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皖臨近邊關,夜夜皆有宵禁。眾人聽罷了琴,已是到了宵禁的時候。隱隱聞的「點翠樓」在一陣寂靜後,忽然便傳來喧鬧之聲。
不免互視了一眼,各個眼中都有欣羨之色。
燕謙循歎息道:「今日得聞此曲,更欲一見佳人!」神色間難免便有了幾分落寞。
楚青衣微微一笑,不甚在意的喝了口茶道:「相見爭如不見,以謙循的身份,終究也不能娶個如此身份的女子!」
燕謙循沉默了好一會,才淡淡道:「我又談得上什麼身份了!說到底,不過是一介寒門書生,若真有些身份,又豈能在這邊關苦寒之地,一待便是五年餘!」眉目間,終究鬱鬱!
楚青衣怔了一怔,這話,她卻不好多說。
世家、寒門之爭歷來便有,於帝皇手上,既不能離了世家,又何嘗能少得了寒門,終究是一個平衡之策而已。只是寒門畢竟比之世家少了多少根基,罷黜、起用也不需考慮太多,帝王在取捨之間,往往都會選擇取世家而捨寒門。
燕謙循亦不願多說這個,他在西皖多年,若說對西皖並無感情,那自是自欺欺人,此刻不過是聞曲感懷而已。便笑著扯開話題道:「此刻已是宵禁了,總也是回不得家的了,便在這瑞清樓上暢飲數杯,以待開禁罷!」
楚青衣哈哈一笑,便取了酒來,與燕謙循對飲起來。
燕謙循飲了數杯,忽然便想起一件事來,不禁笑道:「鏡殊送的東西,我已看了,繡工當真佳妙,卻要多謝了!」原來楚青衣所贈的,竟是一隻菊花枕,上面精繡了松、竹、梅歲寒三友。旁邊還以玄色絲線,繡了兩句詩:蒼松隱映竹交加,千樹玉梨花。姑且不說那繡工精妙,單說那字,不僅圓潤婉麗,更難得字跡勾踢、轉折、輕重、連斷盡皆與筆草無異。
燕謙循見了那繡工。自己細細看了一回,竟是不忍枕用,硬是令人換了枕套,將那原配之物小心收藏了。
楚青衣倒不在意。舉箸吃了一口菜。隨口道:「那枕頭卻是前些日子……紗羅閒了。自己曬了菊花。又配了幾味藥材。親手填地芯。說是清香助眠之物。足足地做了四個。家中哪裡用那般多。今日謙循一說犯了頭風。我便想著索性送你一個!」
燕謙循一聽。當真愣了。萬萬想不到那枕頭竟是冉夫人親手做地。一時不覺又想起那女子。初見時。只覺面色枯黃憔悴中隱隱透出幾分秀色。許是近來調養得當。那日在冉府吃飯之時見她面色雖仍有些泛黃。氣色卻好了太多。眸光流轉間。竟覺清逸之氣奪人。他一陣胡思亂想。忍不住便看了冉鏡殊一眼。心中便又有了幾分慚愧。
忙強打起精神。與楚青衣說笑了幾句。終究忍不住歎道:「鏡殊兄真好福氣!」琴音中醒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讚了一個:「好!」
其實這陣子。他地日子一直都不甚好過。
中虞之行後。上官憑忙於四處奔走。尋找楚青衣。總也不在宮中。他便成了宮中地侍衛副統領。代統領職。偏偏一貫冷靜自持地北帝蕭青臧。忽而便有些喜怒無常。宮中地氣氛便變得極其詭異。連素來不問世事。隱居坤寧宮地上官太后都感覺到了。
為了這事。太后還特意召了他去問話。他亦不敢推脫。只得吞吞吐吐地都說了。太后聽了只是沉默。好一會才莫名其妙地道了一句:「原來果真不曾死。數百年才出一個地……當日哀家就有些疑心……」
他心中便覺得有些奇怪,何謂「數百年才出一個地……」可是終究不敢問,他雖年紀尚輕,畢竟出身世家,亦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知道的愈少其實反是福。
宮中愈發的壓抑,直至有一日,清妃娘娘忽然便被打入了冷宮。
清妃,是大理寺卿顧彥的女兒,算得上才貌雙全。入宮後一直頗受寵愛,懷過兩次胎,不知怎麼的都滑掉了,不過這個也絲毫不曾有礙於她所得的寵幸。
可是,就這麼個素來受寵的妃子,就因為隨手採了一枝御池中的荷花,又不知說了幾句什麼,於是龍顏忽然大怒,這便被貶了冷宮。
於是宮裡一時人人自危,寧宇昀也並不笨,自然知道這些事情與自己那個四姐絕脫不了干係。想到那個清清淡淡,看似溫婉實則固執的四姐,他就忍不住想歎氣。想到四姐,他就順帶著想起了那個飛揚跋扈地女子,於是他就連歎氣都覺得是種奢侈了。
他也不敢隨便找什麼借口去觸皇上的霉頭,只得在宮中繼續熬著,好容易才熬到秋狩,忙忙的去向皇上請辭。本以為往年秋狩自己素是去慣了地,今年自然亦是水到渠成。誰知道皇上坐在龍椅上便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讓他直寒到心裡,幾乎便以為是走不了了,結果蕭青臧忽然又點頭應了。
他如蒙大赦的離開勤政殿,匆匆忙忙的打點了行裝,連好友都沒顧得上約一個,就自個兒跑來西皖了。西皖他是常來常往的,也有幾個朋友,來了後,他只去了一次西皖將軍府報備了秋狩後便一直與幾個朋友吃吃玩玩,倒也開心得緊。
誰知花解語竟來了,她這一來,當真是冷水滴進了滾油鍋,霎時便炸開了。幾個狐朋狗黨無不激動萬分,死拖硬拉著非要他來,嚷嚷著要讓他見識北霄第一美女的真面目。
他其實是沒有多少興趣的,若論容色、氣度,敢問天下有幾個能比得上自己那個四姐;若論了武功、氣勢,天下女子又有誰能與楚青衣相提並論。
可是他終究還是來了,是人,總有三分好奇,而且……他近來確實也悶得狠了。
花解語也的確不曾叫人失望,輕紗簾幕後一曲《平沙落雁》技驚四座,他覺得即便是那花解語容色遠遜寧宛然,得聞此曲,亦已是不枉此行了。
點翠樓寂靜了好一會子,終於有人歎息道:「得聞解語小姐此曲,當真是要三月不識肉滋味!」隨之而起的便是一陣附和聲。
簾幕後便有人輕輕笑了,聲音低柔纏綿,帶著種淡淡地說不出的嫵媚。
「各位謬讚了,解語怎當得起!」
這婉媚入骨的聲音一入耳,寧宇昀忽然便覺得來了興致,好一把嗓子,只不知有這般聲音的女子會有何等樣的容貌呢?
「未知可否一見小姐芳容?」先前那人已搶在他前面開口問道。
於是點翠樓忽然便靜了下來,靜到即使是一根針落地亦是清晰可聞。所有的眼睛都齊刷刷的看著那重重白紗帷幕後,期盼著那個號稱絕色的佳人能緩步而出。
簾幕後便傳來「噗哧」一笑,直若風中銀鈴,嬌媚甜美,在場男子頓時便覺似有一根羽毛在輕輕撓著自己原本不甚堅強的心弦,癢癢地、麻麻的,身子早已酥了一半去。
簾幕一層一層的開了,走出來的卻是昨日那個車中的小婢,她已換穿了一身湖水綠的襦裙,十二幅月華裙,走動間,裙裾輕揚,恰似如水月華,益發的清麗嬌俏,婉約可人。
如玉的雙手間卻托了一隻白玉雕花荷葉盤,盤上精雕鴛鴦戲水的並蒂纏枝蓮,玉色溫潤潔白,光華內斂,雕工精緻繁複,一看便知是價值不菲之物。
那少女抿了唇兒,盈盈一笑:「小姐令小婢托盤而出,在座各位有欲求見小姐地,可將隨身珍貴物事投於盤上,若有她中意之物,便請此物主人一見!」
寧宇昀挑了眉,忍不住一笑,眼看著樓中諸人紛紛在自己身上翻檢,只恨出門之時不曾將傳家寶物盡數帶了來以搏佳人一笑。那小婢卻已托了玉盤,笑吟吟地在各桌繞走,諸人便紛紛解了腰上佩玉,所帶明珠投於盤中。與他同桌的乃是寅揚侯三子陸遠、李家嫡系幼子李修,此刻亦都在身上翻檢著。
陸遠見他神態悠然,嘴角似笑非笑,忍不住道:「宇昀不想見解語姑娘麼?」
寧宇昀哈哈一笑,隨手拈起桌上果盤中地一枚蜜桃,笑道:「自然是想見的!」一言既落,那小婢恰恰便走了過來,他便隨手將手中蜜桃投入早已寶光流轉爍爍生輝的白玉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