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獲全勝歸來,大音將軍大喜,連夜設宴犒勞幾位有功之臣。眾人交口稱讚卿雲的火炮,卿雲掩嘴笑道:「其實還在試驗階段,並沒有真正研製成功,司空一知半解,才會嚇退他們。」
「無論如何,這頭功非你莫屬。」大音向他敬酒。他也不推辭,一飲而盡。
「軍隊講求公正,有獎必有罰,我們要賞罰分明,對不對?」大音目光流轉,瞟向末座的長庚。
長庚一直低頭喝悶酒,聽到此話,起身向她跪伏,「長庚甘願受罰。」
「長庚統領性格急躁,做事缺失沉穩,險些延誤大事。」大音冷聲道,「扣你兩月的餉銀,如有調遣,戴罪立功!」
長庚愕然,抬頭看她。眾人也頗感意外,連杖軍棍都免了,大音的處罰不可謂不輕。
卿雲輕笑道:「將軍體恤下士,賞罰得當,真是人中之鳳。」舉杯向她敬酒。
大音笑而回應,眾人這才恍悟,紛紛敬酒,一時之間,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那邊營內喝得熱鬧,開明卻提了一壺酒,撇開自家隊伍,找到一處清靜的土坡,遠眺繁星點綴的夜空,一口接一口地喝。
春花不知道怎麼樣了?第一個想到的人竟然是她,開明自己也覺得好笑。旋呢?時間久了,這個人的音容笑貌都有些模糊,潛意識裡,從來不把他當老公看待吧,甚至,連親人的位置都沒給他保留。
是過客嗎?手指觸到頸間的墜子,又無法說得清這種奇怪的感情。還有那位御兵大人,更加奇怪的男人,明明知曉自己的底細,在這裡也算是有夫之婦,卻偏偏一廂情願地對待她。
外冷內熱的男人,一旦燃燒,玉石俱焚。輕薄、調戲,他看自己的眼神祇是看一個可以引起**的女人的眼神。覺得自己有趣嗎?好玩嗎?
最後是昴……想到昴,想到他未過門,卻守節一年的未婚妻,心中煩悶得緊,又是一大口下去。對昴是什麼,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可以坐嗎?」身邊突然傳來悶悶的聲音。
她吃驚,看見一襲便服的長庚,臉繃得緊緊,站在旁邊。
「統領!」她想起身行禮,長庚阻止道:「不必拘於禮數。」
「你請。」急忙地讓坐。
長庚不客氣地坐下,手中居然也提著一壺酒,瞅瞅她的酒瓶,嘴角揚起:「看來也是同道中人。」
「是。」唯唯諾諾。
「我很可怕嗎?」長庚從鼻腔裡哼道,「外面的人都說我殘暴,殺人如麻,你們這些士兵,也都是這樣想的吧?」
「呃……」她不好回答。
「哼,對這個我倒是不介意。」他搖著酒瓶道,「沒有懼怕,哪裡來的威信!」
開明忍不住插嘴道:「統領,有時候征服人心不僅僅靠鐵腕手段。」
「你一個小兵,懂得什麼!」長庚斥道。
「是。」開明察覺自己多嘴,連忙閉了口,摸著土坡坐下。
半晌沒有說話,清涼的空氣流動在二人之間,燥熱的心漸漸平撫。
「很美。」長庚仰頭望天,一隻右手撐住全身重量,喃喃道。
「嗯。」開明也在看著星空,閃爍的星星讓她想起家鄉的童謠,「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情不自禁哼出這首歌的旋律。
「是什麼歌,很好聽。」長庚看過來。
「家鄉的一首兒歌……」她癡望著天空,思緒飄飛到另一個世界,滿天的星斗彷彿變化出女兒可愛的笑臉,在對著她眨眼睛。想到寶貝,臉上不禁帶出充滿母愛的溫暖笑容。
長庚怔怔看她,恍惑於一個舞刀弄槍的下等士兵居然會擁有如此柔軟的笑容。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她再次哼出,歌聲如一縷輕煙輕輕飄蕩在靜謐的夜空,幻化成婀娜身段的小仙女,在眼前調皮地扭動。
長庚聽得眼睛發癡,說不出什麼感覺,只覺得像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拂過心田,勾起從來沒有過的柔情。這一刻,腦海中浮起的竟是母親的慈祥面容。
「夜深了……」他艱澀地道。
「是啊,該歇息了。」開明爬起,向他微微躬身,欲走,想起什麼又回頭,「你身上帶傷,少喝點酒。」又點一下頭,才邁開步子走遠。
長庚悶哼一聲,抓起酒壺一通猛灌。
開明下了土坡,聽到「卡啦」一聲脆響,從一株歪脖子樹後斜刺裡撞出一人,直向她倒去。
她嚇一跳,下意識扶住那人,濃烈的酒氣撲鼻,卻是個醉鬼。皺眉想推開對方,那人伸手揪住她衣袖,揚臉傻笑:「再來一杯,再來一杯!」
藉著微弱的亮光,看清楚他白生生的臉蛋,酡紅滿頰,平時清明的眼裡一片紊亂,竟是卿雲。
「你怎麼喝醉了?!」她低呼一聲,看看不遠處的長庚,趕緊將他扶到一邊。卿雲腳步踉蹌地隨著她走。
走不了幾步,卿雲突然俯身,張嘴就是一通亂嘔。開明趕緊拍他後背給他順氣,卿雲嘔了半天,沒有嘔出一點東西,只是皺著眉難受。
「不會喝就不要喝,真是的!」她不滿地道,想想這樣不是辦法,抓住他的手指往他的口腔放。
卿雲瞪她,不理解這種舉動。「把手指放到舌苔,將嘔吐物挖出來,快點!」她毫不猶豫地再次將他的手指塞回去。
卿雲似乎聽懂了,乖乖依她所言。不一會,天翻地覆的一陣嘔吐,幾乎連腸子都吐出來。
吐完後,他全身鬆散,軟綿綿直往地上倒。開明急忙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抓住他胳膊,幾乎拖著將他帶離。
大音將軍的帳內還在歡歌笑語,篝火燒得吱吱響,巡邏的士卒三三兩兩地走過。開明咬著牙,總算捱到了卿雲的帳房內。
將他沉重的身軀丟在床榻上,揉著酸疼的肩膀暗罵:「豬一樣沉。」轉身欲走,聽到床上的卿雲有一下沒一下地叫喚:「水……水……」
走兩步聲音又響起,只得咬咬牙從桌上倒了半碗冷水出來,走過去蹲下,將碗遞到他嘴邊:「快喝快喝,我還要休息!」
卿雲卻只是閉著眼,微張著口,那碗水居然進退不得。
開明惱怒,左手抓住他下巴,將他的口撬開,右手一古腦灌進半碗水。卿雲嗆住,直咳。
開明丟了碗,起身。手腕一陣疼痛,被他握住。媽的,他用了多少分力氣!對男人她現在要刮目相看,連卿雲這樣看似文弱的書生,在醉酒後居然也能發揮潛力。
「幹什麼?」她甩手,那隻手牛皮糖一樣黏著。
卿雲醉醺醺地睜眼看她,虛弱地笑:「小星星……小星星……」
「什麼小星星?」她臉上一紅,卿雲這傢伙,酒醉成這樣,竟然還能偷聽。
「歌……兒歌,好嗎?」
「你想聽?」她奇道。
「嗯。」他點了下頭,放開手,腦袋無力地垂在枕頭邊,惺忪的眼裡流露出期盼。
開明伏下身,看著他的臉,紅彤彤的臉蛋,襯上一雙迷離的眼眸,很是可愛。她笑了笑,盤腿坐下:「還有另外一首星星的兒歌,更適合哄人入睡。」
「小星星,眨眼睛,在天空,放光明……」唱了前兩句,忘了下面的詞,只得像唱機一般,重複重複再重複。雖然單調,幸虧她將聲音柔化,居然哼得纏綿悱惻,引人昏昏欲睡。
偷眼看卿雲,濃而長的睫毛不再顫動,呼吸均勻,闔眼進入了夢鄉。她鬆了口氣,媽媽這個角色總算圓滿完成。
站起身,卻拽不動步子,定睛一看,原來卿雲的手指,緊緊攥住她衣裳一角。她扯動嘴角笑笑:「真是個孩子。」利索地脫掉外衣,將那件衣裳給他攥在手裡,顧自走出帳外。
天光醒早,自己倒像喝了酒,腦袋暈沉沉。長庚一如既往地吆喝士兵起身,劈柴打灶,埋鍋做飯。開明打著哈欠,心裡惦念著醉酒的卿雲,瞅瞅沒人注意,偷偷溜到他的住處。
帳布掀起,空氣中仍是一片濃郁的酒氣,卿雲斜著身體掛在床沿睡得正酣。
開明搖搖頭,自然地走過去想幫他糾正睡姿。就好像每次看到寶貝睡覺睡到床邊,總要把她轉過來一樣,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
手未觸及卿雲,目光落在他凌亂的衣襟處,某樣露出小荷尖角的白色物件,順手一抽,竟是一張揉皺的紙張。打開折疊的紙張,裡面畫滿了圓圈與線條,下面還標著蚯蚓文字,不知是什麼玩意。
她皺著眉頭研究,心裡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難道這個,就是所謂的地圖?
白紙突然從手裡消失,開明看著空空的手掌,目光移上去,對上一雙眼睛,凌厲、凶狠,往日的溫婉消失殆盡,代替它的只有無盡的陰霾。
他的聲音同樣尖銳:「誰讓你動這個的!誰派你來的!」
開明嚇了一跳,從來沒想過謙謙君子般的卿雲還會有這樣一面。她幾乎跌坐在地上,結結巴巴道:「沒,沒誰啊,我自己來看你的……」
「你看到什麼了?」卿雲翻身坐起,頭髮散亂,狀如惡鬼。
「不就是,圈圈點點嗎?」暗忖自己又沒做錯事,她理直氣壯地道,「凶什麼凶,看一下會死人啊!」
卿雲注目良久,不發一言。在她坐立不安之際,突然起身至門口,撥開帳布兩邊察看,這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