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宇昀苦著臉看著上官憑,屋外春陽燦爛,北方的春,來的雖略晚些,卻往往來得突如其然,似乎昨夜仍是春風蕭瑟,轉眼卻已春意融融,可是他的心中卻冷得很。
上官憑眉目間有些微微的倦意,帶了無奈的看著寧宇昀。
「皇上問你,你也說了,怎麼這大早的卻又來找我問該如何是好?」他語氣並不甚好,眉頭也擰的緊緊的。
寧宇昀揪著臉看他,忍不住意有所指的看看門外,期望他能自己發現什麼。
其實此刻已然快要巳時末了,離午時初也並沒有多少時間了,上官憑居然還能對著門外耀眼的陽光面不改色的說著大早,神情之間淨是倦怠之色。寧宇昀想著適才敲他房門之時,從裡面卻傳來楚青衣惱怒的大罵聲,不由一個冷戰,自己可算是徹底得罪了那個煞星了。
「憑表哥,你幫我去向太后娘娘說說罷,這個官我也不想做了!」
上官憑歎了口氣,勉強打疊起精神,端了茶盞喝了一口濃茶:「宇昀,這話可是不能亂說的。我知道你也很煩,一面是你四姐,一面是皇上。你只記得,他們之間……雖不如你想的那般好,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壞。你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其他事情,你少打聽,別摻合,你若委實不知道,皇上自然也不會問你什麼!」
寧宇昀悶悶道:「皇上連昨日我們在哪裡吃飯,吃的什麼、喝的什麼也都知道了?」
「可是他並不知道我們在包廂中說了什麼!否則何須多此一舉的問你的話。」上官憑淡淡道。「他是顧忌著你四姐,不願讓她知道他一直派人跟著她,所以跟的那人便也不敢靠的太近……」何況包廂中還有我與青衣在。
「日後皇上再單獨問你話,再不要隨便找人胡亂的說……」他歎了口氣,覺得腦袋有些隱隱的脹痛,寧宇昀這般沉不住氣,收不住話,自己又怎能放得下心來。這可是自己嫡親的表弟,自幼便愛粘著自己。長大了更是一直在自己身邊。
寧宇昀垂了頭,有些鬱鬱:「我也只能對了你說,難道還敢去尋別人不成……」
上官憑歎了口氣。伸手拍拍他地肩。有心想要說什麼。卻還是收了回去。只是寬慰了幾句。送走寧宇昀已是午時了。他抬頭看看天色。有些啞然失笑。想著自己如今竟也這般頹廢起來了。回房地時候。楚青衣已起來了。懶洋洋地披著衣服。靠在榻上。微微凌亂地髮絲襯著緋紅地面頰。自有一番平日難得見到地柔美。
他笑著走過去。伸手撥了撥她地發:「今日可還要去景華宮?」
她點點頭:「總是不太放心呢。去看看也好!寧小子大早地跑過來做甚地。這個蠢蛋。我有時真恨不能將他地蛋黃給打了出來!」說到寧宇昀。她便咬牙切齒。話說地也甚是難聽。
他皺眉。便用力揉了揉她一頭地亂髮:「你啊……」自己卻又忍不住笑起來。
她明瞭他地意思。於是便挑了眉看他。滿不在乎道:「我就是這般粗魯了。你若不滿。棠勝苑、燕雙飛裡多得是溫柔乖巧地。我明兒送你十個八個。保你滿意就是……」
上官憑失笑。忍不住調侃道:「十個八個太也少了些罷。我倒不知你何時這般小氣了!」
楚青衣便側了頭,似笑非笑的看他,又拿了手指去戳他胸口:「我倒不是小氣,只是怕你消受不起,你若是英年早逝了,那十個八個地,豈不終究還是別人的……」
「這話說得其實也有道理……」上官憑煞有介事地點頭道:「不過既然已有十個八個了,再多一個也不為多……」他笑著抱住楚青衣:「我懷裡這個也給了我罷!」
楚青衣嗤的一聲笑了起來。
寧宛然微微蹙眉地看著宮中桌上整齊擺放的禮服首飾,不由暗暗歎了口氣。心知昨日出門之事。宮中必然已經知曉了。她入內換了繁複華貴的禮服,走了出來。有些興味索然的坐在妝台前,晴兒便默默地拿了梳子替她梳發。
她出宮已有多年,寧宛然在宮外又多隨意,此刻梳起宮髻來,便覺手中生澀,梳了好些次,方才梳得好了。梳完了,便細細打量了一會。這才取了鳳冠給寧宛然戴上。
寧宛然有些不慣的轉動了一下頸子。深感沉重,不由苦笑道:「這東西。倒是久違了!」
晴兒雖是心中悲苦,忽然聽了這話,卻還是忍不住一笑。恰在此刻,清朗的聲音帶了幾分訝異的在室中響起:「這是在做什麼?竟還帶了這勞什子!」
寧宛然轉頭看時,正是楚青衣。她不由搖了搖頭,感覺頭頂沉重,頸子也被壓得酸痛,便索性自己抬了手,取下了鳳冠:「怕是宮裡知道昨日的事了,今兒便差了榮瑜來接我進宮。」她將鳳冠丟在桌上,指了一指,歎了口氣:「好沉的物事,日後是要日日與它相伴了……」
楚青衣撇嘴,頓時便想起寧宇昀,恨恨道:「必是寧小子……」
寧宛然搖頭道:「未必是他,這景華宮這般大,哪裡不能有幾個眼線,犯不著用他。昨日他們也只是恰逢其會而已……」
楚青衣歎了口氣,這才注意到寧宛然此刻竟穿了一身宮裝,明黃地衫子,蹙金繡雲霞翟紋霞帔,衣上是織金彩色雲龍紋,一身繁複富麗,襯上她無雙的姿容,淡定雍容的氣質,雖是眉眼慵懶,神情倦怠,那通身的氣派已是攝人。她心中忽然便有些淡淡的恍惚,相識已有十年了,從來見她都是素衣簡妝,今兒卻終於見了所謂的皇家氣派了。
寧宛然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張臂抱住了她,歎道:「我該走啦……」
楚青衣忽然便覺得心中酸楚。心中似乎少了一些什麼,胸腔之中便空空蕩蕩的,好似再沒了依憑。「你沒什麼要說的麼?」她低聲問了一句。
她於是鬆了手,後退了一步,揚了頭向她微微一笑:「宮門一入深似海,從此楚郎是故人……」雖是強顏歡笑。語帶調侃,說到後來語音終究已是微微顫抖。
楚青衣心中一酸,眼中一陣發澀,好一會才低聲道:「我會常去看你的……」
她笑了笑,點點頭:「也並不是生離死別,將來多得是見面地機會……」
雖是這般說,語氣依舊有些哽咽。便轉身自己伸手拿起鳳冠,端端正正的戴上了,又俯身在鏡前細細端詳了一會。然後起了身,抿了抿唇,壓下心底悲涼。正容緩步向外走出。
晴兒便看了楚青衣一眼,默默無語地隨了她出去。
楚青衣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見她肩背挺的筆直,行走之間,衣袂飄飄,鳳冠霞帔五彩流動,光華四溢,腰上所佩環珮相擊,發出清脆的金玉之聲。卻終究不曾回頭,逕自出門,登上了早已侯在外面的鳳輦。
外面便響起了尖尖細細的叫聲,悠長深遠:「起駕回宮……」她已喝得大醉,眉眼沉沉地靠在景華宮地琉璃瓦簷上,身邊還有數個酒罈子。他不由歎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只好伸手抱了她,躍下瓦簷來。
瓦簷下。景華宮大總管嚴勝苦著臉迎了上來,道:「上官大人,您可要好好看著她……她若再來景華宮鬧上幾次,皇上還不得要了我的腦袋!」
上官憑苦笑不已,無奈地看了一眼爛醉如泥的楚青衣。幸而嚴勝曾見過她,見是她在景華宮胡鬧,一來礙著寧宛然,一來不欲得罪上官家,這才差人去叫了自己。否則如今早出了事了。「今日承公公的情了……」他苦笑。心中有些微微的發酸。
嚴勝連連搖頭:「上官大人言重了……」他在宮中混了這麼多年,眉高眼低哪還不明白。連皇上都不太管眼前這人,由得她在未來的皇后娘娘宮中任意來去,只憑了這一層,且不說是不是能傷得了她,便是能,他又怎敢呵!
上官憑有些尷尬地看著一片狼藉的景華宮:「我明日便叫人送了銀票來,公公只管好好找人修繕罷!」給他報信的人只說是楚青衣來時,剛好趕上寧宛然上了鳳輦,她初時還好好地,發了一回呆,忽然便嚷嚷著要喝酒。景華宮乃是皇室內苑,本也不差那點酒,見她臉色也不敢多說,便給她上了酒,誰曾想她還不曾喝了多少,便醉了。於是發了狂,卻將北帝南皇一起扯了出來,只是破口大罵,直罵得眾人瞠目結舌,膽戰心驚,待要堵她的口,卻是上來一個倒一個,上來一雙倒一對,反倒把御花園打了一個稀爛。
嚴勝被嚇得臉都白了,若要進宮去稟奏,又怕得罪了寧宛然,若不稟奏,由得她在這裡鬧,那也是一個掉腦袋的事,一時想起上官憑,便手忙腳亂的派了人去尋。
偏偏上官憑今日出門訪友,竟不在府中,送信那人周周轉轉的幾乎便將勝京跑了一半,方才找到他。那人一見了上官憑,直是如蒙大赦。他跑了這半日,本也累得緊了,說話也便迷糊了,七顛八倒的說了半日,才將事情說了清楚,卻幾乎將上官憑嚇得半死。
當下顧不得幾個神色古怪的朋友,急急穿門而出,直奔景華宮而來。一路之上,他也顧不了驚世駭俗,便施了輕功狂奔起來,其速度當真是快逾奔馬,饒是如此,他趕到景華宮也已天色將晚。楚青衣早已醉的糊塗了,居然就靠在琉璃瓦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嚴勝連連搖頭,歎氣道:「這修繕地費用倒也不勞上官大人出了,老奴還有幾個積蓄,只求上官大人明日進宮一次,為老奴開釋一二,老奴已是結草啣環,感恩不盡。」
上官憑眉頭直跳,忙滿口的應了,這才抱了楚青衣匆匆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