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臧一走,太后就忍不住歎息了一聲,轉頭道:「皇上的意思,你如今也算明白了,我這皇兒可並不是那兒女情長之人。如今立後之事已成定局,你即算進宮,至多也不過是個貴妃之位,這又是何苦來!」
屏風後便傳來輕輕的抽泣聲,低低柔柔的,似鶯啼一般,直令人心酸不已。過了好一會子,那媚兒才收了淚,自屏風後面走了出來,眼兒已微微紅腫了,卻只是跪在太后腳下低聲道:「這都是媚兒願意的,再不會後悔的,求姑姑幫幫我……」眼淚早止不住的又掉了下來。
太后撫著她的頭,歎息道:「姑姑能幫你的也是有限……日後大段的路都要靠你自己去走,姑姑是捨不得你吃那苦呵!憑兒那孩子,好端端的,竟忽然辭了官,他若還在宮裡,將來你也還有人照應著……」
媚兒抬了頭,眼中含淚,神情卻極是堅定:「我不怕的,她是天香女,又比我大了有十歲,皇上縱然對她一時迷戀,總歸不會長久。而且……皇上再如何寵她,也是不會讓她生下皇嗣的……姑姑即便不肯幫我,卻難道還不為上官家著想麼?」
上官太后長長的歎了口氣,慢慢道:「當日若不是為了上官家,我怎捨得你進宮來,這宮裡的苦頭,我已盡數嘗得夠了,怎忍心你再一一嘗上一回。皇兒登基後,我才總算是熬出了頭,卻又已是個寡婦了……」她語氣帶了幾分淒清與寂寞,癡兒呵,你生在上官家,所謂的榮華富貴,一生已是享之不盡,卻又何必如此……
上官媚兒只是低垂螓首,默默而已。酒,慢悠悠的喝著。神色間頗有些百無聊賴。上官憑有些好笑的伸手敲敲她的頭:「讓你離京,你卻不肯,留在京中又總這副模樣!」
楚青衣搖頭道:「等三月初二冊立大典完了,這勝京我可再不要留的……」她丟了杯子,跳起來,興致勃勃道:「今兒無事。我們去棠勝苑玩玩吧!」
上官憑啞然失笑道:「去看你的老相好麼?」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斜瞥了他一眼:「是去替你挑那十個八個溫柔婉約的……」她抬手一拍上官憑的肩,豪氣干雲天:「我楚青衣說話向來一言九鼎,既答應了送你,自然不會賴賬,先說好,至少八個,最多十個……」
上官憑忍了笑道:「那我是否該投桃報李……」
楚青衣一聽了投桃報李四字,不由想起石楠,早哈哈大笑起來。因道:「寧小子呢,也帶上他罷,上次他在西皖投了桃。我倒還真不曾報答了他……」
上官憑暗暗苦笑。把人都弄去關了數月。如今竟說還不曾報答。當真不知如何才算報答完了。不由瞪了她一眼。搖頭道:「他最近怕你怕得緊。我想著今兒還是莫要叫他了。」
楚青衣劍眉一挑。早知他地意思。只拍手笑道:「以前地事。其實多是誤會。他既這般怕我。想是我從前對他太過嚴苛了些。如今更該好好向他賠罪才是。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麼……」一頭說一頭拉了上官憑便直往外走去。
走了幾步。卻又想起自己並不知寧宇昀地府邸。便推了上官憑一把:「前面帶路!」
上官憑哭笑不得。知她既然起興。自己必也攔不住。有自己在一旁。想來她也不致弄得太過分。倒不如老老實實地便讓寧宇昀將前債還完了。也免得日後再生事端。
二人一路徑直去了寧家。寧宇昀初到勝京原是一直住在上官憑處地。後來雖也置辦了屋子。但他一向好熱鬧。對上官憑也頗多依戀。故而也並不曾搬。依舊住在上官憑處。後來楚青衣來了勝京。他一來心中對楚青衣很有些懼怕。二來也是個知情識趣地。便自己搬了出去。其實離上官憑地住所也並不甚遠。來往也很是方便。
寧宇昀苦著臉迎出來。眼神極是哀怨地看向上官憑。面上幾乎便能擠出苦膽汁來。心中已然下定了決定。但凡楚青衣在勝京一日。自己即便病地起不了身也絕不要留在家中。
楚青衣一抬手便拍了拍他的面頰,笑道:「聽說你得了風寒之症,我今兒特地來看看你!」寧宇昀苦笑著看她空空如也的手,暗暗想著,哪有探病不帶禮的,明明就是個借口。
上官憑皺眉拉下她的手,微微帶了警告的看了她一眼。楚青衣聳聳肩,直若不曾看到。
寧宇昀苦笑,他前幾日憂思忡忡,不慎便得了風寒,故而才告了幾天假,誰知剛剛休息了不到二日,楚青衣便上門來了。他看著楚青衣,張了張口,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稱嫂子,如今她與上官憑還不曾成親;稱姑娘、小姐自己也覺得古怪彆扭得緊,稱大哥如今又明知她是個女子……猶豫了半天只得含糊道:「我身子本來就沒什麼大礙的,如今已好了,本來是說今日要過去表哥那裡地,不曾想你們卻先過來了!」
楚青衣爽然笑道:「我倒不知道你還有這份孝心,既如此,今兒就請我去喝花酒罷……」她似笑非笑的看了寧宇昀一眼:「喝完今天這頓酒,過往的事情,我便不與你計較了……」
寧宇昀一聽這話,不由大喜過望,面上頓時便現出喜色,忙滿口子地應了:「好!既是如此,今兒這頓,便算我請的……」
上官憑再要說話,已是來不及了,不由暗暗搖頭。
楚青衣已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子,如今卻也識相……」因一手扯了寧宇昀的袖子:「去棠勝苑罷,那可是個好地方!」寧宇昀也不曾多想,便點頭應了,起身去換衣衫。
上官憑瞪了楚青衣一眼,低聲道:「你可別玩的太過分……」
楚青衣笑吟吟的睨他一眼,桃花眼中波光粼粼,上官憑心下不由一蕩,下面的話便早丟到了九霄雲外。楚青衣心中暗暗偷笑了一下,促狹之意頓起。湊了上去,對了他的耳朵便輕輕吹了口氣,幾乎瞬間,上官憑身子一顫,耳垂立即便紅了,面上也泛起了微微的紅暈。
上官憑忙挪開少許。沉聲道:「別胡鬧……」聲音已微微顫了。
楚青衣正玩的高興,那裡肯饒他,興致勃勃地粘了上去,誰曾想還不曾再有動作,寧宇昀卻又忽然冒了出來,口中大叫道:「走罷!」人已匆匆過來,一面走,一面還在繫著腰帶。
上官憑一陣尷尬,忙坐的更遠。楚青衣不由朝天翻了個白眼,甚是掃興。
晴兒笑著端詳著寧宛然地雙眼:「小睡了一會起來,果真又消了不少。不過今兒可不能再看書了,只是好好休息才是!」
寧宛然不覺莞爾,抬手掐了一下她的面頰:「就你這般成日嘮嘮叨叨的,虧得錢煜之也能受得了!」晴兒便抿了嘴,輕輕笑了一笑。過了一會,卻又道:「我若是走了,這宮中服侍的人卻還須好好挑選才是,可要我這幾日留心一二?」
寧宛然淡淡的搖頭,平和道:「待立後之後。再行計較罷!這宮裡的人,如今看來,倒也還算規矩……」想必蕭青臧也花了些心思地,她有些恍惚地想著,終究歎了口氣。
晴兒沉默了一會,終於低聲道:「其實皇上……」
寧宛然伸手掩了她口,搖頭道:「他是皇帝……」他是皇帝,為他做什麼,都是不值當的……他為我所做的。誰又知道究竟是為了我抑或是為了那句乩語……
她有些悵惘的記起中虞的日子,那時總愛叫他雲青,幾乎便要沉溺在其中,可是好夢由來總易醒,醒來之時才赫然發現原來那只是一個空洞的人,空洞到只存在於自己的心中,一如冉家村時的岳漓涵。錯過了一個,在另一個來臨地時候,總是會格外地珍惜些。於是忍不住伸手去抓了。卻也只是抓住了短短地三日……
她溫然道:「晴兒,我如今只能冷眼看著。因為……我若愛了,便注定輸了,若不愛,縱不能贏,亦終不至一敗塗地……」她微微地笑了一笑,有些苦澀,但願一切塵埃落定之時,我依然能有今日地心態,依然能淡淡的笑上一笑。
無論是對岳漓涵還是蕭青臧,其實我都已立於這個尷尬的境地,只是……在北霄,我至少還是尊貴而安全的……
她拍拍晴兒的面容:「不許在我面前苦著臉,快些笑笑……」
晴兒垂了眸,露出一個生澀的笑,卻比哭還難看。寧宛然忍不住蹙了眉:「本不想告訴你這些,你卻鬧著要知道,告訴了你,你卻又一時一刻的也放不下……」
晴兒悶悶道:「我可不是青衣,她若想見你,便能見到,我若是出了宮,只怕就再也見不著你的面了……」
寧宛然心中一陣不捨,因柔聲道:「將來地事,我已與青衣商量過了,你也無須難過,只是好好的過你的日子,日後自重逢之日……」又強笑著拿了手去推晴兒:「快去,拿了我的簫來,好久不曾吹過了,左右今兒也不能看書,吹上一刻,也好消磨消磨時間!」
晴兒默默的走到多寶格前,抽開了一隻小櫃,卻忽然怔了怔,有些訝異道:「這個……怎麼卻在這裡?」寧宛然抬頭看時,也不覺愣了。
那是一隻白玉笛,笛長一尺八寸,笛身精雕花鳥蟲魚,白玉為質,音極清美婉轉。
那笛,她昔日曾贈予凌雲鴻,在中虞與蕭青臧相遇之初,蕭青臧卻不知怎麼知道那是北霄宮中之物,便嚴詞索要,她只得親自令人趕工另制又尋了凌雲鴻換了,卻不曾想今日卻又見了這笛,也不知是蕭青臧何時放在了這裡的。
她忽然便覺心中酸楚,一時竟哽咽難言,半晌才低聲道:「拿了過來罷!」
晴兒默默將笛子遞了給她,寧宛然伸手接了,只是輕輕撫摸,回想起這十年光景,忽然便覺流年似水,原來不經意間,指縫中已悄悄溜走了這般多的歲月,往日的人與事不覺浮上心頭,心中便是一片悵惘莫名。
滿地亂爬,該死的天氣悶死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