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鄭東怎麼想怎麼覺得憋屈。上輩子就是一處男,這回又當了把太監,一時想死的心都有了,真想朝床角一頭撞過去。可是猶豫再三還是下不了狠心。即便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死亡也仍然畏懼。
反正現在還沒切,索性多活兩天。等淨身那天我一定一頭撞死,反正寧死也不當太監!鄭東這樣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一邊又很納悶:怎麼太監是可以先進宮後淨身的嗎?這規矩還是頭一次聽說,真是不可思議。
小寶子還以為他是因為失去了記憶而懊惱,搖頭歎氣道:「若是真能把一切都忘了,倒真是一身輕鬆。可惜咱們都是苦命的人吶,就算你忘了,別人也要幫你記起來。唉!……」
這小太監看上去不過十多歲,很是年輕,但說話的語氣卻老氣橫秋的。鄭東聽他說的不明不白,正要開口詢問,忽然門簾子一挑,走進兩個人來。看模樣也都是太監,衣著卻不一樣,那個四十多歲白白胖胖的人穿著一件深藍色補服,前綴上畫著奇形怪狀的圖案,看樣子應該是個當官的;另一個打扮和小寶子差不多,年齡也相仿,只是不如小寶子清秀,一張蒼白的臉上總顯出一絲和年齡不相稱的陰騖。
小寶子見了那中年人,忙躬身打了個千兒,道:「見過祁公公。小三子才醒,剛托人捎過話去,公公這麼快就來啦。」
祁公公恩了一聲,並不多言,逕直走到床前。鄭東看出他有點份量,正猶豫該怎麼打招呼,那個小太監尖著嗓子道:「小三子,見了祁公公還不請安,眼睛長頭頂上了啊?」
鄭東本來心裡就窩一肚子火,聽了這話便哼了一聲,瞪了那小太監一眼。小太監臉色立刻就變了,剛要呵斥,祁公公皺眉道:「劉德亮,你還嫌咱們不夠招搖麼?」叫劉德亮的小太監忙低頭道:「是,師傅。」便不再吭聲。
小寶子連忙道:「祁公公,有件事正要稟報您老人家。小三子人是醒了,可是以前的事情,似乎都不記得了!」
祁公公吃了一驚,道:「這怎麼話兒說的?難道這小三子……竟不中用了?」
小寶子道:「那倒不是。剛剛太醫張思荃來給瞧過,說小三子傷勢已無大礙,只是昏迷的久了,身子有些虛弱。張太醫給他開了幾服內托之劑,再臥床靜養幾日,應該就可以復原了。只是他從前的事兒都記不得了,連自己叫什麼也忘了。」一邊說著,一邊向鄭東遞了個眼色。
鄭東忙欠起身子,裝出渾身無力的樣子道:「這位……公公,我,我……」祁公公一擺手道:「別動啦,身子不好就先歇著吧。」轉身低著頭踱了幾步,喃喃自語道:「忘了,嗯,忘了……」忽然抬起頭低喝一聲:「蕭然!」見鄭東木然沒有反應,嘿嘿一笑,對小寶子道:「忘了也好,以前的事情你揀要緊的跟他說,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正好將錯就錯。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都知道吧?」
小寶子忙道:「是,知道。」
祁公公哼了一聲道:「知道就好。別忘了教他宮裡的規矩,病一好就要去伺候主子,在這個節骨眼上斷不能出什麼紕漏。」頓了頓又問:「剛張太醫來瞧病,可還說了別的什麼?」
小寶子猶豫了一下,道:「雖然沒說什麼,但在診脈的時候神情有些不一樣。我自個琢磨,是不是他瞧出了小三子還沒有……」說到這裡神色緊張起來,下意識踮起腳往門外看了看。祁公公馬上就明白了,點了點頭道:「是了。咱們偷偷換了人,張思荃本不知道。不過他是咱們爺的人,知道也還沒什麼。」
那個小太監劉德亮忽然吞吞吐吐的道:「師傅,徒弟可是聽說……這個張太醫……不太……」
祁公公皺眉道:「有話直說,這裡又沒旁人,怕什麼?」
劉德亮道:「是。徒弟聽說這個張思荃,嘴巴松的跟棉褲腰似的,前兒大阿哥身子有恙,懿貴妃本不讓說的,但是很快這話就傳了出去。徒弟聽宮女們說,這話就是擱張太醫那傳出去的。」
祁公公道:「哦?竟有這種事……這樣吧,今晚我出宮把這消息跟咱們爺說一聲。太醫那邊的事,咱家也做不得主,還得爺拿主意。」說到「爺」的時候,祁公公用手望上微微一指,鄭東見了這個手勢,心裡不知怎麼便是一跳,隱隱竟有種不妙的感覺。
祁公公又對鄭東和小寶子道:「以後你們兩個有事,悄悄的到敬事房來找我,別再明目張膽的托人給我捎話。宮裡人多嘴雜的,我也盡量少到你們這裡來,省得別人起疑。」鄭東聽了,心裡又是一動,小寶子卻低頭應了聲是。祁公公意味深長的看了鄭東一眼,道:「這裡不便久待,咱家這就走了。小三子,你可得拿穩了啊!」說完帶著劉德亮出門去了。挑門簾子的時候劉德亮還回頭狠狠瞪了鄭東一眼。
兩人一走,鄭東連忙爬起來,道:「這個祁公公是什麼人?你們說的這些話,怎麼我都聽不明白?」
「不明白就對了。若是你一聽就明白了,那咱們的腦袋也該搬家了。」
小寶子搖頭苦笑,對鄭東講出一番話來。雖然鄭東心裡隱隱猜到了一點,卻還是大吃一驚。
現在是大清咸豐十年八月,小三子名叫蕭然,今年十六歲,於咸豐五年同小寶子一同入宮當了太監。小寶子大名叫吳寶祿,七年被分到坤寧宮,是個「官房」太監,說白了就是宮中端便盆的。蕭然運氣比較好,口齒伶俐又有眼色,所以做了個回事太監,就是來往宮中專門傳話捎信的,按級別來說屬於一般太監,比小寶子的小太監要高出一級。
真正讓鄭東感到吃驚的是他們的背景很深,真正操縱他們的,居然不是皇上皇后,也不是內務府,而是另外一位手眼通天的神秘人物!
說到這裡,不免要交代幾句:在那個時代當太監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具備著很大的誘惑力,畢竟是吃皇糧拿皇餉,還不用到戰場上送命,運氣好的還能在宮裡熬個品銜,所以每年都有不少人報名當太監。報名當然要先淨身,其實並不像鄭東在後世一些電影裡看到的那樣,皇宮某個陰暗的房間裡,幾個太監把人按在木板上,一邊獰笑著舉起刀……淨身這道程序絕大多數都是在宮外進行的,淨身者也大都出於自願(當然也是由於生活逼迫,要不誰變態啊自願切JJ),一旦淨了身養好傷,才可以到宮裡報名,經過刑慎司驗收,留的茬口合格者才可以留用。先前寶祿提到的小刀劉,就是專門干閹割這一行當的,他跟南長街會計司胡同的畢五號稱京城最著名的兩把刀。
而淨了身並不等同於入宮,經過刑慎司驗收,只能說有資格進入下一輪篩選(貌似跟現在的海選有一拼)。清朝不像明朝,太監最多時甚至達三萬多人,而咸豐年間宮裡的太監只有不到兩千人,所以每年選拔太監的時候都很嚴格,往往是報名的一大批,結果大部分都會落選。落選的那些人無疑成為了時代的犧牲品,即當不成太監,又做不了男人,連最起碼的尊嚴和社會地位也被剝奪了。
話題扯遠了,單說這寶祿和蕭然,他倆之所以能順利入宮,除了聰明伶俐,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有一個神秘的大人物在背後。這人一面運用手段使他們順利通過層層篩選,一面負責安頓好他們的家人。說到安頓家人的時候寶祿眼中似乎掠過一絲痛苦神色,雖然很快就掩飾過去,但細心的鄭東還是發現了。他馬上想到,可能所謂的「安頓」,絕不會是吃飽穿暖那麼單純。
這位神秘人物是誰,寶祿說不知道,當時進宮認得的兩個接頭太監先後莫名其妙的死了,從那之後都是跟敬事房首領太監祁公公單線聯繫的。
到此鄭東已經明白了,那位大人物所做的這一切,無非是想把他們安插在皇宮裡做眼線。以那人的處心積慮來看,不是王公貴胄,也必定是個朝中重臣。「媽的,原來是古代版的無間道,竟然讓我做臥底!」鄭東忍不住罵了出來。
「古代版……無間道?那是什麼?」寶祿對這個新名詞很感興趣。鄭東忙岔開話題,道:「既然是先淨了身,怎麼我的……我的那個還在?」
原來那個蕭然原本是真的淨了身的。他很是伶俐能幹,頗為坤寧宮皇后賞識。有一天他探聽了一些重要情報,急著通知那個神秘人物,以往都是由祁公公單線聯繫,剛好祁公公那天有事脫不開身,便叫蕭然自己悄悄溜出皇宮報信。有道是無巧不成書,偏趕上那天晚上碰上幾個飛賊,竟被刺死在街頭。清朝有律太監不得私自出宮,那個神秘人物發現自己安排的眼線橫死街頭,知道麻煩大了,好在蕭然有個雙胞弟弟,竟跟他哥哥長的一模一樣,於是竟冒出個大膽的念頭,讓弟弟去皇宮假扮哥哥,待瞞過眾人耳目,再假借告假回鄉探親,悄悄的淨身。
這件事到現在已經有一個來月了,這期間好在有寶祿從中照應著,加上這弟弟跟哥哥一樣的聰明伶俐,雖然有過兩次差點穿幫,索性沒出什麼大的紕漏。而跟那位神秘人物比較熟悉的小刀劉去江南辦事,一時半會的還回不來,淨身的事也就一直拖著。
兩天前坤寧宮東院的一間小倉房忽然走了水,火勢不大,但榮貴人的一隻巴兒狗巧巧的鑽到了裡邊。眾人束手無策,結果假冒蕭然一頭衝了進去,雖然救出了小狗,自己卻被一根燒斷的房檁砸中了後腦勺,差點一命嗚呼。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皇后才特意命太醫來瞧的,否則太監宮女們甭說是頭疼腦熱,就算是病的要死了太醫也不會來瞧一眼。張太醫果然是醫林聖手,一搭脈就瞧出這個假蕭然不是閹人,但卻沒有說破。他們可不知道這張太醫是祁公公特意傳來的,若是換了別的太醫,只怕鄭東剛剛轉生,又得回崔判那報道了。
鄭東——從現在開始應該叫做蕭然,聽了這一番話,不禁倒吸了N口涼氣。真就想起當年文天祥屢遭凶險後淡淡的說了句「幾死者數矣」是什麼樣的心情了。他是個挺善於察言觀色的人,心裡清楚這寶祿肯定還有一些事情隱瞞了,但是也不便說破。好在他對清朝歷史略知一二,如果沒記錯,坤寧宮是當時的皇后鈕祜祿氏,歷史上的她才貌雙全,溫柔賢淑,待人寬厚,在她手下聽差想來可以寬鬆不少,但願名副其實。不過一想起那個懿貴妃,蕭然就像吃了個蒼蠅一樣堵的慌。你說我這命,好容易穿越一把,人家都是皇帝啊將軍那,再不濟也是個武林俠客修真高手吧,可我鄭東偏偏當了個太監!難不成俺是鄭和他老人家的後人?太監就太監吧,偏偏跑到了慈禧這老娘們的時代,唉,想想就覺得憋屈。你說這要是回頭跟人說俺穿越了,是個慈禧年間的太監,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沒天理了!沒活路了!
琢磨了半天,蕭然心說反正我已經死過一次了,現在這條命就好比是二茬的韭菜不怎麼值錢。不說小刀劉要個把月才回來麼?索性就用這一時間采兩朵小花,他媽的,怎麼著也是來皇宮裡混一回,反正不能虧著。
那麼,就讓我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泡妞中去吧!這麼一想,蕭然又有點高興起來。他一時竟忘了,歷史上的一個多月後,英法聯軍攻破了天津大沽口,進逼北京,咸豐帶著老婆孩子倉皇逃到了承德熱河行宮,而我們中華的文化瑰寶、號稱萬園之園的圓明園,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外國狗強盜們燒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