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是一個三十幾歲的黑壯男子,眼睛又細又小,一條鷹勾鼻,滿臉橫肉,他人長得黑,也穿一件黑色短衣,頭上歪戴一頂軟帕頭,兩條帶子長長地掛在胸前。
皇甫貴認識他,是維揚縣有名的潑皮頭子,姓米,但沒有人記得他叫什麼了,只記得他的綽號,黑米,綽號雖然不夠霸氣,但他卻是個狠角色,惹了他的人,沒有一個不骨斷筋折的。
他今天三十餘歲,從十八歲起,他幾乎三成的時間都是在坐牢,在外面他是維揚地霸,靠敲詐商舖為生,在監獄裡他是獄霸,把牢中的人都打得服服帖帖,連牢頭都怕他,他不知進了多少趟縣衙,但他沒有人命在身,衙門也拿他沒辦法,關一兩個月就放了。
皇甫貴臉色大變,他知道這群人十有八九是黃家找來惹事的,上次博彩,黃家栽了觔斗,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老七!」他顫抖著聲音回頭大喊:「快把櫃檯裡的鐵盒拿來!」
老七立刻跑了進去,端出一隻鐵盒子,裡面都是碎銀,皇甫貴雙手恭恭敬敬遞上,「這是一百兩銀子,給各位大哥喝杯水酒。」
黑米接過盒子,打開看了看,卻隨手將盒子扔進了河裡,『嘩!』碎銀子掉進了河中,引起周圍人一片驚呼,所有看熱鬧的路人都嚇得後退了,一些跑出來準備幫腔的客人也嚇得慢慢向屋裡退去,恨不得越遠越好,黑米來了,誰敢惹禍上身。
黑米臉上的橫肉抖了起來,他瞇起小眼睛笑道:「我說掌櫃的,你是賺大錢的人,卻拿這點打發叫花子的小錢給我們喝酒嗎?」
仲勇勃然大怒,他轉身就走,皇甫貴卻一把抓住他不放,他知道兒子是要去找縣衙出面,但這種潑皮惹不起,官府來了,他們就走,但他們再回來時,問題就嚴重了。
去年韓記綢緞鋪東主就是報官得罪了這個潑皮頭子,報官的當天晚上,他的店就被人放火燒掉了,幾萬兩銀子的產業被燒得乾乾淨淨,韓東主不久就氣死了,自己兒子只是個小吏員,這種潑皮,他們惹不起。
皇甫貴老於世故,性格有點軟弱,他知道只能軟求,來硬的他沒有本錢,便拱手陪笑道:「不知大哥要多少酒錢。」
「嗯!蠻上道的。」
黑米滿意地點點頭,「那我就少要一點吧!」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白銀五千兩!」
皇甫貴腿都嚇軟了,五千兩銀子,這不是讓他關門嗎?他求救地向張霸道望去。
張霸道也一陣陣頭痛,俗話說,『不怕閻王狠,就怕小鬼纏』,得罪了這幫地痞潑皮,他的鏢局也休想安寧了,但他不出面又不行,皇甫貴眼巴巴看著他呢!
張霸道只好硬著頭皮上前,給黑米拱手施一禮,「米老弟,能不能給我個面子......」
黑米瞥了他一眼,便冷笑一聲道:「原來是霸道老弟,可以啊!我當然要給你面子,好吧!我再便宜一點,四千九百九十九兩銀子,怎麼樣,給足你面子了吧!」
饒是張霸道不想多事,但他這張只值一兩銀子的老臉,也有點掛不住了,他重重哼了一聲,發狠地說:「大家都是外面混的,你不要過份了。」
「哎呀!」
黑米嚇得舉起手,對他身後的地痞潑皮們眨眨眼笑道:「好凶啊!我好怕怕,咱們快逃吧!」
他身後的地痞潑皮們都一起哄笑起來,黑米吹了聲口哨,一揮手,「走!到振威鏢局要酒錢去。」
張霸道臉色大變,他們可不是要酒錢的,他們若盯上自己,那客人們誰都不敢上門了,他的鏢局就得關門歇業,有過先例的。
他慌忙拱手服軟了,「米老弟,不!米老哥,有話咱們好商量,我不管了,不管了還不行嗎?」
黑米斜眼看著他,臉上似笑非笑,「真不管了?」
「真不管了!」
張霸道回頭訕訕對皇甫貴歉然說:「老貴,抱歉了。」
皇甫貴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他此時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忽然,他『撲通!』一聲跪下,抱拳哀求說:「米大哥....求你行行好,放過我吧!以後我.....每個月都會給你份子錢。」
「哎喲!肚子有點痛。」
旁邊忽然傳來了無晉的呻吟聲,他捂著肚子慢慢走上前,皺眉對黑米說:「這位大兄弟,有沒有帶竹片,借來用用。」
黑米的小眼睛猛地瞪圓了,「你說什麼?」
無晉拍拍他的胳膊,攬著他的肩膀說:「我肚子疼得厲害,麻煩大兄弟扶我進去一下。」
不知怎麼回事,潑皮頭子黑米突然發了善心一般,真的讓無晉扶住他肩膀,一步一步向當鋪店堂內走去,兩人那樣子頗為親密,讓人感覺人間似乎還有真情存在。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那群潑皮地痞面面相覷,誰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如果大哥是被脅迫,他應該開口喊才對,可是他一言不發,難道他中邪了嗎?
皇甫貴更是驚訝得張大嘴合不攏了,只有張霸道看出一點名堂,但他又不敢相信,過了片刻,黑米出來了,這一次他沒有被扶住肩膀,眼睛充滿了一種震驚和不可思議的神情。
「那我走了....祝貴店財源滾滾,天天....發財!」
他聲音都有點不自然地顫抖,無晉也走出來,拱手笑道:「黑老弟客氣了,以後常來坐,再代我向黃東主問好。」
「好的,一定來!一定來!」
黑米走到皇甫貴面前,又向他合掌賠禮,「對不住了,那一百兩銀子,我明天就叫人送來,皇甫掌櫃發財,發財!」
說完,他轉身便跑,跑得比兔子還快,他的手下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跟在他後面慌慌張張跑了。
皇甫貴滿臉疑惑地向無晉望去,無晉卻一臉無辜地聳聳肩,他忽然又揉揉肚子,愁眉苦臉說:「不行,肚子還是有點痛。「
他轉身便彎著腰走進店裡去了。
.......
潑皮頭子黑米竟然倉惶逃走,這對維揚縣的商人們來說,無異於一顆炸彈在他們頭頂上爆炸,能把黑米嚇跑,這意味著什麼?
這一刻當鋪的開業已經不重要了,羅秀才的口才也引不起大家的興趣,所有人都在談論黑米逃跑時詭異的一幕,客堂內嗡嗡聲一片,絕大部分人都不在場,而在場的少數幾人也不知道無晉把黑米叫去店堂中做了什麼?
各種猜測的版本出現了,最多的猜測卻讓人啼笑皆非,那就是無晉一定會某種邪術,那黑米一定是被這種邪術鎮住了。
至今為止,客人們都不知道無晉才是這家當鋪的大東主,商帖上只有皇甫貴的名字,他們只當無晉是皇甫家派來幫忙的子侄,幾乎所有的人連他名字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
那個趙掌櫃自作聰明地大喊起來,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趙掌櫃,知道什麼?」
「這一定是皇甫家的秘密。」
趙掌櫃神秘地對眾人道:「那個年輕人一定拿著皇甫家的某種秘密,所以把黑米嚇跑了。」
「你胡扯呢!若是皇甫家秘密,老貴怎麼不知道,還被嚇成那樣?」
「這個你們就不知道了,老貴是庶子,他沒有資格。」
眾人一聽,多少有點道理,便紛紛催促他:「你快說,什麼秘密?」
趙掌櫃得意非常,他賣了半天關子,終於經不起催促,這才一臉神秘說:「你們都忘了嗎?大寧王朝是誰的天下,國姓是什麼?」
一片驚呼,原來如此,眾商人恍然大悟,大寧王朝不就是皇甫家的天下嗎?東海皇甫氏雖然偏遠,但他們畢竟也是姓皇甫,祖上還是丹陽郡王,搞不好那個年輕人手中拿就是聖旨或者王爺金牌之類,才把黑米嚇成那樣子。
這是人的本性,有些事情或許很簡單,但人總是喜歡往玄乎的地方想,也正是這樣,生活才會多姿多彩。
但無晉的事情簡不簡單呢?
張霸道坐在一個角落裡一直沒有吭聲,按理,他是最後一段事件的唯一目擊者,依照他那『豪爽』的性格,現在這件事的發言人應該是他,而不是胡說八道的趙掌櫃。
但張霸道卻很沉寂,陰沉著臉,怔怔發呆,黑米是被無晉用一種高妙的手法脅迫進屋,這一點他看出來了,但張霸道卻驚鴻一瞥地看到了一眼屋裡的情形,他只看見無晉並沒有用武藝脅迫黑米,而是給他看了一樣東西,黑米立刻臉色大變,似乎嚇得腿都軟了。
似乎有點像趙掌櫃的猜測,但張霸道知道無晉手上的東西和皇甫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因為無晉也是個庶子,任何一個家族都不會把家族重要物品交給一個庶子。
張霸道只感覺這個無晉很神秘、似乎背景很深,要想知道當時無晉拿出了什麼,必須要去問黑米。
「大家去吃飯吧!」
皇甫貴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黑米的逃跑意味著晉福當鋪從此以後再不會被**敲詐了,那可是比官府雙稅還沉重得多的負擔。
他喊一聲羅秀才,「秀才,我在楊記酒樓已經訂好座位了,你招呼大家過去。」
一下子,十幾個商人把皇甫貴圍了起來,一連串的問題向他拋來,「老貴,你那個侄兒呢?他叫什麼名字?他是用什麼嚇跑了黑米?老貴,你們家是不是有聖旨或者皇帝金牌之類的寶物......」
皇甫貴就像後世的新聞發言人一樣,擺出一個無可奉告的姿勢,無晉已經給他打過招呼了,包括當鋪所有的人都不准把他說出去,至於振威鏢局的總鏢頭張霸道,無晉相信他也不會說出去,那老傢伙本事不大,但人比誰都精滑。
最後皇甫貴被逼無奈,只得回答了一個問題,「我那侄子是從京城來的,他已經回京城了。」
大堂內一片嘩然,伴隨著趙掌櫃嘿嘿地得意笑聲,似乎在說,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半個月後,這件黑米風波便漸漸地被人淡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