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師!」
「統領!」
士兵的報告如紙片般飛來,這個被捕獸夾夾住,那個被誤踩的繩索倒吊,不多會,折損了五六名士兵。
「該死!」司空悻悻一掌拍在旁邊的樹幹上。
卿雲瞟著他,不動聲色:「已經是極限了,她不可能有時間把機關布得更遠。傳令下去,撒開大網,我們要開始捕獵了。」
司空沒好氣地瞪他,大手一揮,所有士兵分散到各個角落,開始進行地毯式搜索。
開明屏息斂氣地藏在灌木叢中,小心躲開士兵胡亂刺過來的槍尖,待悉悉簌簌的聲音走遠,偷偷撥開樹葉察看四周。
目光落在某處,眼睛登時一亮。一匹漂亮的白馬,單獨站在偏僻角落,低頭嚼著草根,時不時發出一聲嘶響。她覺得這是她今天看到的最令人興奮的東西了。
最幸運的是,那名可怕的軍師卿雲沒在旁邊。
她小心地觀察了一會,確定沒有其他人在場。於是,小心翼翼挪動腳步,貓著腰接近那匹白馬,心裡既疑惑又興奮。不能肯定這匹落單的馬是不是陷阱,但是如果是陷阱的話,她也得跳,別無他法。
只要速度夠快,她暗想,速度夠快跳到那匹馬背上,就能逃出生天。
戰戰兢兢走出灌木叢,完全暴露在日光下令她很不安。她四下張望著,迅速小跑到白馬身邊,伸手攥住它的轡頭,感覺狂跳的心臟頓時落到了實處。
「漂亮的小東西,你可真漂亮。」她撫摸白馬的長鬃毛,由衷地讚歎。她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時候自己還要說這樣的蠢話,做出這種蠢事,但這匹馬真得很漂亮,雪白得沒有一絲雜毛。
白馬似回應她的話,響亮地打了個噴嚏。「噓!噓!」她趕緊向它豎起手指,找到腳踏,身體一銼就想爬上去。
「小星星……」身後恰在此時,靜謐無聲的空氣中突然傳來輕飄飄的聲音。聲音像在雲端,又近在咫尺。
這一聲登時令她身體都麻了半邊,腳變得像石頭一樣僵硬,居然提不起力氣來。
聲音繼續著,彷彿王菲空靈的聲音,柔膩,溫糯:「小星星,眨眼睛,在天空,放光明……」
柔軟的歌聲似無形的錐子,一點點撬開她封閉的腦殼。恍惚想起那天晚上,對著醉酒的卿雲,她像哄小孩般低聲吟唱著小星星的兒歌。
「小星星,眨眼睛,在天空,放光明。」嫣紅的臉,迷離的雙眸,還有扯住衣角的修長手指。
神智回轉,似冷水灌注身體,她猛轉身,睜大眼睛瞪向後面。
出塵脫俗如仙子一般的卿雲,永遠的素色衣袍,臉上再沒有那晚出現的不設防的腆笑。他站在開明剛才跑出來的灌木叢邊,帶著一種嘲諷的笑容,嘴唇翕動著,「小星星,你總算是現身了。」
她迅速瞄了瞄他身邊兩側,還好,只有他一個人。
「好吧,願賭服輸!」她握住拳頭,兩手直直伸向他,「把我綁起來吧!」
卿雲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真得認輸了嗎?」
「栽在你手裡,我認了!」她不甘不願地咬了咬牙。
卿雲向她走來,腳步輕緩,笑容輕淡:「我還以為你會多堅持一會,這麼快就認輸了,比較無趣。」
「廢話少說,要殺要剮隨便你!」她臉上帶出惱意。
卿雲走到她面前,站定:「這麼想死嗎?」
「我做的那些事情還夠不上死罪嗎?」她亦冷笑。
「足夠死一百次了。」他肯定地回答道,直視她的雙眼,「三擒三縱不知感恩,挑撥離間,燒燬營寨,現在又設陷阱傷害南宮士兵,無論哪一條,你都夠得上死罪了!」
她緊抿嘴角,倔強地看住他。
他嘴邊帶起淡笑,「但是,從另一方面充分證明,你是完全可以保護自己,不需要別人照顧的人。」
她微微冷笑:「這算是誇獎嗎?」
「是我對你的讚許。」卿雲唇邊的笑容擴大,延伸到臉上。她不知何意,有些呆怔地看著他。
「我不喜歡累贅的女人,也不喜歡麻煩的女人,你的表現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伸手,碰觸到她散亂的鬢角,「很好。」
開明躲開他的手,警覺地瞪他,「不知道軍師在說什麼?既然沒打算抓我,那就放我走吧!」
「放你走,現在更是不可能了。」他的眼神有些怪異,不同於以往。俊目微微彎起,變成彎月的形狀,「難道你隨便爬上我的床,就這樣算了嗎?」
開明聽得心頭一跳,不由自主扶了扶下巴,免得太過吃驚連下巴都掉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在他戲謔的目光注視下,感覺臉上的潮紅一陣漫過一陣,她幾乎跳起,「明明是你自己……」
想到昨晚的親密接觸,手掌撫觸後腦的感覺,大大咧咧抱住的軟枕。天哪,他要是不提,就能順利忘記這檔子尷尬事,越是提起,越讓人無地自容。
「我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熱情如火的女人。」他故意調笑道,看著眼前這個一開始張牙舞爪,現在越縮越小,快要鑽到地縫裡去的女兵。看到她窘迫成這樣子,所有的憋氣似乎一吐為快,令他真想放聲大笑。
開明不用摸自己的臉,都知道現在有多紅。見他得意的樣子,羞恥與憤怒一古腦衝上腦門,她突然直直盯住卿雲身後,悱紅的臉頓時轉換成驚惶的白色,「啊,司空統領!」
卿雲大吃一驚,不會這麼巧吧,每次落單都被司空撞到?急擰身看向後面,只有樹葉的沙沙響,哪有半個人影。
該死!他心裡暗罵一聲,又被騙了!
踏踏的馬蹄聲響起,不用看都知道那匹白馬被開明騎走了。卿雲不慌不忙,手指放在口中打個忽哨,雪練似的大馬突然調個頭,重新跑回來了。
開明真正的白了臉,一時間不知道該下地還是該坐著不動。
卿雲哼了聲,抓住她的胳膊,順勢躍上馬鞍,從她手中奪過韁繩,低聲道:「這麼多人在找你,你還敢騎著我的馬明目張膽地走在樹林裡。」
她咦了聲,難道卿雲願意幫忙,順口道:「你說怎麼辦?」
「一切聽我的。」卿雲脫下外袍,覆在她頭上,「靠在我身上,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聲。」
她依言,緊緊倚在他的胸口,馬一走動,身體剛剛搖晃,卿雲的手由旁側繞到她腰間,將她固定住。他身體傳來火爐般的熱度,開明只覺得自己像一張煎餅,從臉到身體全部都被煎得通紅。
路上偶遇幾名士兵,卿雲的回復都是:「近衛兵受了重傷,流血不止,我先送他回營,你們跟著司空統領繼續搜查。」
南宮軍師發話哪個士兵不敢聽從,也沒人疑惑袍子底下的人。開明鬆了口氣,眼睛瞄到腳底下的路徑,已經出了樹林,逕直繞上大道。
她拉下蓋在頭上的衣袍,興奮地張望四周,「真得逃脫了!」
卿雲不答話,只是加緊了速度,「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區,司空一旦起疑,很快就會追上來。」
「哦?」她疑惑地道,「你不用送我了,到這裡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卿雲笑道:「誰說我在送你,我是跟你一起走。」
她大吃一驚,「你跟我一起回中宮?」
「是。」他肯定地道。
「你的軍師,軍師不當了?」她幾乎有些磕巴,這麼有前途的職業就這樣放棄了?卿雲怎麼想的?
「嗯,找到了一直想找的東西,兩者必須捨棄其中之一。」
「找到了想找的東西。」她心裡突突地跳,不會是……雖然事實已經很明顯,卻不願意往那方面想,「你去中宮可以,只是不要跟著我。」
「嗯。」他應了聲,「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喃喃自語道:「怎麼有這麼傻的人,好好的軍師都不做了,跑到別的國家從頭開始,又要白手起家,真是不知人間疾苦,一個人一生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卿雲聽得好笑:「你唧唧咕咕什麼,我說過了不給你添麻煩。我養得活自己。」
她心裡暗暗接了一句,不是這個問題,這個卿雲,真是死腦筋。
「照這樣的速度,多久能到中宮?」她找了個關心的話題。
「最快也要到晚上了,沒有追兵的話。」卿雲隨意瞟了瞟身後,臉色突變,那一大片揚起的煙塵,分明是追趕的人馬,「看起來這一趟,不會那麼順利了。」
司空在全力搜索樹林時,看到卿雲帶的那支隊伍陸陸續續歸入自己隊列,心裡好奇,找小兵詢問,小兵的回答一律是:「軍師讓我們跟從統領。」
他奇道:「軍師人呢?」
「他帶著近衛兵先回營去了,說是近衛兵受了嚴重的傷。」話剛說完,抬頭看見司空身邊一人,小兵一臉驚慌,「啊,你怎麼在這裡?」
司空回頭,看見小兵說的這個人,正是卿雲形影不離的近衛兵,他也是一臉愕然,呆呆回視兩人。
「你受了嚴重的傷嗎?」司空惱怒道,心裡隱隱升起不妙的預感,「你跟卿雲回營了嗎?」
近衛兵比他更驚奇的表情,半句話回不出來。
司空暗罵一聲,翻身上馬,喝令道:「全體追擊,給我捉拿叛賊卿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率先揚韁遠去。
只剩下丈二摸不著頭腦的士兵,來不及多想,趕緊小跑著跟在他後頭。
追風不愧為名駒,出了樹林,紅鬃飛揚,四蹄生風。不止拋開追隨的士兵,甚至遠遠看到了前頭被追趕的獵物。
眼睛瞄到那匹雪球一樣的白馬,司空伸手探入箭囊,拈出一枝利箭,搭在繃緊的弓弦上。蓄滿怒氣的銳目半瞇著,鋒利的箭頭牢牢對準前方搖擺不定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