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兒便笑著進來稟道:「夫人,外面有故人相訪!」
寧宛然怔了一怔,她不欲楚青衣介入中虞之事,前些日子還特意傳了消息去,說自己平安,叫楚青衣不必著急回來。[]
悠兒笑著讓開身,她的身後,一個女子正自含笑看著寧宛然。那女子高挑個頭,身材纖細玲瓏,精緻的瓜子臉上柳眉杏眼,眉目間自有那種江南女子特有的輕靈婉約氣質。
她吃了一驚,訝然叫道:「驚鴻……怎麼是你!」這個女子竟然正是燕子樓驚鴻。
驚鴻上前一步,款款拜了下去:「許久不見夫人了,夫人之恩,驚鴻無日或忘,亦是該報答之時了!」
寧宛然倒蹙了眉,半天沒說話。悠兒卻也機靈,乖巧的退了出去。
「怎麼回事了?」寧宛然示意驚鴻坐下,便問道。
驚鴻淺淺的笑了:「月妍姐姐的恩情,我已報完了……」
寧宛然搖了搖頭,慢慢道:「驚鴻,我乃是是非之身,你又何苦……」
驚鴻又是一笑:「我在瓊都見到了九郎,他對我說,晴兒姐姐已嫁人了,我想著你身邊無人陪伴,楚大俠又時常在外,便來尋你了……」
寧宛然看她神情堅定,已知她心意,不好多說什麼,只是苦笑道:「我身邊如今已是麻煩叢生,將來我若入宮,只怕……」
她歎了口氣,知道驚鴻既已來了,即使現在離去,怕也免不了麻煩上身,只得先留了她在身邊,待此間事了,再做打算。
「九郎在瓊都可還好?」
驚鴻抿嘴一笑,眼兒彎彎,甚是促狹:「我來以前,瓊都市井紛紛傳言,皆是才子佳人之說……」倒也將事情細細說了給寧宛然聽。
###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徬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這就是南嶽瓊林宴上三元及第的文武狀元凌雲鴻所奏的琴曲。
三月三日瓊林宴,簪花打馬御街前。這該是所有讀書人一生中最為甜美的夢想,可對凌雲鴻來說,遠遠不是。
三場春闈已畢,鑼鼓喧天而來的時候,他正靜靜坐在雲來客棧中,等待著消息。
小年過後,他便啟程來了瓊都,住在這間客棧中。寧宛然離去後,他的性子就變了不少,變得有些陳郁,不再如以前般清澈透明,跳脫飛揚,卻更多了幾分沉靜。
即使是親耳聽到報喜之人所報的得中會元,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吩咐打賞。
賞是早已備好的,觀棋甚至還換了一籮筐的銅錢,聽了喜訊,便開始在客棧門口撒錢,一時引得街上人人側目。
然後便是一連串的同榜相約,嬉戲遊玩。
三月一日,殿試之時。他慢慢隨著引領之人步上金碧輝煌,雍容華貴的勤政殿,隨著禮官的讚聲三拜九扣後,他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的心幾乎立即便糾結起來,是岳離垣,他清楚的知道那個聲音是岳離垣的。
原來是他,他就是皇帝,他默默想著。心底卻有一股怒氣勃然沖天,若然不是始終低著頭,他怕自己早已控制不住的想要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下面的話,他幾乎一句也沒聽清楚,依稀是一些激勵的話罷。
然後便是殿試。
他在位置上坐下,揭開考卷,默默思量了一會,便提筆作答。
他答的很快,文思泉湧,筆下如行雲流水一般。
原來憤怒反而更能讓人清醒,他默默查閱了最後一遍,起身交卷。
有內監笑著收了卷,然後對他說皇上有請,笑得甚是諂媚。
他倒也不懼,便跟了那人去,偏殿中,他看到岳離垣,依然是那般的清俊優雅,從容不迫。他靜靜拜伏在地,心中卻覺得自己的定力是愈發的好了。
有誰會知道,他是多麼的恨這個人……
他聽到岳漓函微笑著叫他平身,溫和的叫他九郎,一如金華初見。
他說朕第一次見到九郎,便知九郎是棟樑之材……
他笑著回首對身邊那個小太監說:昭華,你看,這便是朕在金華所認識的人,你可還記得那個鐵門檻……
他聽到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笑著說:人家就是聽說今日那個鐵門檻會來殿試,所以才好奇的來看呢!
她又有些不滿道:誰知道皇兄一下子就抓到人家了!聲音裡有無限的嬌嗔與撒嬌。
他忽然便知道這個假扮太監的少女是誰,她便是昭華公主罷。
南嶽人人皆知昭華公主乃是南帝同母的妹妹,素來最得寵愛的。
他忍不住便抬了頭看向那個少女,她穿了一身深青色太監服,掩不住白玉般的面龐,大而明亮的眸子,挺直小巧的鼻樑,有種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
他忽然便生了一個想法,於是對著那個少女微微一笑。
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眼簾也有些害羞的垂了下去。
在那一刻,他甚至能感覺到岳漓函原本溫和的眼神忽然便冷了,原來這便是他的罩門。
他聽到岳漓函淡淡的聲音:朕乏了,九郎先下去罷,日後相見機會還多。
他行禮告退,臨別的時候,眸子流轉了一下,在那少女的臉上輕輕滑過,於是他看到那張俏臉便紅的愈發厲害了。
偏殿之事後,他覺得自己絕不能中殿試第一,可是報信之人來報的時候,卻是高中狀元。他有些不解,不明白岳漓函在做什麼,他明明已經看透了自己的用心。
不過既然中了狀元,那自然更好,他滿不在乎的想。
於是穿紅袍,騎駿馬,走馬御街赴瓊林。沿途處處歡呼,個個喝彩。一路之上,香帕錦囊漫天飛舞,他一笑而過,皆視作無物。於是駿馬蹄聲得得,一路踐踏無數芳心。
百歲樓前,他聽到一個清脆悅耳的叫聲:「凌九郎……」聲音有幾分熟悉。
他便仰了頭,百歲樓頭,伊人如玉,笑渦隱隱,笑意盈盈,他又是一笑,這個小公主,可真是任性。
她見他笑了,便又紅了臉,纖手揚處,竟丟下一枚錦囊來,他怔了一怔,隨即心中輕笑一聲,足尖微點馬蹬,飛身而起,穩穩的便接住了那枚錦囊。
於是瓊都街上,便爆起了一片喝彩聲,隱隱的還有幾個少女的抽泣聲。
他再抬頭的時候,樓上伊人早已不見蹤影。
於是鮮衣怒馬徑入瓊林,一榜進士相形見絀。
皇帝依然微笑著,眼神溫和寧定,一如金華初見,身邊卻沒有她。
瓊林宴上,吟詩飲酒,曲觴流泉,一時高談闊論,相逢千杯恨少。
有同榜便笑著為難他,他本已有了幾分醉意,便叫取了琴來,正思量該奏何曲之時,眼光卻瞄到了一個躲躲閃閃的宮女。
是她,他不禁失笑起來。
焚香淨手後,他撫琴長歌曰:「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琴音纏綿悱惻,歌聲低沉委婉。眼角掃處,皇帝的面色幾乎同時冷寒若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