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的氣氛中,戴玉衡忽然一聲輕笑,語音柔和地說將軍,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照你這樣一說,朕若降罪於你,就是中了東宮的詭計,就是成了愚蠢的人了?你的叛國罪竟輕鬆講成了失誤罪,朕若是不追究你的過錯,就可獲得一名至死不渝的忠貞之士了?」
開明垂,聲音壓得低低的:「臣相信,陛下如此聰明之人,自然知道該如何裁決會對自己有利。」
耳中聽到沙沙聲響,仿若風響,眼瞼低垂中,瞟到宮袍一角,袍底一隻軟底宮鞋,緩慢探出,放在她的眼底。
她有些吃驚,順著袍角抬起頭往上看,看到眼前一條身影走近,慢慢向著她蹲下身來。眼一花,戴玉衡那張妙不可言的俏臉已經擺在了面前,他一雙秋水剪眸一眨不眨地盯住她,宮袍上薰過的濃郁香氣頓時撲鼻而來。
「我倒是小看你了。」戴玉衡微露貝齒,輕輕地笑,「想不到開明將軍不單會胡攪蠻纏,還伶牙俐齒,講出道理來一套一套的,不由人不歎服。」
她平靜地回視著他道:「都是陛下教導有方。」
戴玉衡看著她微笑:「開明將軍,這次從西宮戰場回來後,將軍看起來,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開明直視他的雙眼,嘴角微微勾起,諷笑道:「臣以前不懂事,在陛下面前班門弄斧,如果有什麼好轉的跡象,都是托陛下鴻福。」她嘴角的笑容擴大,語氣恭順,眼神卻愈冰冷:「臣從陛下身上學到的東西,令臣當真受益非淺。」
戴玉衡冷冷地瞅著她,忽然抬手,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眉間。微涼的觸覺傳來,她的眼神頓時一滯,身體震動著,驚愕地望著戴玉衡。
戴玉衡地臉從手指後探出。平靜地看住她。聲音低低地道:「開明。你可曾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像極了大音。」
開明地眼睛睜得更大了。戴玉衡在說什麼?她現在這個樣子象大音?什麼意思?她不清楚對方地用意。亦不敢隨便動彈。
「說著恭維地話。眼睛裡卻帶著殺氣……」
戴玉衡地手指覆上她地眼睛。將她左眼地視線遮蔽。她只能使勁眨動著右眼。全身處於緊張地戒備狀態。
對面地美貌宮帝輕啟紅唇。聲音柔和。臉上卻無一絲表情。就像此刻戴了一張面具在說話:「朕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大音時。她年輕單純。英勇果敢。對任何人都沒有戒心。不止周圍地人喜歡她。連朕當時都生了愛慕之心。只可惜。被天厥帝早下手一步。竟成了朕地死敵。多年以後想起。仍是朕地遺憾……」
年輕美貌地女將軍。心思又單純。想必對身邊地每個人都綻放如花地笑。自然是招人喜歡。開明心裡默默地道。就連旋。當時也是戀著她地。
「大音選錯了陣營,難道開明將軍,也想重蹈大音地覆轍嗎?」戴玉衡話鋒一轉,竟將話題成功引到她的身上來。
開明微怔,似乎明白了什麼,將身體往後退了退,避開他凝滯不動地手指,從他的手掌後移出臉來,帶著不易察覺的笑容,冷靜地道:「陛下今晚不遺餘力地說教,原來是為了誘導開明來了。但是陛下又是在擔心什麼?中宮全境上下,已經盡在陛下掌握之中,沒有可以與陛下相抗衡的勢力存在,臣能投到哪個反對的陣營中去呢?」
戴玉衡的手指慢慢彎曲,在空中收攏,攏成一隻虛握地拳頭。他有些自得地笑了笑,將拳頭收回:「你說得沒有錯,一切盡在朕的掌握之中,也許是朕多慮,值此中宮新政之際,朕求賢若渴,自然不願放過任何一名人才。」
「人才嗎?」開明扯動嘴角,似笑非笑,「陛下若是指臣,那真是看走眼了。」
「開明將軍,你低估自己了。」戴玉衡從地上緩慢直起身體,長身玉立,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知道在陣前運用計謀,臨危不亂,懂得在朕面前委曲求全,你和當初蛻變過程中地大音何其相似,假以時日,定能成為她那樣的風雲人物。」
開明順著他起身地動作,目光被無形中牽引著,聽到這句話,她冷笑著道:「陛下這句話可是真得說錯了。」
戴玉衡眉毛微挑,心裡暗暗吃驚,一直假裝恭順的開明,在這種時刻居然毫不留情地駁了他地面子,敢說他,中宮的宮帝陛下說錯了話?
開明仰臉看著他,慢慢將腰板拉直,從他面前一點點站起來,直至完全面
她語帶嘲諷地道:「陛下將臣比作大音,真是大錯就是臣,永遠不會是其他任何一個人,更不可能變成大音。」
當初的天厥宮帝是這樣,現在的戴玉衡,為什麼也是這樣?大音,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大音的陰影嗎?
戴玉衡的眼神極其複雜,竟看不出他表露的是喜還是悲。他平靜地瞧著開明,開明在他面前低垂下頭,像在戰場上被訓的下等士兵,等候高級將領號施令。
過了許久,戴玉衡慢慢吐出一言,聲音平滑得像被飛鳥的翅膀掠過的湖面,沒有太多感情:「開明,勺子在朕手裡。」
等了半天,想不到換來這麼一句意料之外的話。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抬起頭,怔忡地看著他:「什麼?」
戴玉衡再次重複了剛才的話:「朕剛才說,勺子在朕的手裡。」
「勺子?勺子?」她頓時渾身大震,戴玉衡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這樣說?回中宮至今,氣都沒喘直,就被宣入宮中,連勺子一面還沒見著,怎麼勺子竟入了宮?難道,他從哪裡得知了勺子的身份嗎?
她有些驚慌地道:「陛下,你這是什麼意思?勺子為什麼在你那裡?」
戴玉衡淡淡地笑道:「只有說起勺子,開明將軍才會流露出真性情嗎?勺子在朕這裡很正常,大音為國捐軀,她的後人無人照看,朕將他接入宮中,吃好穿好,還可以接受最好的教育,有什麼不可以嗎?」
開明飛快地將自己的情緒平伏,強自鎮定地道:「是,是很好,多謝陛下關心。勺子是臣的兒子,只是在將軍府中暫住,大音將軍既然仙去,臣沒理由不接回自己的兒子,請陛下准許臣提出的無理要求。」
戴玉衡笑容更淡:「無理要求?朕聽著很合情合理,你放心,朕不會把勺子怎麼樣,雖然他並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開明聞言又是一驚,戴玉衡到底知道了多少?他話裡話外怎麼到處透著玄機?還是,他只是知道點皮毛,在這裡故意試探自己?
既然已知她的底細,她就沒必要遮遮掩掩,有時候越是開門見山,對方反而越是對你莫測高深。想到這裡,她立即說道:「是的,勺子的確不是臣的親生兒子,臣雖為繼母,對相公前妻的兒子亦視同親生,懇請陛下成全臣的人倫之情。」
戴玉衡曬然一笑:「朕當然不會罔顧開明將軍的人倫之情,將軍只管放心,朕只是有些小問,想請開明將軍解答。」
「陛下請問。」
「朕聽說,將軍的相公,是大音以前的副將,這件事是真是假?」
旋?開明心裡苦笑,怎麼又對旋感興趣了,戴玉衡真是搞不拎清,為什麼對她身邊的人一直虎視眈眈。思念及此,她忽然心念一動,為什麼戴玉衡要調查她的身家?為什麼對勺子下手?為什麼問起旋?她似乎找到了模糊的答案。
「將軍?」
「是,我家相公,以前曾做過大音的副將,不過是很早的事情,後來厭倦了當兵,就離開了。」她腦子裡亂成一團,語氣卻很平穩。
「哦。」戴玉衡既不懷疑,也不贊同,只是隨口應了一聲。好像剛才問起旋,只是隨興一般。
「開明將軍,請問你又是哪一宮的人氏?」他突然問出這句話,倒是把她怔住。
「陛下,你說什麼?」她張口結舌地看著他。戴玉衡問她是哪一宮人氏?這是什麼話?
戴玉衡的眸子微微瞇起,眼神瞬間變冷,生硬地道:「開明將軍,在朕的面前就不要裝傻,朕曾經出於好奇調查過將軍的背景,結果現沒人知道將軍的來處,也不能肯定將軍到底是哪一宮的人氏,出於什麼目的來到中宮。將軍今天何妨跟朕坦露心跡,實話實說呢?」
開明腦子飛快運轉著,還好還好,戴玉衡的目的果然是她,並不是勺子跟旋,只要他們兩個沒有暴露,一切都有周旋的餘地。
她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臣不知道陛下為何如此關注臣,既然陛下詢問,臣自然知無不盡。臣是中宮的一名孤女,自幼被人遺棄,在偏僻的寺廟中養大,平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相公經過那座寺廟才偶遇到臣,事情曲折,陛下一時半會自然是調查不出臣的來歷。臣句句屬實,不敢欺瞞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