,盡皆恭敬地肅立著。
琴瑟和鳴之聲隱隱傳來,他有些微微恍惚的聽著,耳中禮官拉得長長聲音的悠長的響著,似乎隔了很遠又似乎離得很近。他便木然的隨著眾同僚機械地行著禮。初時相見,其實並不很在心上,只是覺得她生的甚是秀雅,還很是喟歎了一番紅顏體弱,似非長命之相。
與冉鏡殊漸漸相熟後,慢慢的與她也熟悉了些,她並不是個愛說話的,卻有一雙出奇明淨澄澈的眼。安安祥祥、淡淡定定的,朦朦朧朧中又帶了幾分看不懂的抑鬱。時而淺嗔、偶爾含笑,一張原本並不起眼的秀雅面容忽然之間便生動起來。於是遠山便成了她的眉,春江便成了她地眸,盈盈淺淺的儘是無邊秀色。
冉鏡殊其實是個極粗疏的人,竟會送了一隻枕頭給自己,還是她親手繡制的。當時曾很是驚訝了一番,後來卻得知她們二人根本便是假鳳虛凰,也難怪竟這般毫不避嫌。
這樣一個清若幽蘭,艷若芙蕖的病弱女子,自己還一度擔心她能否在西皖酷寒的天氣下安然過完這個冬天,可是在真正的酷寒的冬雪來臨之前,她已悄悄的在西皖消失了。
上官憑地出現,使得她地身份隨之慢慢的浮出了水面,南皇、北帝接踵而至,從早已消失在宮中地淑妃一躍而為即將受封的皇后,心中忍不住暗暗的猜度過很多次,卻總難以猜出。
原以為今生再也沒有相逢的機會,卻又極其偶然的在京中見到了。依然是蠟黃帶了病容的面,更多了許多地麻瘢黑痣,可是卻笑得純淨爽朗、無憂無慮。
於是又因著她認出了冉鏡殊的本尊,那個名傳天下的楚青衣。依然笑得瀟灑不羈,滿不在乎的眉目,時常上揚的薄唇,一如西皖時的他……
酒樓中,她們互相鬥嘴,調侃說笑。沒有矜持、沒有抑鬱,她甚至拿了筷子敲著小碗高聲唱歌,那歌奇怪至極,頑皮戲謔,娓娓道來又不守俗規,卻出奇地有趣。於是哄堂大笑……
黑鴉鴉的朝官隊伍忽然中分而開,肅立兩旁道間,他於是驚了一下,忙跟著退了一步。依舊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中。帝后的鑾駕便在長長的紅色地毯上緩緩行來,他不由微微的抬了抬眼皮,默默的打量著。俊美攝人的皇帝身份。她安靜的緩步而行,巧奪天工地九龍四鳳翡翠圓冠壓在發上,深青繪翟赤質衣,越發襯得她氣質沉靜安然,長長的裙裾拖在身後,曳出母儀天下的端莊與高貴……
儀式依舊在進行著,高高地陛階之上,帝后並肩坐著,接受著百官臣工的三跪九叩……他卻已覺心亂如麻。只是恍惚的隨同百官跪拜,相迎;跪拜,山呼;跪拜,相送……
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他聽到有人輕輕道:「這位皇后果然不愧是寧家之人,當得起絕色無雙這四字……」聲音極小。
有人輕輕應著:「可不是……」
於是有更多人的低聲議論起來。他忍不住笑了笑,確實是當得起呵,今日總算是見了真容了,雖是離得遠遠的……
下朝之後。他有些懶散的在街上漫不經心,心事重重的走著,沒有坐轎,他一直並不喜歡轎子,雖是文官,在西皖多年卻早養成了騎馬的習慣。街上忽然有人喚他地名字,他有些訝然的抬頭四顧,愕然的發現街邊的一座酒樓上,楚青衣正在二樓向自己招手。
苦笑了一下。他轉身上了樓去。楚青衣便也指了旁邊的位置叫他坐了。
燕謙循有些訝異的看著這間包廂:「你在等我?」
「等你個屁……」她顯然已有了微微的醉意,俊臉微紅。出口便是不遜。
他一陣尷尬,她卻悶悶道:「我在等下朝的人……」
他恍然:「為何不讓上官公子帶你觀禮?」他雖已辭官,畢竟也算是皇親國戚。
「他不肯帶我去……」楚青衣悶悶道,有一種衝動讓她忍不住想說:「宛然不想入宮,我也不想她入宮的……可是她拿定了地主意,誰也勸不動……」她七顛八倒的說著,撈起酒壺對了口就灌了下去。
「她說帶累了我這麼些年,不能永遠帶累下去……」她一掌拍在桌上,杯盞便顫顫的晃著:「其實我從來不覺得她有帶累我……」
「我從偷偷溜出師門的那天就在到處尋我的妹妹,卻總也尋不到……這麼多年了,總在一起,我總覺得她就是我的妹妹一般……雖然她……更像是我姐姐……」她迷迷糊糊的說著,已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嘟嘟囔囔,含糊不清,一會罵著蕭青臧,一會又罵岳漓涵……
燕謙循聽得冷汗涔涔而下,這些話,自己是不當聽的,只因涉及到了太多的宮廷之事,可是忍不住地想知道,於是只是默默地聽著,不發一言,心中卻是震撼至極。
楚青衣顯然已醉的有些糊塗,其實不過是一壺酒而已。
門忽然被人推開了,他轉頭看去,上官憑正滿面焦灼地站在門口,一見了楚青衣就疾步走了過來,伸手就去抱她。楚青衣卻是看也不看,出手如電,指掌如蓮就是一拂,上官憑忙出手化解,二人連拼了數記,總算楚青衣已醉得暈了,幾招下來,便被他拿住機會拂住了睡穴,滾進他懷裡便昏睡過去。
上官憑苦笑了一下,向燕謙循拱拱手告了罪,這才半扶半抱著楚青衣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