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的二月雖然還有一點春寒料峭,但春天的腳步在關中大地上踏響,綠柳發芽、梅huā綻放,牧童騎在牛背上吹著橫笛,在綠柳間穿行,河裡一群群鴨子游過,春意已經開始盎然。
但並不是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春天的喜悅,在這生機勃勃的春天裡,有人喜悅,但也有人充滿不安和恐慌,太子皇甫恆就是其中之一。
皇甫恆並不住在華清宮,而是住在皇城內的東宮裡,相對於洛京,他更喜歡雍京,因為雍京的東宮離父皇很遠,也沒有史官記錄他的言行,更重要是,他曾經的東宮軍隊就駐紮在離他不到五百步的皇城內。
雖然父皇已經換了大將軍,但副將李彌依然沒有被換掉,那是比原大將軍范緒還要忠心於他的大將,他手下有五千軍隊,雖然數量不算多,但這五千軍隊卻給了皇甫恆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不過此時,皇甫恆心中卻萬分緊張,他剛剛得到蜀中消息,他在蜀中養的三萬sī兵很有可能暴lu了。
事情出在一名軍需官的身上,他和幾名軍官喝醉了酒,結果他懷中落出一封疊好的密信,信中有各個軍營詳細的地址,經過拷打,他終於承認,是一名京城來人以兩千兩的銀子向他買這份情報,而在此之前,他已經把各軍營的人數賣給了京城來人。
正是這個消息使皇甫恆陷入恐慌之中,他立刻聯想到了父皇對他態度的yīn冷,這兩個月,父皇召見過他三次,那種彷彿門背後看人的yīn冷目光總是使他心中一陣陣發悸,就彷彿看透了他所有的秘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現在他明白了,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父皇真的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的sī軍,蜀中三萬、豫州八萬,父皇肯定都知道了。
整整一天,皇甫恆都處於一種難以抑制的恐懼之中,父皇的yīn冷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他太瞭解自己的父皇,如果他勃然大怒,將自己杖責一百棍或者關在東宮一年,他都願意,因為那樣,父皇只是惱怒,不會廢他,而現在,父皇就彷彿什麼都不知道,只是yīn冷地看著他,這說明什麼,說明父皇已經決定廢他,甚至不是廢他那麼簡單,會讓他無聲無息從人間消失,暴病而亡。
皇甫恆背著手在房間內來回踱步,想著父皇的可怕手腕,這一段時間,包括在內的很多朝廷重臣都看出來,皇上是在對皇甫無晉下手了,皇甫疆重病在chuang,大限之日已經不遠。
父皇以修《寧史》的名義,任命蘇遜為主編,實際上是將他軟禁在史館內,又任命禮部shi郎蘇翰昌為郡學巡查使,赴蜀州各地巡查郡學情況,這顯然也是把他調離京城。
又把陳直派去楚州查稅銀事件,用陳直的冷酷無情,連尚方寶劍也賜予了他,這就讓所有人都為皇甫無晉捏一把汗。
就在所有人都盯著楚州皇甫無晉的時刻,卻忽略了身邊即將要發生的大事,父皇為什麼要派陳直去楚州?當時,連他自己也沒有反應過來,現在他才忽然醒悟,御史台的另一名忠心於他的御史中丞袁曼也不在雍京,另外算是偏向於他的吏部尚書張縉節也在前天被派回洛京,理由很充分,二月底朝廷將返回洛京,讓他回去先準備。
可問題是,為什麼不讓申國舅去?以前年份都是申國舅先回去,從來就沒有讓張縉節先回去過。
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蘇遜也是堅決反對廢除儲君,因為蘇遜是文壇領袖,桃李滿天下,號召力相當高,他提出的呼籲,會有很多人響應,所以把他軟禁,看似因為他是皇甫無晉的岳祖父,可實際上不也就是禁止他在廢太子之上多嘴嗎?
把種種可疑的因素加了起來,皇甫恆才忽然驚出一身冷汗,要對皇甫無晉下手,這是毫無疑問,但一定會等皇甫無晉打完鳳凰會再動手,那至少還有兩三個月時間。
那父皇現在做這些動作是為了什麼呢?答應已經呼之yu出,父皇現在做的事情就是為了對付他,廢除太子,等這件事大家鬧得沸沸揚揚時,父皇再突然對皇甫無晉下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從廢除太子轉到皇甫無晉身上,再給皇甫無晉按個謀反的罪名,那時,就沒有人再關心他皇甫恆的死活了。
非常高明的手腕,皇甫恆不得不佩服父皇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策,環環相扣,滴水不漏,他已經敢肯定,父皇廢除自己儲君之位的決心已下,而且時間點就在這個月內,原因很簡單,支持他的軍隊都在豫州,現在他在雍京內,孤立無援。
皇甫恆走到窗前,凝視著遠方的大明宮,那座曾經是最高權力的宮殿,現在已經冷清,是不是該他把那座宮殿重新點熱的時候了,皇甫恆的拳頭漸漸捏緊。
這時,門口傳來了shi衛的稟報:「殿下,徐重回來了,
皇甫恆大喜,立刻令道:「快讓他進來!」
片刻,東字shi衛首領徐重快步走進,單膝跪下「卑職徐重參見太子殿下!」
皇甫恆急忙問道:「怎麼樣,找到他們煉丹之處了嗎?」
「回稟殿下,找到了,他們就藏在灞上的一座莊園內煉丹,卑職派弟兄盯著他們。」
皇甫恆沉思良久,忽然,他一咬牙令道:「給我備馬,我要去灞上!」華沽宮內,申皇后有些哀傷地望著院中的幾株梅huā,梅huā已經盛開,雪白一片,芳香洋溢在院子的每一個角落。
如此美好的景se,在申皇后眼中卻如視而不見,她的心中依然是冬天,她算著日子,已經整整一百三十天沒有見到皇上了。
在這華清宮內,她甚至連皇帝的身影都沒有見過,皇帝並沒有在養病,她知道,皇帝天天都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她輕輕歎了口氣,攤開曾經白膩,而如今雖然白皙依舊卻失去了光澤的手掌,手掌上是三根白se髮絲,一個月前,她的頭上發現了第一根白髮,她恐慌地拔掉了,但今天,她的頭上又出現三根白髮,使她心中充滿了蒼涼和老意,她才三十二歲啊!
「娘娘,簡太醫來了。」一名宮女膽怯地稟報,申皇后立刻擦掉眼角淚水,平靜地道:「請他進來!」
簡太醫就是那個反對胡醫而被重責的御醫,經過了上次的胡醫風bō,他的上司趙汝正再也沒有給他機會接近皇甫玄德,不過申皇后倒是很信任這個老醫生,專門找他來給自己看病。
簡太醫走進房間跌下「微臣簡桁叩見皇后娘娘!」
「簡太醫免禮平身!」「謝娘娘!」
太醫簡桁站起身笑問:「娘娘這段時間身體還好嗎?」
申皇后轉身微微歎了口氣道:「簡太醫,上個月你建議我多服用黑芝麻和首烏,我確實服用不少,並且每天用黑芝麻調成糊洗頭,可是一個月下來,我又多了三根白髮,簡太醫,你的方子好像不管用啊!」
申皇后將三根白髮放在沉香木桌上,黑漆發亮的桌面上放著三根白髮,格外地刺眼,簡桁心中一歎,皇后的心病用黑芝麻怎麼能治好。
半晌他苦笑一聲「娘娘,臣或許還有一個法子,只要娘娘不要怪罪於我。」「你說吧!你太醫,我怎麼會怪罪於你,是什麼藥?」「其實是三樣很常見的東西,不是藥。」簡桁緩緩道:「一副木魚,一串念珠、一本金剛經,娘娘,或許這三物能減緩鼻發滋生。」
申皇后鼻子有些發酸,當年楊皇后被冷落時,她好像也是寄托這三樣東西,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難道今天又輪到自己了嗎?
她沉默半晌,又問道:「簡太醫,皇上的身體怎麼樣了?」「回稟娘娘,皇上的身體表面不錯,實際上越來越糟,他太相信那個女巫的藥了,我很清楚,那個女巫已經把份量越下越大,一旦皇帝再倒下,臣很擔心,他真的就醒不來了,臣真的擔心,可誰也不聽我的話!」簡桁連聲歎息,痛心疾首,申皇后眉頭一皺「可是我聽趙署正說,胡醫中也有可取之處,並非完全害人,他說皇上在恢復,tuǐ已經有知覺了,我覺得tuǐ有知覺是好轉了,怎麼會越來越糟?」
「娘娘,皇上並不是毀在藥上,那些藥是無毒,也確實補腎,可問題是,皇上因為吃了那種藥變得縱yu無度,就算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樣折騰,所以那種藥其實是在變相傷害皇上,娘娘忘記陛下是怎麼暈倒的嗎?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連忙皇上自己也忘記了。」簡桁又忍不住跪下磕頭「娘娘,趙署正其實是有sī心,他也知道那種藥的害處,他是怕皇上心中不快而處罰他,因為那種藥是把所有的傷害聚集起來,一旦發作,瞬間就倒下,皇上就沒有機會再懲罰趙署正,他是抱這種心理,他的sī心會害死皇上!」
簡桁太耿直,他說得話誰都不愛聽,包括申皇后,她聽簡桁聽到了「死,字,她心中也有些不快了,但她沒有表lu出來,只淡淡道:「我知道了,我會想法勸勸皇上,你退下吧!」
簡桁無奈,只得退下了,這時,宮外隱隱傳來了太平鍾敲響的噹噹聲,這是有重要人物去世的消息,申皇后愣住了,半晌,她連忙吩咐一名宦官「去打聽一下,是誰去世了?、,
宦官答應一聲,出去了,片刻,宦官急奔回來稟報:「娘娘,是蘭陵郡王皇甫疆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