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口,蕭然心裡不禁也有些後悔。這樣說眉,了。本想軟語溫存幾句,可是心裡卻混亂一團,尤其看到眉身上的一身旗裝,格外刺眼。躑躅了半晌,硬下心來,起身向門口走去。
眉在那裡哭的唏哩嘩啦,正等著蕭然來賠不是,卻見他轉身要離開,急道:「蕭然,你要去哪裡?」
蕭然停下腳步,怔了好一會才冷笑著道:「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眉氣極,恨聲道:「剛才你的那些話,就白說了麼?好!蕭然,你走,你要是敢走出這間屋子,可不要後悔!」
其實她心裡的本意,是想方才蕭然那樣說話傷我,也不來哄哄我,要是這麼就走了,以後我便再也不理他了!但是氣忿之下也就沒說得那麼清楚,聽在蕭然的耳中,卻明顯會錯了意,猛的回過身,目光如刀,盯著眉,一字一頓的道:「你想殺我?!」
「啊?」眉一時沒反應過來,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她,當然不會像曾經在夾縫中討生活的蕭然那樣敏感,所以剛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大腦顯然有些短路。蕭然則不同了,事實上在看到眉剛才的反應之後,他就已經開始後悔,畢竟這是紫禁城,面前的可是當朝太后,稍有不慎便要掉腦袋的!
正暗自緊張的時候,聽了眉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另一層意思。神情陡變,燭光映照著那張因肌肉繃緊而變得猙獰的臉孔,瘆瘆的怕人。
眉頭一次看到蕭然這樣的表情,心口便如給大錘重重的砸了一記,連氣都透不過來。若不是手還撐著桌子,立時便要摔倒在地。以手撫胸,直愣愣的坐在那裡,半晌才喃喃的道:「蕭然。你真的是這樣想我地麼?」
「你要我怎樣想你?」
蕭然撩開衣襟。探手將腰間地那柄六連發手銃拔了出來。由於他地身份特殊。出入宮也沒有人敢搜他的身,是以手銃一直帶在身上。眉一看他掏出槍,心說:是了,小三子怕我殺他,這是要先下手為強啦!死在最心愛的人手上,這便是我的宿命麼?一念至此,萬念俱灰。往日的花前月下、甜言蜜語這時都如鋼刀利劍一般。一齊刺在心頭,淚如雨下。
卻看蕭然調轉槍柄,遞到眉面前,道:「動手吧。」
「什麼?」
眉不禁一愕,蕭然哼了一聲,不無譏誚的道:「不想我奪了你的江山,現在就可以動手了。眼下天下太平,殺了我。就能保得你大清地千秋基業。從此高枕無憂,不好麼?來吧,想都想了。還有什麼不好動手的呢?」
眉氣得渾身亂顫,哆嗦著伸出手臂,指著蕭然:「出去!」
「怎麼,放我一碼?」
「滾!!!」
眉用盡全身的力氣喊了出來。房間裡一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一個粗重、一個急促的喘息聲。半晌,蕭然一字一頓的道:「好。我現在就走出這間屋子,你也不要後悔!」
說完這話,蕭然轉身便走。剛走出兩步,就聽身後撲通、乒乓的聲音,回過頭,只見眉連著雕花椅子一同翻到在地。這時候的蕭然根本來不及細想,只是出於本能的衝上前,將眉抱在懷裡,只見她額頭正撞在桌腳上,滲出絲絲鮮血,臉色慘白,雙目緊閉,探手在她鼻下一試,竟已氣若游絲。蕭然登時慌了,拽下她衣襟上掖著地手帕死死按住,又騰出只手掐她人中,一邊叫道:「姐姐?眉兒,你怎樣了?不要嚇我!」
還好眉只是一時氣得極了,給他這連搖帶掐地,倒吐出一口氣來,睜眼一瞧,卻是躺在蕭然的懷裡,登時哇的一聲,大哭不止。兩個拳頭雨點般砸在蕭然身上,哭道:「你不是走麼你?還管我做什麼?反正,反正你也不要我了,還不如讓我死了地好!嗚嗚,死太監,你走,你走!枉我對你死心塌地,你卻這樣對我!你,你沒良心!嗚嗚!……」
母儀天下的太后,這時卻哭的雨打梨花,鼻涕眼淚,泣不成聲。蕭然心裡猛然醒悟:是我太神經過敏了!當初眉為了我,幾經磨難,幾乎命都沒了,怎麼可能顛倒來害我?再說她也不是這樣!一時心中大悔,道:「好眉兒,是我錯了,我不該樣想你。你打吧,要是覺著解氣,就多打兩下,狠狠的打!」
眉瞥了他一眼,抹著眼淚道:「不打,誰稀罕!」
蕭然道:「好,你不打,我替你打。」扭頭瞧見桌子上一柄盛湯用的大銀柄勺子,抓起來對著自己腦門就是一下。噹的一聲,倒嚇了眉一跳,奪過銀勺子丟在一邊,道:「你瘋了?」
蕭然咧嘴笑道:「你不理我,我才真的瘋了呢。好姐姐,不生氣了吧?」
眉道:「這又算什麼?一會冷一會熱的,慪完了又來哄,也不嫌害臊!」想起剛才蕭然的言行,還是覺得傷心,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蕭然抱起眉,將她放到錦榻上,自己也脫了靴子挨著躺下,伸臂把她摟在懷裡。眉初時掙扎不肯,但拗不過他力氣大,也就由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的擁在一起。許久,眉幽幽歎了口氣,道:「小三子,對於你們男人來說,稱王稱帝,成就霸業,真的就那麼重要麼?」
蕭然聽她語氣,不覺心中一動,道:「你覺得呢?」
眉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我十四歲便嫁入宮中,做了皇后。那些年看大行皇帝操持政務,今兒長毛作亂,明兒洋夷進犯,更別說饑荒災年,流民遍野,稅賦難繼,朝綱不厥……憂慮愁思,往往夜不成寐,連我瞧見都跟著難過。到後來我接了這太后的擔子,垂簾國事,真如趕鴨子上架一般,還要整日的提心吊膽,防著別人來害自己。若不是身邊有你,我這個太后恐怕早就……唉,真不知道為什麼天底下的人,都打破了腦袋想要爭這張龍椅。爭到了又怎樣?操勞到死,不過一抔黃土。」
蕭然道:「如果,我真的想呢?」
眉咬著嘴唇,白了蕭然一眼,道:「人家……人家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說呢?」
蕭然大喜,翻身坐起,抓著眉的手,道:「眉兒,你說的可是真話?」
眉無奈的歎了口氣,微一頜首。這便是眉與蘭兒最大的差別所在,她本身對權勢無慾無爭,甚至在眾妃嬪中也從不爭風吃醋,典型的賢妻良母。在她的概念裡面,既然與蕭然已有床幃之實,就已經將自己放到了他妻子的位置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在她看來正是一個女人應盡的本分。
但答應歸答應,在她內心裡,對於蕭然的做法仍是不贊成。這倒不是因為自己是滿人的身份,事實上自從跟蕭然在一起,便已經從情感上背叛了咸豐、背棄了祖訓;眉更多的擔心,卻是蕭然。她毫不懷疑憑這個男人的才智、能力跟魄力,有很大機會能夠推到清廷政權,憂國憂民、操勞國政?再說清廷雖然腐朽,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想將其徹底推翻,其間要冒多大的風險、付出怎樣的代價,可想而知。
蕭然看出了眉的憂慮,微微一笑,道:「眉兒,你覺得我真的是想要做皇帝麼?」
眉一怔,道:「難道不是?」
「皇帝的位子有什麼好?累死累活的也沒人心疼,還要防著別人篡權奪位,幹得不好,興許還留個千古罵名,我才沒那麼傻呢!」蕭然擁住眉,輕聲道:「能有你,有雨婷、雪瑤這一幫嬌妻美妾,膝下又有子女雙全,一個男人能享到的福分,我都佔全了,還想別的做什麼?我曾跟雨婷她們說過,這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早早退休,尋一處世外桃源,遠離世事紛擾,只守著你們,還有一大幫的孩子,咱們快快樂樂的過日子,相親相愛,一直到老。你說這樣的生活,該有多麼輕鬆自在?」
眉一雙美目神采飛揚,摟著蕭然的脖子道:「你,你說的可是真的?小三子,這也是我最大的夢想呢!」忽然又有些不解,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又說出方纔那樣的話?哼,原來你是故意騙我!」
「不,我沒有騙你。」蕭然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滿清是一定要推翻的。否則的話,在中國的土地上就不會有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