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然的病好得很快,她本就是受了驚嚇,心神寧定之後,便無大礙了,只是晚間時常會做噩夢。
閔家村,坐落在群山之中,村子裡的人極少出門,自耕自種,打獵為生,每隔數月,便去參加一次市集,拿了打來的獵物、採來的草藥去換取鹽鐵等物。
她身體好了之後,岳漓函也依然悠閒自在,竟絕口不提離開。
寧宛然知他必然早有安排,心中雖暗暗揣度,卻也淡淡地並不提及。
山中空氣極新鮮,溪水潺潺,林木高大。寧宛然有時便在村莊附近閒閒走動,她人生的美,加之山村偏僻,何曾見過她這般的女子,難免引人注目。她實在不願惹事,便也極少在日間出門走動。即便如此,他們所借居的小屋外也時不時有人藉故盤桓,不得安寧。
寧宛然深感無奈,日日蝸居屋中,也是煩悶,便幫小月做些女紅。
已是將近亥時,寧宛然放下手中女紅,抬頭看著岳漓函。
「差不多亥時了罷!」她微微蹙眉。
岳漓函悠閒的坐著,懶懶地嗯了一聲,卻連動也沒動。
寧宛然有些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屋中,氣氛有些僵硬。
山裡人,起得早也睡的早,戌時剛過,小月就回去休息了。
寧宛然抿了嘴,慢慢道:「亥時了,皇上不想休息麼!」
岳漓函似笑非笑的看她:「我有不讓你休息麼!」這個女人,一旦叫他皇上,若非譏諷嘲謔必然別有所圖。
寧宛然深深深深的吸了口氣,自從驚魂之夜後,她便再難在這個男人面前戴上冷淡疏離的面具,即使戴上了,他也會以一種好笑的眼光看著她,帶著一種奇異的洞悉與瞭然,讓她平靜的面具實在難以持久。
習慣了呵……
習慣戴著一張面具……
習慣冷冷地拒絕,淡淡地旁觀……
原來這麼多年,我還是覺得我是個局外人……
我從未覺得我屬於這個世界,雖然這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寧宛然長歎了一聲,索性不理他,逕自走向床鋪,和衣躺在床上,扯過被褥蓋好,閉了眼裝睡。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她忍不住將被褥拉的更緊些。
耳邊不出所料的傳來他輕輕的笑,她幾乎可以想像到他的眼神是如何的溫柔而安寧,心中忽然莫名的一疼,原來我們……都是戴著面具的人……
她有些煩躁,耳邊卻響起他輕輕的腳步聲,她忽然緊張起來,感覺身體的每根弦都繃緊了。我是害怕這個男人的罷!她忽然想。
他站在床邊,她緊張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卻忽然奇異的想到了動物園裡的刺蝟。耳邊有的聲音,似乎在脫衣服。
岳漓函閒閒的站在床邊,將脫下的外衣丟在一邊,饒有興趣的看著床上閉目假寐的女子,她一定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他好笑的想。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越來越樂意拆穿她冷靜自持的面具,他想看她煩躁不安的樣子,看她驚惶失措的模樣……
她長長的鴉羽般的睫不安地忽閃著,臉上是一種說不出什麼樣的表情……他勾起嘴角,繼續寬衣解帶,卻故意將聲音弄得更大一些。
寧宛然終於抗不住了,她慢慢睜開眼,冷冷地看著岳漓函。
岳漓函神色如常,閒閒道:「我們現在是夫妻。」他微笑著指出。
寧宛然沉了臉:「你應該說我們是假冒的……」
「假冒也不能做的太明顯罷!」
寧宛然無語,前幾日,她身體不好,都是小月夜間與她同眠,照顧茶水,如今身體已是好了,還讓小月與她同眠似乎確是說不過去。她有些無力的冷瞥了岳漓函一眼,準確無誤的捕捉到他眼中的興味。
她悶悶的起身,默不作聲地走了出去。
今夜月色很好,絲絨般的夜空中,難得的星月交輝。
她尋了塊乾淨些的草地,便抱膝坐了下來。身邊有索索的草聲,她回頭看了一眼,岳漓函正坐在她身邊。
她默默將下頜擱在膝蓋上,沉默著不說話。
「在想什麼?」他忽然問。
「放我回金華,好麼?」她悶悶道。
「為什麼?」
「我會讓青衣把你想要的東西都給你……」她文不對題。
「我想要的東西……」他輕笑起來。「我想要你!楚青衣肯給麼?」
寧宛然深深深深地歎了口氣,只覺得心都有點發顫,頭也暈暈的。
「我只是個寡婦……」她勉強道,抬了頭看著他。
岳漓函揚了揚眉:「朕說什麼就是什麼……寡婦又怕什麼?」
寧宛然眼神閃動了幾下,困獸猶斗道:「我已快三十了……」
岳漓函輕笑起來,微微欠身,將她拉進自己懷裡:「你是在說服我還是在說服你自己?」
寧宛然有些疲憊了,她孤注一擲,低聲道:「我還有青衣……」
她很明顯的感覺到岳漓函的身子僵硬了一瞬,耳邊傳來岳漓函冷冷的聲音:「寧宛然,朕一直以為你很聰明……以你的聰明,難道不明白,在這個時候提到楚青衣,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寧宛然歎了口氣,發了一會呆,忽然道:「聽說人常常歎氣會短命!」
岳漓函已恢復了往日的神情,微笑道:「是麼?」
寧宛然沉靜的仰頭看天,慢慢慢慢的歎了口氣:「皇上不覺得我今天歎了太多氣了?」
岳漓函便清清朗朗地大笑起來,微笑著輕輕撫摸著寧宛然柔滑如絲的長髮,道:「紅顏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寧宛然淡淡笑道:「皇上謬讚了,宛然倒聽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岳漓函沉默了一會,慢慢道:「這是在談條件麼?」
「是!」
「你覺得這個條件可能麼?」
「我也算是個生意人……」她無謂的微笑:「所謂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岳漓函倒笑起來,道:「我答應你三個條件罷!我相信你是聰明人,絕不會提出過分的事!」他忽然覺得很輕鬆,原來這個女人褪出冷漠與剛強的外殼,是如此聰婉可人。
「第一,我不進宮;第二,若有一天,皇上厭倦了我,請讓我離去……」
岳漓函微微訝然,卻沒駁回,沉吟許久才問道:「第三呢?」
「第三……」她微微側了頭:「暫且留著罷!待我想到再說……」
岳漓函微微挑了眉,淡淡道:「我以為你會求我饒楚青衣一命……」
寧宛然神色寧定,眼神清亮如水:「皇上答應我三個條件,我怎麼會為楚青衣浪費一個!」
「難道朕高估了楚青衣在你心中的地位?」他略帶譏誚,又一個太聰明的女人,不過,也無妨,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只是……讓人微微有些失望。
「皇上是不會殺楚青衣的……」寧宛然淡淡道:「楚青衣其實與我一般,是一個女子……皇上殺她做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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