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不僅是楚州的州治所在,同時府治所在的江寧城也是楚州第一大城,周長六十餘里,城高四丈,城厚牆高,有護城河環繞,整個城池一共有五座城門,除了東西南北四座城門外,在北城旁還有一座水門,叫做北水門。
水門高三丈,寬兩丈,水深近兩丈,可容千石大船通過,水門的河就是江寧城的主河龍藏河,河道貫穿全城,最後流入長江,同時也直通楚州水軍軍營。
五座城門,其中四座陸城門是由楚州大都督府的直轄軍士把守,而北水門則由楚州水軍掌管,大家各司其責,幾十年相安無事。
就在審問陳直的當天夜裡,一隊由五十艘千石大船組成的船隊緩緩駛入了北水門,此時關閉城門的時間已過,各大城門都緊閉,而北水門的水中鐵柵卻緩緩開啟了,前三十艘大船上人影瞳瞳,每艘大船上都足有百人,後面的大船上則滿載馬匹。
北水門沒有舉燈,任由數十艘大船進入城內,月光照在大船上,只有全部都是梅花衛軍士,足有三千人之多,個個頂盔冠甲,手執弓弩刀槍,殺氣騰騰。
大船緩緩靠岸,一部分千人士兵牽馬上岸,迅速整隊,在北水門旁邊的一片空地上集結,而船隻上也有兩千軍士,他們也沒有行動,而是耐心坐在船上,等待行動的命令下達。
皇甫無晉和他的百名親衛從第一艘大船上了岸,他也全身盔甲,腰挎齊家送他的佩刀,他對領軍大將鄭延年吩咐一聲,「耐心等待我的命令!」
他翻身上馬,帶領一百餘親兵,向大街盡頭奔去,他要去的江寧府衙,相距北水門約五里。
和其他官衙一樣,江寧府衙的結構也是前面官衙,後面官宅,府尹韓順義就住在後面的官宅內,韓順義今年剛五十歲,擔任雍京京兆尹整整五年,幾個月前,因幾大錢莊的擠兌事件,江寧府尹余曜江被免職,韓順義便從雍京調來江寧府。
從官品上看,京兆府尹和江寧府尹都是從三品,但重要性卻不同,江寧府遠遠比不上京兆府重要,所以韓順義左遷江寧府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一葬變相的貶職。
不過也有很多官員私下議論,韓順義無論在哪裡都沒有什麼意義……他不過是申家的一個影子。
確實,韓順義名義上是京兆尹,但雍京的大權實際上是掌握在主管軍隊的西京留守申濟手上,他沒有任何發言權,五年來,所有雍京的政務文書,都是先給申濟批閱,申濟畫撣後再交給他蓋章,有很多次,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文書,但事情已經執行了,因為執行者已經知道申濟畫押了。
比如前年,京兆府下屬的萬年縣要招五十名衙役,這必須要京兆尹批准,正好韓順義那幾天生病,沒有來得及審批萬年縣的申請,可他侄子告訴他,萬年縣的五十名新衙役已經招募結束,新衙役們已經出入衙門,原因就是申濟已經同意。
這件事讓他很沒面子,可他又無可奈何,只得把不滿和惱怒壓在心中,索性裝得昏庸糊塗,整天沉溺於酒中,以至於他在朝廷中有一個外號,叫酒三品。
在雍京窩窩囊囊蹲了五年,這次又被調到江寧府做府尹,原以為有出頭之日,不料他還是一個傀儡,還是一個申家影子,江寧府的真正掌權者是少尹申祁武。
在江寧府,他甚至比雍京還要悲慘,在雍京,至少申濟還會裝模作樣,最後給他批閱一下政務文書,而江寧府是申家的老巢,他政務文書都見不到,只到申祁武那一步就結束了,因為府尹的大印是掌握在申祁武手中。
韓順義只得繼續隱忍,整日裡不問政事,或沉溺酒杯,或許去茶館喝茶聊天,幾個月的時間就這麼昏昏庸庸過來。
雖然日子過得昏庸,但韓順義的心中卻如明鏡一般,楚州政局並不像雍州那樣被申國舅緊緊控制,尤其從去年開始,絹涼王皇甫無晉出任楚州水軍都督後,不但加深控制楚州的軍隊和財力,尤其楚州戶部司的一把火,徹底燒掉了申國舅對楚州財稅控制,不僅是皇甫無晉,張相國之子張容也身兼楚州少尹和鹽鐵轉運使的兩個要職,申國舅對楚州的控制已經被大大削弱。
韓順義已經感覺到自己出頭之日要到了,他在耐心等待,等待屬於自己的機會到來。
夜幕剛降,韓順義燙了腳,正準備跟心愛的小妾上床參禪,就在這時,外面傳來疾奔腳步聲,管家在外面緊張道:「大人,絹涼王前來拜訪。」
平時的韓順義總是表現的反應遲鈍,可這一刻,他的反應比誰都快,他立刻道:「快請,請到我書房。」
韓順義慌忙穿上外袍,便向書房而去,這還是皇甫無晉第一次上門拜訪,儘管他和皇甫無晉見過幾次,但都是客氣寒暄,韓順義心裡明白,皇甫無晉這個敏感的時候夜訪,必然是有深意。
書房裡,無晉正背著手欣賞牆上的幾幅梅花圖,這些圖都是韓順義本人所畫,畫中老梅枝幹清瘦、遒勁剛強,色彩異常絢麗,這和他平時混混沌沌、惟命是從的性格完全不同。
這或許就是韓順義性格的另一面,無晉也是通過戶部司縱火案瞭解到了韓順義的另一面,他就住在距離大火不足百步府衙,那麼沖天猛烈的大火,他居然不來看一眼,就算他再無能、再無用、再窩囊,就算他為了不被朝廷彈劾,他也應該過來裝模作樣看一看。
但他卻絲毫不為所動,表現太異反類妖,正是韓順義的按兵不動,讓皇甫無晉感覺到,此人絕非昏庸懦弱,而是深藏不靂,他眼光比誰都精明。
這樣的人會甘心被申家所欺、所騎嗎?絕不會,這幅畫就是最好的證明。
「讓殿下久等了!」
身後傳來韓順義的笑聲,他的聲音略帶一點沙啞,非常有特色,無晉連忙轉身,歉然笑道:「沒有預約就來拜訪請韓大人原諒我的唐憲……」
韓順義心中有些奇怪,他見無晉全身盔甲,就像要出征一樣,難道他都是這樣打扮嗎?
「哪裡!哪裡!我知道殿下很忙,來我府上也是殿下百忙之中抽空,不過殿下來我府上卻是第一次,我要罰酒三杯!」
韓順義沉溺於酒中,張口閉口都離不開酒,無晉卻微微一笑,「今晚我們不喝酒,以茶待酒。」
韓順義呆了一下,他暗罵自己糊塗,皇甫無晉是有正事來找自己,還喝酒做什麼,他拍拍腦門,自嘲笑道:「看我這個酒鬼,讓殿下見笑了,快請坐!」
他請無晉坐下,又命丫鬟上了茶,這才笑道:「聽說殿下要出征了?」
無晉歎了口氣,「本來是計劃後天出征,但現在估計要推遲幾個月了。」
「這是為何?」
韓順義有些愕然,他連忙問:「是準備不充份嗎?還是皇上另有安排?」
「都不是!」
無晉笑了笑,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這才緩緩道:「鳳凰會再怎麼說也是外面勢力,對我大寧王朝影響不大,現在我大寧王朝即將發生內戰,在這種嚴峻的形勢下,我怎麼能離開,攘外必先安內,韓大人說是不是?」
韓順義眼睛瞇了起來,「殿車的話,我聽不懂。
無晉眼睛一挑,銳利的目光盯著韓順義,「韓大人,我是帶兵之人,不太喜歡彎彎繞繞,我就給你直說吧!皇上可能已經過不了幾天了。」
韓順義的嘴巴半天合不攏,眼中驚訝萬分,半晌,他才結結巴巴道:「殿下,這……這話從何說起?」
他又穩住了心神,連忙起身將門關上,這才壓低聲音問無晉,「殿下有井麼內幕消息嗎?」
無晉搖搖頭,「你不要管我消息從何而來,反正我告訴你,十天之內,皇上必定駕崩,太子和楚王之戰肯定爆發,韓大人,你我都要肩負維護楚州穩定的重擔啊!」
韓順義心中狐疑不定,嘴上卻打了哈哈道:「如果是這樣,我可能會讓殿下失望了,我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櫃,殿下應該去找申少尹才對。」
無晉還是搖了搖頭,「韓大人,我只問你一句話,假如申少尹和左縣令今晚被抓捕,還有申國舅的家眷被囚禁,你願不願出來主持江寧府大局?」
韓順義渾身僵住了,呆呆地看著皇甫無晉,他忽然明白了,皇甫無晉是太子之人,一定是太子要發動政變了。
「韓大人,你明確告訴我,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韓順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顫聲道:「我是江寧府尹,維護江寧府穩定是我的職責。」
「好!我就要韓大人這一句話。」
無晉站起身,拱拱手道:「希望大人今晚穿上官服,不要休息,三更時分左右,我會派人上門來請大人,告辭了!」
無晉行一禮,轉身便走了,韓順義呆坐在那裡,久久不語。
無晉走出韓順義府宅,翻身上馬,百餘名親衛跟隨著他,他們奔出數十步,經過一條小巷時,無晉放慢了馬速,這時,小巷內一條黑影奔出,躬身稟報:「卑職一直在監視。」
「盯嚴密一點,假如有信鴿飛出,不要管,讓它飛走。」
「卑職遵奔!」
無晉猛抽一鞭戰馬,向黑暗深處疾奔而去,他去的方向,正是張容的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