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宇昀等三人直到清晨才出了點翠樓的大門,雖是一夜不睡,卻依舊個個精神抖擻,想起那位解語姑娘,都覺不虛此行。
出了點翠樓,四人各自上馬,不一時便到了他們所居的驛所,雖是一夜未眠,四人仍覺無甚睡意,便又一同聚在寧宇昀居所喝茶聊天。
西皖因早些年皇家時常參與春獵秋狩,便在南郊置了行宮。行宮極大,每年養護之費頗多,蕭青臧繼位之初,深感糜費,便只留下主宮殿,而將行宮的其他各院落拆了開來,賜給了前來參加狩獵的皇家貴胄,世家子弟居住。各家挑眉通眼,也知他心中的意思,便藉著各色的理由,各自捐資來養著這所行宮,這麼些年下來,居然也能自給自足,不勞國庫開銷。
賜給寧家的便是這行宮西的秋暉園,秋暉園,顧名思義,秋景最是佳妙。園中以黃山石堆疊假山,山勢高而宏偉,大氣磅礡又不失精緻玲瓏,此刻正值秋高氣爽,各色名菊競相開放,一眼望去頗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忘俗之氣。
四人一在正廳坐下,便有丫鬟捧了早茶點心來。四人團團坐了,經了點翠樓一夜,四人頗覺投契,謙讓了一回,各自拿了茶盞說笑。
陸遠究竟年輕,心中藏不住話,此刻閒了,又見並無外人,奇道:「宇昀,你怎知你投了蜜桃,那解語姑娘便肯見你?」這話他在心中已藏了一夜,此刻終究忍不住問了出來。
李修也同聲附和,眼中也是好奇不已。惟有曲據閒閒喝茶,吃個小點,似是成竹在胸。
寧宇昀也不答話,只端了茶杯飲了一口,半晌悠悠道:「曲兄似是知道小弟心中所想!」
曲據哈哈一笑,他這人其實一向頗有些恃才傲物,原以為憑著自己。點翠樓上一睹芳容,絕無問題。誰想昨夜卻被寧宇昀拔了頭籌,心中其實不免有些不服,此刻見寧宇昀這般說話,心中得意,卻也並不肯就這般隨了寧宇昀的意思說了出來。只是笑道:「愚兄觀宇昀早有謀劃,即便解語小姐並不開口相邀入內,賢弟心中亦早有應變之策了罷!」
寧宇昀看他一眼,心中明白,哈哈一笑,也不勉強,傲然挑眉道:「不錯,她若不邀我入內,我便要當面問她可解這顆蜜桃之意。她若答不出來。終究只是庸脂俗粉,所謂才貌雙全,不過道聽途說。不得見亦不為可惜;她若答得出來,卻棄真心而求寶玉黃金,即便她才貌雙全,亦不過是一介娼妓而已!」
這話一出了口,三人不覺默然。曲據舉目看向寧宇昀,心中忽然便覺折服。暗暗想道:果然不愧四大世家子弟,百年簪纓之族的嫡系子弟,言談舉止間確實氣度非凡!
李修在一邊想了好一會。才歎息道:「宇昀說地果真有理。不過天下皆知寧氏多出佳人。一般女子難入宇昀地法眼。卻是不比我們這些人了!」
寧宇昀默然了一會。一時想起寧宛然。一時又想起楚青衣。一個是容貌氣質世上無雙;一個是心性如風。性情似火。再又想起那花解語地容顏談吐。兩廂比較。不由歎息。心中忽有所感。忍不住點頭脫口道:「若說容貌氣質性情。那花解語雖算不得最頂尖地人才。亦算是世間難得一見地佳人了!」
這話一說了出口。他心中便覺有些不妥。深感此刻實在不宜提起這個。
果然曲據聞言便訝然問道:「難道賢弟地心上人竟比解語姑娘更為出色麼?」眼中明顯有些不信之意。
李修也好奇問道:「宇昀何時有了心上人地。我等時時在京中會面。怎地竟全不知情?」
寧宇昀苦笑。知道今日若不說了清楚。只怕非但是在西皖絕無安寧。便是回了勝京。亦是要滿城風雨地。
「我說的卻不是我的心上人,而是我四姐……」他心念電轉。只得推了寧宛然出來略擋上一擋,暗暗想道:依了皇上目下的動靜,四姐遲早是要入宮的,便說了,倒也不怕!總好過胡亂說了楚青衣,屆時不知被她如何泡製地好。
陸遠微微側了頭,思忖了許久才道:「你四姐……可是早年專寵後宮的淑妃娘娘?」
他這話一說,倒讓寧宇昀吃了一驚,愕然道:「你竟也知道我四姐?」
陸遠點頭笑道:「當年她入宮之時可是艷驚四座,我那時年紀尚小,正在後宮拜見太后,才得見了一面,果真是國色天香,世間無雙的女子,只是可惜死的太早了些!」
寧宇昀勉強笑笑,他隨口說了寧宛然,心中已知失言,此刻只是一笑,岔開話題道:「這幾日便要秋狩了,你們……」
他話還沒說完,李修已搶道:「每年春獵秋狩,其實早已煩了,不過是總在京中悶得慌,出來散散心罷了,今年秋狩我便不去了,得空多去點翠樓找那解語姑娘聽琴賞舞才是樂事!」
曲據與陸遠紛紛點頭稱是,寧宇昀不由一笑,爽然道:「既如此我便隨你們一起就是!」
陸遠指了他笑道:「我看你是不想見到上官家老太尉,怕被他考校罷!」
上官家老太尉,正是上官憑的祖父上官胤,主掌北地邊關九城的一品武官。
寧宇昀嘿嘿一笑,算是默認了。漸吹來蕭瑟,花園中已是菊艷楓丹葉飄零。
楚青衣在西皖知府的官邸門前翻身下馬,瀟灑的將馬鞭隨手一投,丟給前來牽馬地小廝。他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紅箭袖如意雲紋絹衣,罩了件石青色鶴麾,愈發襯得面如銀盤,目似寒星,一路縱馬而來,引來無數少女側目。此刻下了馬,越發覺得身長玉立、猿臂蜂腰,直若玉樹臨風。竟連那小廝也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剛一入府,方方走了幾步,便見著燕謙循笑吟吟的迎了上,見了她便是眼前一亮,笑道:「鏡殊兄果然好人才,果不愧一個風流教習之名!」
楚青衣哈哈一笑。與他隨意的寒暄了幾句,便相偕進了花園。
她今日此來,是接了燕謙循地帖子,言說是自己常到冉府叨擾,今天得閒,特意做個東道,回請一二。她雖覺這帖子來的有些突然,心中難免猜疑,但又不能不來。
其實此時已是九月初六日。各地的軍將都已來了,只是人數眾多,進城難免有擾民之嫌。所以依著故例,已去了獵場附近紮營安置。就連西皖將軍梅遙,也在今晨便帶了所選的將士去了獵場。
花園中,早已擺設好了瓜果酒菜。二人便分賓主落了座,隨意說笑起來。
燕謙循敬了杯酒後便笑道:「昨兒本打算請幾位同僚一同小聚地,不想京城的那幾位世家公子忽然到訪,便耽擱了,幸而帖子還不曾發了出去!」
楚青衣心中一動,便裝作不經意問道:「卻是哪幾個世家公子此刻卻還在這城裡。不是聽說多數人都已去了獵場附近了!」
石楠這幾日除了獻琴當晚回來調侃了幾句外,便都不曾回府。寧、楚二人都知道她人既聰明武功又高,倒也不曾特特派人去點翠樓探看消息,只是心中難免有些掛念著。此刻得了機會,楚青衣忍不住便問了出來。
燕謙循笑笑,他自不會以為冉鏡殊在打探消息,因隨口答道:「是寧家的嫡子寧宇昀,李家的李修、陸家的陸遠還有曲家地曲據,他們原已在將軍府留了名帖。說是要參加今年地秋狩,這不,忽然便又說有事,怕是去不了了!」
楚青衣幾乎便要笑出聲來,心中暗讚石楠果然手段了得。面上卻裝做毫不知情的模樣,道:「怎的又臨時有事了呢?實是可惜了!」
燕謙循失笑,因抬手指了她笑罵道:「鏡殊兄少要在我面前裝相,你日日花街柳巷,難道還不知他們為何忽然便有事?」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來。心中也知自己做出的無辜樣子實在太也不能令人信服。便道:「大人冤枉呵!其實下官是當真不知的!想那點翠樓與萬花樓,相隔遙遙。下官便是一心想著繞道過去瞧瞧亦要找個說的過去的理由呵!」
更何況那寧小子也不是個瞎子,我千方百計躲著他還不及,怎敢跑去點翠樓圍觀於他。
燕謙循呵呵一笑,揮手也不計較:「為著這事,梅將軍可是發了好大的火,倒害我擔了好些干係!」想起昨日梅遙地面色,他倒忍不住失笑起來,卻也看不出有干係在身地模樣。
二人對著滿園秋色說笑飲酒,楚青衣是心思盡去,自然開懷。她本無甚酒量,又偏好喝酒,幾杯下去便已紅暈上臉,只是暗暗運功逼酒。
燕謙循抬眼處見她紅暈上臉,顏色恰如春桃,一雙眸子更是水光盈盈,心中不禁暗暗讚歎,心中想著鏡殊如此容顏,難怪在幽州地方惹出無數風流之事,心中反越是同情。
一時用畢了飯,便令人奉了醒酒湯上來,楚青衣雖早已將酒氣逼出體外,此刻卻也不好推辭,便取了湯一口飲盡。耳中卻聽燕謙循笑道:「鏡殊兄可愛投壺之戲?」
投壺亦稱射壺,脫胎於射箭之術,原是軍中頗為盛行的一種遊戲。
時人重射,宴飲之時常射箭為樂,漸漸便發展為投壺之戲,以壺具放置於主賓五至九尺開外,主賓各執竹矢投擲,入壺多者為勝。投壺之戲,講究的其實便是眼力與手力地控制,通常精於箭道者必擅於投壺。
楚青衣怔了一怔,心中有些訝異。茫然抬眼看了燕謙循一眼,見他眼神坦蕩中又帶有殷殷之色。忽然便明白燕謙循必然是見自己在梅遙面前不得志,誤以為自己只是故作灑脫,其實是因無人賞識,心灰意冷之下才會日日冶遊。他必是在梅遙面前保薦過自己了,因此今日才想借投壺之戲測測自己的射術。一時又是感動又覺無奈,終究不好拂了燕謙循的好意,於是微微一笑,爽然道:「知府大人既然有興,下官怎敢不奉陪!」
燕謙循哈哈大笑,一迭連聲的叫下人速速去取了投壺之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