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一開始,開明就和狗子背對背靠在了一起,緊張地盯住包圍上來的南宮士兵,謹防不小心被砍做個枉死鬼。
狗子知道開明對打打殺殺感冒,又走不出死人的陰影,只得一邊舞動手裡的長槍一邊幫她驅趕前仆後繼的敵軍。
「太多了,快逃啊!」開明大聲叫道,把手裡的旗幟揮來揮去象趕蒼蠅。
「不行!人太多了,逃不出去了!」狗子同樣吼叫著回答她。
又是兩把長刀砍到,開明舉旗上迎,旗桿一分為二。她慌了手腳,狗子正專注他自己面前的敵人,脫不開身幫她。
南宮士兵猙獰的砍刀高高舉起,刀未落下,悶哼一聲,兩名士兵呻吟著軟綿倒地。他們身後,站著那名特意參軍尋找兄弟的黝黑少年。他身上兩道飛濺的血痕,從肩膀一直到衣擺,觸目驚心。
少年將士兵的刀奪去,隨手丟給她:「發什麼愣,快把那破旗丟了,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緊!」
開明趕緊依他所言。狗子看到他大叫道:「小黑哥,快來幫忙!」
開明眉尖抽搐,雖然少年夠黑,竟然還真得起個名叫小黑。
小黑過來,加入他們中間,三人背靠著背一致對外。待到大音向權將軍叫板時,戰爭進入白熱化。
南宮士兵的攻擊簡直象捅了馬蜂窩,身邊紛紛有人倒下,前一秒生龍活虎的戰士,下一秒就成了死人,開明體會到零距離的死亡。
她的手顫得厲害,什麼是戰場,戰場就是阿鼻地獄!
「開明,你沒事吧?」狗子關心地道,連他都感覺出來她的顫抖。
「看著點前面,上來了!」小黑大喝一聲,砍刀護住頭頂,就聽到金屬兵器猛烈的撞擊聲。
來了嗎?她驚惶惶地掃視四周,圍攻上來的南宮士兵象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凶狠的表情,閃亮的兵器,連張大的口裡露出的白牙都看得一清二楚。耳朵沒有了聲音,一名士兵在視線中高高躍起,嘴巴張成O型,砍刀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緩慢而優美地向她砍落。
慢鏡頭的畫面很美,即使是無聲電影。他隨風揚起的衣角,瞪圓的雙眼,無處不顯示出令人震撼的力量美。開明癡望著,傻站在那裡。
「你瘋了嗎?」小黑用力將她一拖,南宮士兵的刀砍了個空,險險掠過她身前,削下一片衣襟。小黑怒吼:「怎麼不躲開!」
給他這樣一吼,飛散的魂魄登時歸來,她茫然地看向他。
「將軍撤了,快跟上她!」小黑不由分說半挾持著她往前跑,向著狗子喊叫。狗子應了聲,擋在他們身後揮開根根刺上來的矛尖。
開明茫然地看見,大音的紅馬扭動漂亮的馬臀,躍過地面上或躺或立的士兵,四蹄落地,又猛然攢起,閃電般向前躥去。
她眼裡頓時黯然,大音敗了,中宮敗了,我們,敗了。
淅淅瀝瀝的雨不知何時灑落,裊娜地拂過血染的戰場,溫柔地撫慰哀號哭泣的孤魂。
蔥鬱的樹林裡,紅馬被雨打濕,擺動頭顱甩著濕濕的鬃毛。馬背上的女將軍玉容蒼白,嘴角緊抿,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滑過衣角,滴落在顫抖的劍尖。她的周圍,靜靜立著兩排倖存的士兵,仰著黝黑的臉,期盼地看著她。
只剩下大音,大音是唯一可以帶他們走出困境的人。
「各位,我們這次的戰役失敗了。」大音開了腔,聲音在空氣中微微地顫抖,但語氣卻是無比堅定,「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活著回去!」
「將軍!」林子中一陣沙沙響,枝椏分開處,躍出一匹戰馬。眾人嚴陣以待,「將軍,是我!」來的竟然是長庚,一臉的疲憊,滿身污漬。
「長庚!」大音驚喜,「你竟然能脫險,真是大幸!其他幾位統領呢?」
長庚移開目光,聲音低沉地道:「其他幾位統領,殉難了……」
眾人皆默然,空氣中瀰漫著頹廢的氣息。
「唉……」大音無語,仰天微微一歎。
「將軍,南宮的士兵已經包圍這片林子,很快就會找到我們,我們該怎麼辦?」長庚急道。
「這麼多人全部在一起太危險,我們必須分散,能逃出幾個算幾個!」大音略一思索,向長庚道,「我們各自領一隊人馬,以靜制動,趁機突圍!」
「是!」長庚接收到命令,在馬背上向她躬身。
士兵們圍住大音的時候,開明顧自坐在小樹苗下,怔怔地望著細雨發呆。雨點打濕她的頭髮,將她的雙眼濡濕,心中填得滿滿的,都是絕望。沒有可能再逃出去了,南宮士兵正張開龐大的抓捕網,所有困在裡邊的獵物都跑不掉,一個都跑不掉!
打個寒顫,捂緊了胳膊,好冷,真得好冷,從身體一直到心臟,冷徹如冰。
璣說她有小聰明,小聰明在這樣殘酷的戰爭面前,又能有什麼作用?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紛飛的血污,扭曲的面孔,以及歇斯底里的吼叫。眨了眨睫毛,水珠滾落,不知是雨還是淚?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感到這樣徹底的絕望。
「開明!」狗子叫她,看見她臉上滿是水珠,愣在那裡。
「是雨。」她抹了把臉,強笑,「怎麼了?」
「我們要跟長庚統領那一隊。」狗子靜靜地道。
「哦。」跟誰都無所謂了,反正只有死路一條。
細雨掠過樹梢,撫弄出悉悉簌簌的響聲,很快的,那滿地的血腥會被沖洗乾淨,來年的春天,在那片土地上,將會開滿最瑰麗的鮮花。往好的方面想,能使自己稍微振作點。開明吁了口氣,站起身來。
忽聽一聲尖利至極的厲嘯,似乎某種利器劃過空氣發出的聲音,又像兩隻破舊的琴弦互相摩擦,聽得耳朵都癢起來。
「啪!」一聲擊中重物的聲音,又聽一聲「啊!」的驚叫聲,似乎有人中標。
「將軍!將軍!」此起彼伏的驚慌聲音,震得開明連心臟都麻痺,大音中了暗器?現在唯一可以拯救他們的人,中了暗器?
愣了幾秒鐘,反應過來,看到密密圍了一層的士兵,中心點就是趴俯在地上的大音。雨絲溫柔地撫過她線條流暢的面頰與長頸,她睫毛微顫,眉頭緊蹙,肩背上赫然插著一隻沒入箭頭的羽箭。
「是誰?是誰?南宮的士兵嗎?」開明想碰又不敢碰,藉著吼叫發洩自己的恐懼,連大音都要死了嗎?
「不是南宮的士兵。」長庚從另一處快速走來,分開眾人擠入,仔細察看那件暗器,「人跑了。」
「你怎麼知道不是南宮的士兵?!」開明瞪他,這小子不是在瞎掰吧!
長庚頭也沒抬,臉色凝重,「是南宮的人的話,你們還會好端端站在這裡?」
眾人恍悟,對啊,南宮清剿的話,怎麼可能只針對大音,放一隻冷箭就閃人?
難道,會是戴府?趁亂打劫?開明動起了心思。
「誰帶有止血膏跟紗布?」長庚異常冷靜地掃視圍觀的人。
「我,我有。」狗子連忙打開自己的百寶囊,慌慌張張取出要用的物品。
開明傻傻看著長庚,沒有一絲驚慌的年輕的臉,顯示出超越年齡的成熟與淡定。
「你,過來。」長庚向她招呼,「按住將軍的身體。還有你,你們,按住她的腳。」
「啊,是,是。」點到的人急忙上前。
長庚單腳跪地,一隻手壓住大音受傷的肩膀,另一隻手從護腿處抽出一柄鋒利的匕首,鎮定地移近箭頭沒入處,一點點開始剜割她的血肉。
大音吃痛,猝然從昏迷中清醒,欲掙扎,被幾名士兵按得死死的。「狗子!狗子快來幫忙!」開明懼怕得驚叫連連,大音的力氣好大,她心虛手軟,幾乎按她不住。狗子連忙應著,撲上來一起按住大音。
長庚絲毫不為所動,利落地挑開幾片腐肉,手握箭桿,凝聚力氣於指間,「嚓!」輕響,帶著污血的閃亮箭頭出現在眾人眼前。
大音慘叫一聲,再次昏迷。開明連手指都滲出冷汗,「撲通」坐倒在地,再也沒力氣起來。
長庚凝視著箭頭,臉色大變,「有毒啊!」
「毒?」眾人大驚失色,什麼人這麼狠毒,居然在箭頭餵了毒,存心要置大音將軍於死地。
「不能在這裡延誤時間,不然毒發攻心就不能醫治了。」他迅速撒了些藥粉在紗布上,草草包紮一下,向面無人色的士兵道,「這裡沒有解毒丸,也不可能隨心所欲地去採草藥,我們要分秒必爭。」
他站起,看了看四周,道:「馬匹全部留給你們,等我們將敵軍引開,你們幾人迅速往右邊那條小道走,一直向東就能走出樹林,千萬小心大音將軍的傷。」
「引開?」開明結結巴巴道,「統領,我們要去做餌嗎?」
「嗯。」他面無表情地點下頭,未等她再開口,豎起耳朵噓聲道,「果然來了。」
「誰?誰來了?」
「南宮的人,剛才大音那一聲叫,果然把他們引來了。」
「果,果然?」開明嚥了口口水。
長庚留了五六名士兵在大音身邊,向其餘的人悄聲道:「跟我走!」
大音昏迷,他最有權威發號施令。眾人心懷畏懼,不敢有異議,跟在他身後迅速走入林間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