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從黑暗中解放出來,我雖然眼睛瞇著,但卻沒有喪失應有的警惕性,立即前沖,右掌在對方身前一格:“朋友,請留步。”
那人反臂擒拿,小臂柔若無骨,靈蛇一樣在我腕子上繞了一圈,冷笑著喝斥:“滾開!”一股蜿蜒游動的巨大力量猛撞過來,並且其中夾雜著蛇拳的靈動、虎爪的暴戾,將陰柔與剛猛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道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從他的武功上,我能判斷出那人正是“安大略湖之鷹”葉薩克,立即順著他的力道緩緩退卻,不動聲色地化解了這招擒拿。
更多的手電筒強光照進來,外面影影綽綽地竟然站了二十幾個人。
葉薩克拉住蘇倫的手,幾乎將她直拋起來,兩個人立刻笑成一團,聲音在甬道裡跌宕起伏地回響著。
“蘇倫——”有個威嚴的聲音操著一口流利的國語在叫。
蘇倫應聲叫著:“師父!”從葉薩克掌心裡掙脫出來,撲向另一個稍矮一些、但氣勢挺峙雄渾如大山的男人。
看蘇倫像小燕子一樣飛來飛去,我心裡也感到由衷的高興,直到葉薩克手裡的電筒強光射到我臉上來。
“小兄弟,你是不是風?據說是手術刀和蘇倫最看好、最具潛質的江湖新人?”他大步逼到我面前來,居高臨下地伸出右手。葉薩克是塔吉克斯坦國籍,最早在前蘇聯的特種部隊服役,後來投入冠南五郎門下,再轉入美國人的精銳部隊,可以說是世界級的軍方精英人物。他說話的態度和行事的方式,帶著不容置疑的生硬,連握手的姿勢都是命令式的。
我慢慢地抬手與他相握,低聲說了一句:“幸會。”
葉薩克蛇一般的目光冷森森、濕漉漉地瞥過我的臉,突兀的鷹鉤鼻子抽動了一下,再次大笑:“好好好,手術刀的眼光一向不錯,更何況是小師妹看上的人物,更是卓爾不群。年輕人,從現在開始,你已經是我們師門上下的朋友,走到全球的任何一個國家,提我——”他失口了,立即拖長了聲音改正,“提我師父的大名,一定會受到國賓級別的禮遇。”
他的個子要比我高過一頭,幾乎要頂到甬道的頂部了。
我對這種過份虛假的熱情不感興趣,再次點頭,表示應用的禮貌。
“風,你還好嗎?”有個瘦削的影子從這一群奇形怪狀的男人身後轉了出來,倒背著雙手,極有禮貌地微笑著。她的長發在電筒強光下飄飛著,帶著一股香遠益清的芬芳。
“嘿,顧小姐,請跟在我們後面,否則有意外情況發生時,不好保護你——”葉薩克轉身,張開兩臂要把我們隔開。
“我知道了,多謝美意。”顧傾城腳步一錯,從甬道邊緣滑過來,穩穩地站在我面前。
我微笑著點頭:“我很好,你呢?”
在眾人面前,她永遠都是矜持、高貴、文雅、得體的,絕不表現出對我的過份熱忱,但眼底深處流動的脈脈溫情,卻一覽無遺地呈現給我。
葉薩克鼻子裡悶哼了一聲,表示著自己無法掩飾的不滿,但顧傾城並不理他,目光注定了我,無聲地用“唇語”說了一句:“很擔心你。”
我心裡掠過一陣感動,但並沒有善解人意地回應她,反而慢慢退開一步,扭過臉去,望著擁住蘇倫的那個六十多歲的男人。
在很多媒體上看到過冠南五郎的照片,但那都是平板而靜默的,當他真正站在我面前時,那種不發一言便震懾全場的不怒自威像是一張巨大的網,籠罩住每一個人。
顧傾城低歎一聲:“我在懸崖上等待援兵,直到冠南五郎大師到達才匆匆趕來,你不會怪我來遲了吧?外面的雪地上躺著那麼多橫七豎八的屍體,讓我真的非常擔心。”
“屍體?無頭屍體?”我驚訝地反問。
她點點頭:“對,就在一個空院裡,至少有二十具以上屍體,死狀慘烈無比。還有,外面有大片大片形式古怪的小樓,粗看起來,像是奇門遁甲陣勢,但卻被毀壞了一大半,已經面目全非了。”
我的思想立刻變得極其紊亂起來,因為這甬道是在鏡子後面的,而蘇倫則是穿過鏡子才見到我。按照正常推論,甬道一定會通向她所經歷的那個世界,而不是阿爾法的地盤。顧傾城所描述的,正是阿爾法與土裂汗大神連番激戰的地點,豈不是與蘇倫的經歷截然相反?
她向旁邊退開讓路:“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我低著頭,從蘇倫身邊繞過去,快步走向洞口。在冠南五郎身後的這群人無聲地閃出一條通路,無聲無息地沉浸在黑暗裡。
之所以沒有急速跑出去,是因為我知道,不管外面是什麼環境,什麼樣子,都說明不了任何問題。現在經歷的一切,是毫無邏輯關系可講的。
我沒料到顧傾城一直跟在後面,快走出洞口時,她趕上來:“風,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已經找到蘇倫小姐了,為什麼還悶悶不樂的?”
她臉上的關切讓我更加不安,只能淡淡地敷衍著:“沒事。”
我心裡只有蘇倫,小別重逢後,更是添了幾分小心,免得讓她不悅。憑心而論,顧傾城的容貌、處世能力並不比蘇倫遜色,甚至某些地方會超過她,所以,我必須避免與顧傾城走得太近。
“你已經找到自己想要的了,下一步,是不是得實踐自己的諾言,幫我達成目的?”她換了個話題,不疾不徐地走在我旁邊。
甬道盡頭,其實就是封印之門所在的那個山洞,不過我從外面向裡看的那扇金屬門被扭曲得不成樣子,丟在洞外,像是一個廢棄了印象派藝術品。
向西面看,小樓和殘磚碎瓦交錯著,一派浩劫後的混亂淒涼。
“空院就在前面,我們要不要走過去看看?”顧傾城向西指著。
我緩緩地搖頭:“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顧小姐,甬道的彼端就是‘亞洲齒輪’,但我並沒有看到什麼絕世古琴,也許你該早點趕過去搜查一下,免得珍寶落在別人手裡,又得破費贖回了。”
找回蘇倫並且重新脫困之後,我心裡緊繃的弦一下子松了,頓時身心俱疲,恨不得找一個隱蔽的地方連睡上三天三夜才好,拒絕一切人的打擾。
顧傾城微笑著:“好,你自己一切小心,我先去了。”她向後轉身,毫不停頓地走回甬道,並沒有刻意地糾纏我,這倒有些讓我悵然若失起來,一腳踢在那扇破門上,重重地歎息著。
從洞口一路走到空院,雪地上的雜沓腳印顯示,這一行人共有二十一個,幾乎是筆直地由西向東過來,沒有絲毫的拐彎岔路,可見他們的目標非常明確,直指封印之門所在的山洞。
我再次回到空院,屍體原樣不動地躺在地脈出口旁邊,大部分被雪覆蓋住了半邊,顯得愈發荒涼冷肅。從井口向下望,什麼都沒有,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吞噬飛行器和老虎的火海呢?”我苦笑著,經歷過的一切恍如南柯一夢,但卻是最詭異不過的噩夢。
循著原先的路線回到那座小樓,從破牆洞裡鑽進去,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可以通向飛行器的黑洞。也就是說,我無法讓別人相信自己曾由這裡進入過“亞洲齒輪”,一切過程既無人作證,也沒有任何可信證據。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蘇倫安然無恙地回來,總算可以把西南邊陲之旅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了。死了那麼多人,經歷了那麼多事,終於熬到天亮夢醒的那一刻,是不是該值得慶祝呢?
在山洞前停下來思索了好一陣,才決定重新進入甬道,此刻,我應該與蘇倫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都要第一時間搶上前保護她。一想起葉薩克那種狡黠的微笑,我心裡難免再次掠過一陣驚悸,仿佛即將上床的人發現被窩裡伏著一條涼颼颼的蟒蛇。
“蛇?被稱為‘安大略湖之鷹’的葉薩克,為什麼給人的感覺總是不懷好意?”再次回憶他的個人資料,似乎一切沒什麼問題,我只好把這些感覺放在一邊。經過剛剛的一次短暫交手,我已然清楚他的武功根底,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大的威脅——
太多的意外變故,令我的神經變得異常敏感,每一步行動也更加小心謹慎。在老虎墜落之時,我也是站在鬼門關的邊緣,只要再向外踏出一步,兩個人的命運也就沒什麼不同了。
“風哥哥?”蘇倫急匆匆地跑出來迎接我,臉上掛著焦灼而幸福的笑,“師父要見你,他從燕遜和蕭可冷那裡聽說過你很多資料,所以——”
當她看到洞外的景物時,一下子愣住了。
我靜靜地陪她站著,絕不出聲打擾她。幾分鍾後,她臉上的笑容全都不見了:“風哥哥,在我印象中,這裡應該有一面異常精致而標准的秦代宮牆,樓閣亭台井然,牆角還滋生著茂盛的青苔。向前幾百米,有一座類似於賞月台的高樓,上面的漢白玉欄桿雕著龍鳳呈祥的花紋……可是,現在它們都去了哪裡?還有瑞茜卡和孫貴,又在哪裡?”
顧傾城站在甬道裡面十步遠的地方,臉部隱藏在黑暗裡,只露著一雙秀氣的腳。我有理由懷疑,她在偷聽我和蘇倫的談話。
蘇倫捂著自己的臉,迅速冷靜下來:“我懂了,那面鏡子能夠通向不同的世界,引申來講,鏡子後面開著不計其數的門戶,大概是受時間的控制而無序開合的。風哥哥,我們走吧,不管將來發生什麼,只要大家在一起,就不會再有恐懼。”
不愧是冠南五郎的弟子,她的緊張情緒維持了不到五分鍾,便徹底恢復了平靜,能夠做出自己的判斷。
我牽著她的手向甬道裡走,那是故意做給顧傾城看的,好讓對方死心。
其實,我心裡還在擔心一件事,那就是封印在水晶裡的幻像魔。連阿爾法都說過,當封印能量急速減弱時,幻像魔便能夠突然蘇醒。他與土裂汗大神交戰時,幻像魔曾經撞擊封印之門弄得大山為之震顫過。
“無論如何保護蘇倫”這八個字現在是我唯一的做事原則,也是任何分歧下的唯一抉擇。
再次經過那塊大水晶時,蘇倫低頭凝視著地面上的陰影,憂心忡忡地問:“風哥哥,難道你對幻像魔的復蘇沒有一點感覺?”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或許該這麼說——“幻像魔的復蘇是絕對的,但復蘇的時間卻是相對的。”所以,我們不能在此地久留。
“兩位無須擔心,這一次冠南五郎大師帶領著青龍會的十七位煉氣士高手,能夠匯聚超過五顆廣島原子彈的爆發能量,即使有什麼不測,他們完全能應付得過來。”顧傾城跟在我們身後,及時插話。
她和冠南五郎竟然跟青龍會搞在一起,真是出乎我的預料。
蘇倫在我手指上輕輕一捏,示意不要作聲,繼續聽顧傾城說下去。
“風先生,青龍會並非是外界傳說中的邪派組織,所以希望你能摒除成見。沒有他們合力打開那扇金屬門的話,現在二位還都被囚禁在甬道裡呢?對不對?我與冠南五郎大師的合作剛剛開始,他會幫我找到那張絕世好琴的下落,任何意外,十七煉氣士都會蕩除,讓所有的計劃得以按部就班地實施。”
她的聲音永遠都是驕傲淡定的,每一個字都口齒清晰,中氣十足。
青龍會十七煉氣士來自五湖四海,我只知道其中九位來自藏教、外蒙、冰島、黑山、墨西哥等地,其他八位行蹤飄忽,身份隱秘,根本找不到他們的資料。在江湖傳聞裡,他們合力發功時,能產生呼風喚雨、閃電劈雷的奇效,與古代野史中的“上天散仙”差不多。
“顧小姐也是青龍會的高手嗎?”蘇倫淡淡地笑著,與我靠得更緊密些。
“我沒有那份榮幸,尊師冠南五郎大師才是這場行動的總策劃者。蘇倫小姐,大師門牆上下對於‘亞洲齒輪’的求索領先於全球任何組織,這一點你是最清楚的了。所以,連青龍會都會仰仗他,而我,僅僅是一個不在江湖的小商人,到這裡來,不過是為了尋找一架好琴而已——”
兩個漂亮女孩子的交鋒,不見刀光劍影,但每一句話都藏著深意。
“什麼琴?真是巧了,我在一個地方恰好看到一架奇怪的古琴,它沒有名字,成色、材質、絲弦也不夠名貴,但放置它的那張紫檀寶鼎桌,卻用十六架名琴墊底。據我所知,那十六架琴合起來的價值超過一億美金,都是全球樂器聯盟排行榜上的在冊寶貝。還有,琴室一邊的石桌上,插香的爐子亦是用名琴改造而成;彈琴的琴凳則是古琴良材拆開後打造的——”
蘇倫挽著我的胳膊,在這條黑暗的甬道裡猶如閒庭信步一般。
“十六架名琴?都是什麼名字?”顧傾城追問著。她是愛琴如癡的人,一旦聽到與古琴有關的事,精神立刻振作起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八個名字分別鑿刻在琴尾上,兩兩成對。插香的名為‘紫蘇焦尾’,做凳的似乎是‘求凰、鳳鳴、楚台’三架。其實這些都不算名貴,關鍵是那琴室裡的牆上掛著一張吳絲綢帕,上面以七彩線繡著一首譜子,名為‘快哉此風’。顧小姐,你是亞洲古琴名家,對這些東西必定極為熟悉,就不必再叫我獻丑了吧?”
蘇倫一口氣報了這麼多名琴,把顧傾城聽得愣了,慢慢站住,不再前進。
我們走出了二十幾步,蘇倫回頭,啞然失笑:“風哥哥,你看顧小姐怎麼了?站在那塊大水晶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水晶表面映著淡淡的紅光,照亮了顧傾城穿的一件白色風衣,她正低頭往下看,一只手扶著左側的石壁,神情非常專注。
“顧小姐?怎麼了?”蘇倫在氣勢上已然占了上風,但並不十分張揚。
顧傾城有些緊張地抬起頭:“沒什麼,沒什麼,著水晶裡的火焰真是奇怪,我剛剛以為它是能自由跳動的呢!這個世界,真是太奇妙了——蘇倫小姐,那架古琴在什麼地方?能否帶我去看看?”
我猜蘇倫描述的一定是“第三座阿房宮”的東西,果然,她悠然回答:“它在一面古鏡之後,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帶你去。”
顧傾城放棄了自己的觀察,繼續前行,不過卻偷偷地歎了一口氣,滿含失望。
我們三個走出洞口,葉薩克已經登上了機械體的最頂端,握著一架小巧的軍事望遠鏡向那深井裡張望著。
“師父,師父——”蘇倫向肅立在齒輪前的冠南五郎叫著,腳步歡快地搶先跑了過去,挽住他的胳膊。他慢慢回頭,猶如一件工藝嚴謹到極點的機器,動作平滑,絲毫沒有破綻,目光炯炯地投在我的臉上。
我坦然地迎接著他的注視,並且快步走過去。
“風?”他只說了一個字,兩道濃重的黑眉揚起來,繼續審度著我的臉。
“是,久仰冠南五郎大師盛名。”我握住他伸出的手。
手術刀在世時,曾不止一次向我提到過冠南五郎,並且絕不掩飾自己的贊賞。受了他的影響,在我心裡一直把對方當作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輩,是值得信任的導師。
“燕遜、蕭可冷還有小燕、孫龍、大亨都向我提到過你,當然,還有手術刀本人。這些人都是眼高於頂、驕傲萬分的特立獨行之輩,假如一個人贊賞你就罷了,偏偏每一個人都那麼肯定地對我說,你很了不起。所以,不管是三人成虎也好、隨聲附和也罷,我都想親眼看到你。現在,我看到了,也相信他們的眼光不會錯。年輕人,未來的世界是屬於你們的,蘇倫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他笑起來的時候,橫在眉心裡的一行“七寶抱山紋”漸次舒展開來,像是捏在書生手裡的精巧折扇,緩緩張開,灑脫而飄逸,帶著說不出的華貴之氣。
我放開他的手,謙遜地低頭:“謝謝大師謬贊,手術刀曾經告訴過我,以後見到大師時一定要恭恭敬敬地執弟子禮,聞聽教誨。”
他的手給我的感覺穩定而干燥,並且蘊含著一股循環流動的真氣。那幾秒鍾裡,我觸摸到他掌心裡的“天地人三才紋”,明明白白構成一種“龍走天涯”之勢,每一道都清晰深刻,是掌紋裡極少見到的帝王之相。
“風,你好像領悟到了什麼——不過,不必在意,命在天而不在我,即使是再好的相法、相術、掌法,沒有文武相濟、水火相融的時勢,也不會有大的作為,對不對?”
他倒背著手,昂然微笑著,身上那套雪白的意大利西裝與飛旋的齒輪一道發出耀眼的銀光。即使是剛剛走過外面的廢墟,他腳上那雙名貴的歐式皮鞋上仍舊一塵不染,只有在走路時隨時運用“踏雪無痕”的輕功,才會達到這種防塵效果。
我點點頭,意識到自己外表上露出來的任何小動作,都會被他看透內心,立刻平心靜氣地向後退了一步,恭敬地點頭致意。
“蘇倫,這一次能夠順利進入‘亞洲齒輪’的世界,你的功勞是最大的,想要什麼獎勵,考慮好了就告訴我,只要不是上天摘星攬月,師父一定替你做到。”他回身向著蘇倫微笑著,如同慈父看著自己的愛女。
蘇倫搖搖頭,大聲回答:“師父,弟子什麼都不要。”
她在接連遇到我、看到大師兄葉薩克和師父冠南五郎之後,滿腔喜悅無法細說,完全拋開了素日冷靜沉著的那層“假大人”式的偽裝,重新變成了嘰嘰喳喳的小女生,與顧傾城的甘於沉默等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顧傾城被冷落了,始終站在我身後十步以外,默不作聲。
在她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模樣古怪的駝背老頭子,穿著一身極不合體的灰色西裝,頭發胡須都亂糟糟的,簡直不成樣子。在他背上,打橫拴著一個同樣是灰色的木箱,長度約有一米半,寬帶半米,看上去沉甸甸的,不知裝著什麼東西。
當他發現我正在盯著自己時,立刻眨眨眼睛,臉上堆起了討好的笑容。
“大師,我們的事可以開始了嗎?”顧傾城等到蘇倫笑夠了,才恭恭敬敬地向冠南五郎鞠躬請示著。
老頭子應聲取下了後背上的箱子,小心地平放在地面上。
冠南五郎擺擺手:“不,再等一下,等葉薩克探明了地脈的波動頻率再開始。顧小姐,我答應你的事肯定會做到,不必急在一時,對不對?”
他的右手食指、無名指上,戴著兩枚燦爛的白金指環,隨著手掌的擺動,發出點點湛湛精光。
據媒體上的資料顯示,他已經接近七十歲,但神采氣勢,卻只有五十出頭的樣子,特別是凝視某一個人時,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要劈山裂石般將對方每一個毛孔都看穿一樣。手術刀那樣的江湖大人物對冠南五郎都贊歎不絕,可見我面前這人,真的是絕頂高手中的高手。
“風,咱們一起去機械體頂上散散步,如何?”他向我招手,掌心的手紋一亮,但緊接著又收了起來。
我自然只有從命的份兒,他這樣的人物站在這裡,像是星星群裡突然墜下一顆太陽,任何星光都不足以與太陽爭輝,全部黯然失色。
那道金屬階梯極長,他悠閒地向上攀登和,腳尖幾乎不沾地一般,輕飄飄的不發出任何聲音。
“風,關於‘亞洲齒輪’,你知道多少?”他漫不經心地問,目光仰視極頂方向。
我認真地回答:“歐美方面的著作基本都閱讀過,您的十幾本著作也讀過兩三遍。”大學的後半段,我一直在做《諸世紀》方面的調查研究,對“亞洲齒輪”並沒有刻意關注,所知還是僅限於皮毛。
“那麼,你的哥哥呢?他是不是說過什麼?”他笑了,下巴微微上揚。
我吃了一驚:“我哥哥?”
他隨即接下去:“不必吃驚,手術刀去北海道時,曾繞道關西,向我咨詢過一些事,所以,對‘盜墓之王’楊天的神奇失蹤,我也仔細分析過。風,從學藝到今天,楊天是我唯一佩服的人。如果有機會,我很願意幫你做一些事,放心,我會保守這個秘密。需要我的時候,盡管給我來電話——”
我用力點頭:“是,一定,一定。”
以前,僅有手術刀與蘇倫是這世界上明了我的真實身份的人,現在又多了冠南五郎這個當世奇人,我心裡有種被冬日的愛琴海陽光曝曬過的溫暖。
輕功卓絕的人做到“踏雪無痕”並不困難,但難的是像冠南五郎這樣,隨時都保持著輕飄飄的離地狀態。在某些江湖典籍裡提到過,當輕功練到“白日飛升、青虹貫腦”的地步時,就會永遠地克服地心引力,變成可以任意飄浮的地球人。毫無疑問,冠南五郎就做到了這一點。
我們一直走到頂點,葉薩克手裡抓著一根手指粗的鋼纜,穩穩地站在井邊向下望著。鋼纜的一端想必是系著一個沉重的儀器,崩得筆直,下端連著的重物至少有三十公斤以上。
“怎麼樣?一大半齒輪是否正在奇特地加速?”冠南五郎快步走上去,拍拍葉薩克的肩膀。後者比他高出近兩頭,但氣勢上卻遜色太多,以至於變得像個傻兮兮的瘦高孩子。
“是,師父,我們來得正是時候。按照您的加速度計算公式,當轉速超過每秒鍾三百轉時,機械體就接近崩潰的邊緣了。當然,它是會持續加快的,預計崩潰的臨界點是在每秒鍾四百到五百轉之間。”
葉薩克回望著地面上的人,那種濕漉漉的目光弄得我後背上仿佛有條毛毛蟲在爬來爬去。
井口向下十米便徹底地陷入黑暗,什麼都看不到了。
冠南五郎的理論研究曾引起過全球物理界的大討論,那些固步自封的科學家曾笑稱“只要他找到‘亞洲齒輪’,我們全體人都俯首聽命,唯他馬首是瞻”。現在,冠南五郎真的到達了這裡,那些人不知道會怎樣震駭呢。
葉薩克轉向我:“風,我得恭喜你,師父有意重開門牆,收你為入室弟子。希望以後大家在一起可以好好相處,我雖然是大師兄,卻沒有慧根,請你和蘇倫多多指教——”
這個消息若放在其他人身上,只怕當場就要欣喜若狂地跳起來,畢竟能得到冠南五郎的青睞,比得到某個亞洲小國的王位更重要,但我只是禮貌地笑了笑:“那是我的榮幸,我很願意。”
葉薩克詫異地盯了我兩眼,長歎一聲,轉身把注意力放回到鋼索上。
“用魔力之琴,奏出宇宙的最強音,這就是亞洲齒輪開始旋轉的基准點。咱們腳下,踩著六萬九千個齒輪,當然這只是已知的數目,在我的最新研究成果裡發現,齒輪的總量是無窮無盡的。就在這個金屬世界之下,齒輪還會向下球形延伸十三公裡,那才不過是它的腰線部分。按照這種比例計算,構成機械體的總量約為九億只,直徑則是從我們看到的二十厘米一直縮減到兩微米。正是它的恆定旋轉,才產生了供地球自轉、公轉、地心引力、風、潮汐、流沙等等等等一系列的地表活動。風,它不能停下來,但也不可以轉得太快,就像一只年事已高的大鍾,既不能超快也不能滯後,否則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冠南五郎望著我,語速加快,把這些復雜的理論用淺顯的語言表達出來。
我點點頭,表示自己能理解。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地面上那守護著木箱的老頭子:“看,那盒子裡裝的就是來自日本皇室的‘五湖古琴’,你對此該不陌生吧?”
這次我才是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驚,料不到顧傾城會千裡迢迢把琴帶到這裡來,更重要的,那琴裡禁錮著千年女僧籐迦的靈魂,她的身世已經夠艱難的了,何苦再到這個世界裡來經受折磨?
我歎了口氣:“大師,我知道那架古琴,是從皇室裡的籐迦公主遺物中取來的,在我手上轉贈給顧小姐。不過,我看不出,這架琴有什麼特殊性?”
一路上,顧傾城總好像有事瞞著我,現在圖窮匕見了,她從港島去北海道收購古琴,竟然也是尋找“亞洲齒輪”的伏筆。從這一點上看,她的心機果真埋藏至深,比蘇倫要復雜得多了。
“對,就是它。風,不瞞你說,直到現在我腦子裡都有一個解不開的困惑。早在籐迦公主小的時候,我就見過那架琴,也親手彈奏過,並且用射線機掃描過很多遍,也沒發現它的怪異之處。直到上次接到顧小姐電話,重新拿到這架琴,忽然發現,它能達到的音量極限拔高了十五倍,已經能觸及人類聽覺的極限,但卻不至於跌入到超聲波區域裡去。這就是中國古籍裡描述過的‘喚醒亞洲齒輪’的聲音,所以,我和顧小姐欣然合作,一起到這裡來。她要的,是另外一架琴,而我,則是要以拯救地球未來為己任。說到底,完全要感謝你,不知你在琴上施展了什麼魔法,竟然令它化腐朽為神奇?”
他的確不明白,除我之外,誰都不明白,因為那是我和籐迦之間的秘密。
我笑了笑:“能為拯救地球貢獻力量,是我的榮幸。”
當他再次用探測儀一樣的目光向我掃來時,我迅速後撤:“大師,我有些不舒服,要下去一會兒。”
受到顧傾城欺騙這件事很令我惱火,再站下去,只怕會流露出小小的失態,所以在怒火發作之前,最好先避開大家。
“去吧,年輕人,多陪陪蘇倫。”他大度地揮手,白金指環映出的光,刺得我的眼珠一陣針扎般的疼。
找到齒輪,調整轉速,以保持地球上各種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均衡,這些道理聽起來玄之又玄,但我很想看看實際效果。
“假如保持‘亞洲齒輪’的平穩轉動能改變世界冷戰格局的話,豈不也是好事,省得聯合國理事會的人飛來飛去地調解戰事,弄得焦頭爛額。籐迦被封印在琴裡之後曾經說,自己的使命就是奏出世界上的最強音,在這裡終於能物盡其用了。”我一邊緩緩向下走,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地面上的形勢。
十七個白袍人整齊地站成了一個圓弧形,圍繞在亞洲齒輪周圍,全都雙手合什,表情嚴肅地對著機械體。他們的身後,就是溝通兩個世界的那條筆直的甬道。他們的聯合力量能打破封印之門,大概可以證明已經超過了阿爾法的水平。所謂“煉氣士”,實質上是畢生修煉一種無上內功的人被外界冠以的通稱。
他們的頭部罩在風帽裡,只露出大半邊臉,根本分辨不清全貌。
蘇倫正跟顧傾城站在一起,作為現場僅有的兩個女孩子,她們應該是有共同語言的,但兩個人的情緒卻完全不同,蘇倫滿臉喜悅,顧傾城卻越來越沉郁。
我走到距離她們十步遠時,蘇倫已經興奮地轉頭招呼我:“風哥哥,我跟顧小姐已經達成協議,咱們帶她去‘第三座阿房宮’,她會送我一張‘51號地區’的特別通行證。你知道,哥哥生前對於‘亞特蘭蒂斯’的世界非常著迷,立志要找全地球上所有與那個失落的大陸有關的遺物。顧小姐說,以她與美國軍方的交情,可以任意從那裡取走十件以上的研究對象。”
這的確是件好事,手術刀的藏寶庫裡已經保存了超過五百件亞特蘭蒂斯的相關物品,大到砌築城牆的鐵磚,小到婦女使用的指環、發簪甚至是牙簽。顧傾城以這個條件引誘蘇倫上鉤,恰恰是擊中了對方的弱點。
“那是件好事,顧小姐手眼通天,連軍方視為禁地的區域都等閒視之——我不明白,顧小姐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
我盯著她,希望能看出什麼破綻來。
“我,一個小小的古琴收藏家、文物掮客,或者還有一點點做生意的頭腦,如此而已。”她笑著解釋。
“那麼,顧小姐如何解釋有目的地收購五湖古琴,是為了什麼?待價而沽還是奇貨可居?”當初決然贈琴時根本沒想到這些,只是本著“寶劍予壯士、紅粉送佳人”的一腔豪邁,現在回響起來,我真是太小看她了。
顧傾城輕輕地彈了彈指甲:“風先生,如果你認為贈琴是種錯誤,那麼現在我可以補一張支票給你。按照常理,琴現在是我的,我當然有權利處置它,對不對?”
她的語氣漸漸變得生硬,那老頭子立刻警惕起來,蹲下身子,雙手按住木箱,同時斜眼望著我。
我保持微笑:“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顧小姐,你太多慮也太多疑了,琴當然還是你的,只不過我剛剛在想,你不愧是深謀遠慮的生意人,早在幾個月前便未卜先知地看到古琴的妙用。能不能透露一下,你要冠南五郎大師幫你做什麼?是去取另一架古琴嗎?”
現在,四周局勢變得非常微妙,我懷疑冠南五郎帶來的這些人也未必是自己的親信,畢竟看這群人的身手,個個臥虎藏龍,別具異相,是絕不會輕易供人驅使的。所以,我、蘇倫、顧傾城之間應該是更多地溝通合作,而不是自相殘殺。
“這個問題,我可以保密嗎?”她反問,忽然轉身向那老頭子說,“昆侖奴,你老是念叨說要向風先生請教劍術,現在就是個最合適的機會。”
蘇倫臉色一變:“什麼?他竟然是洛杉磯唐人街上的大劍客昆侖奴?顧小姐,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吧?”
在我看來,顧傾城既然可以驅使衛叔那樣的江湖一流高手,當然也能以大劍客昆侖奴為僕人,這沒什麼可奇怪的。只是那個號稱在美國十大城市的唐人街“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昆侖奴,竟然是如此的其貌不揚?
老頭子慢慢起身,搓著雙手,向我點點頭,又哈了一下腰:“風先生,據秘密資料上說,你曾有一次與人交手,一秒鍾之內發出了幾萬劍。那樣的劍法,已經突破了人類武功的極限,我一直跟人打賭說,那是以訛傳訛的謬論,人是不可能達到這種出劍速度的。我,以快劍成名,二十歲時達到每秒鍾三劍,三十歲時增長到每秒鍾四劍,但有一次與‘華人功夫之王’李小龍過招,卻被他每秒鍾連踢五腿的功夫擊敗。所以,我潛心閉門修煉,八年之內把自己的出劍速度提高了五倍,現在,每秒鍾能夠刺出二十劍——”
他伸手在自己腰帶上一摸,錚的一聲,掌心裡已然多了一柄顫巍巍的二尺長精鋼軟劍。
“風先生,請指教。”他緩緩地把軟劍卷在手心裡,又倏的放手,劍身嗖的一聲彈得筆直,向我眉心指著。
一秒鍾內出劍萬次,那場大戰是發生在土星人的奇幻世界裡,真不知道怎麼傳到江湖上去的。看來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只要做過,就會有人知道。現在,我絕對不可能達到那種超凡脫俗的境界,但我有“逾距之刀”,足以卻敵。
“現在不是時候,要比劍,出了這個山腹有的是時間。”我不悅地搖搖頭。
假如顧傾城是以這件事來分散我的精力,她可真就是太不近人情了,何苦步步緊逼?
“對,不是時候,我們都有很重要的事做,但是風先生,與你比劍是顧小姐答應我的,否則我也不可能舟車勞頓,一路趕到這個窮山溝裡來。不比劍可以,你最好自殘兩臂,然後在所有媒體上刊登公告,聲明是昆侖奴的手下敗將,這樣的話,我會立刻回洛杉磯去,絕不煩你。”
昆侖奴臉上露出近乎癡迷的狂熱,當他把全神的內力都灌注於劍身時,劍尖上竟然吐出了一道銀色的劍芒,足有半寸長。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顧傾城已經退後三步,把場地給空了出來,明擺著是要坐山觀虎斗。
蘇倫關切地湊近我:“風哥哥,你身體怎麼樣?能不能堅持?”
我點點頭,她的聲音壓得更低,“我懷疑顧傾城的來歷相當復雜,你看,任何事對她來說,都是信手拈來,就連美國總統都沒有這麼囂張過。”
“因為她有囂張的權利。”我笑了,跟對方相比,蘇倫還是顯得毛躁了些,不能保持心平氣和的狀態。
昆侖奴軟劍一顫,發出一陣“嗡嗡、嗡嗡嗡”的古怪嘯聲。一劍在手,他身上的頹唐、灰敗、蕭瑟之意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昂揚燃燒的斗志,連滿頭的灰發都仿佛從睡夢中被喚醒過來,根根直豎著。
一個真正的劍客拔劍之後,自己的身體也會變成一柄劍,飛蛾撲火般投入戰斗。
這場逼上門來的比武成了我不得不應付的瑣事,其實以昆侖奴的威名,完全沒必要挑戰我這樣的江湖後輩。他成名不易,我不想無端地摧折了他的自信心,對於一個劍手來說,那是最殘酷不過的。
“風先生,請賜教吧?”那個木盒早就被他踢開,看來除了癡迷於劍之外,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事。
我的目光落在他凸起的喉結上,那是練劍的人最不易防范的位置,只要“逾距之刀”發出,他便立即倒下,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種結果。
“風先生,你在猶疑什麼?昆侖奴熱愛劍道勝於自己的生命,假如能死在高手劍下,將是他畢生的夙願。”顧傾城看透了我的心思,不急不慢地加了幾句,把我逼上了“不得不出手”的絕路。
“嗚——吱”,機械體頂上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口哨,除了昆侖奴之外,我們三人同時轉頭,望著那個高高的圓頂。
“大師兄要干什麼?”蘇倫反應最快,臉色一下子低沉下來,瞬間抄槍在手,彈開了保險栓,並且一個滑步搶到我身邊,“風哥哥,小心一些,那是一個殺人的信號。”
幾乎就在她開口說話的同時,昆侖奴已然中招。一個白袍人鬼魅一樣掠近,先是劈手奪走了那柄軟劍,另一只拳頭重重地擂在他的喉結上。空氣中僅僅傳來“喀”的一聲輕響,昆侖奴已經倒跌出去,彭的一聲撞在金屬壁上,再啪嗒一聲落地,身子蜷縮起來,徒勞地四肢抽搐著,基本已經死亡。
白袍人嘿嘿冷笑了兩聲,突然抬起手,把軟劍塞進自己的嘴裡,狠狠地咀嚼著,像是一頭剛剛攫取到肉骨頭的餓狼。幾秒鍾後,他哽了哽脖子,竟然把一柄“百煉鋼化繞指柔”的寶劍吞了下去。
他扭頭向回走,目光恰恰與我相遇,忽然冷森森地一笑,露出兩排尖銳的黃牙。
這個變化來得太快了,幾乎還沒來得及與昆侖奴說清自己的意思,他已經中招身亡。顧傾城臉上的表情仍舊波瀾不驚,昆侖奴的死在她心裡的反應,並不比死掉一只流浪狗或者流浪貓更重要。
“奔雷快手、吞冰絕技,閣下是帕米爾高原上的哪一派門下?”我提高了聲音,但並沒有阻止他,任他退回到自己的同伴中間。
帕米爾高原上共有四大勢力,前蘇聯雇傭軍、雪山堡、神龍教、喀納喀納城,每一派都有自己的嫡系殺手集團。我懷疑白袍人是喀納喀納城裡出來的野蠻流民,因為他那種嗜血的目光決不像是一個正常人,反倒更像是世代盤踞在雪山上的野狼。
“風,誰對你不尊重,就是挑戰我的師門榮譽。所以,大師兄我先幫你清理掉他,怎麼樣?”葉薩克的聲音遠遠飄來,帶著說不出的得意。
我和蘇倫對視了一眼,心裡泛起一陣涼意:“一個白袍人的殺傷力已然如此彪悍,十七人聯手的話,無異於一支實力超強的特種部隊。冠南五郎帶他們來,意欲何為?”
“風先生,開箱子看看吧,故人遺物,千萬要節哀順變。”顧傾城如此冷靜,連蘇倫都覺得不可思議了。
我走上前,俯身按下了木盒上的一把彈簧鎖,輕輕掀起盒蓋,首先看到的是一層乳白色的鋼化泡沫板,然後才是被上等的蘇州絲綢層層包裹的五湖古琴。假如籐迦的靈魂是具有視覺和聽覺的,在我注視古琴的時候,她肯定也能看到我。
“奏出世間的最強音?”我搖頭苦笑著,在膝蓋上蹭了蹭手指,才落下去緩緩地觸摸琴弦。黑色的絲弦與暗紅色的琴板依舊熟悉,包括上面那兩個朱印小字——“五湖”。
“籐迦,你能看到我嗎?”我在心裡默念著,突然間,琴弦隨風而振,發出一連串流水跌宕的清音,叮叮咚咚,流暢優美之極!
我仿佛看到了籐迦在幽篁水郡裡俯身彈琴時的影子,四周也突然刮起了一陣陰柔之極的旋風,一個女孩子的低聲歎息隨風而來,拖著長長的尾音:“唉——”
“誰?”蘇倫低聲斷喝。
“沒有人,別擔心。”我豎起食指貼在唇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籐迦已經變成靈魂,永遠都無法被人看到,但我能感覺到她在琴弦上翻飛出沒著。
“風哥哥,我能感覺到一個女孩子的香氣——”蘇倫眉頭一皺,立刻叫出了“千花之鳥”四個字,“是籐迦公主,對不對?”
她和我並肩站在一起,凝視著緩緩振蕩的琴弦。
琴聲停了,只有余音裊裊仍在空氣裡飄浮著。
“她離去了。”蘇倫淡淡地一笑,唇角帶著一絲苦澀。
我明了她的心,立刻握住她的指尖:“蘇倫,我說過,咱們會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開,更不會受任何人的影響。”沉浸在愛情中的女孩子總是善變而多疑的,聰慧如蘇倫,也不例外。
“風哥哥,我知道,我知道……”她避開我的目光,抽回手,仰望著機械體的頂上。在那邊,冠南五郎和葉薩克正在低聲交流著什麼,偶爾發出一兩聲大笑。
顧傾城挑起木盒的蓋子,啪的一聲重新蓋緊,右手伸在褲袋裡,似乎一直捏著什麼東西。
“顧小姐,似乎你對別人的生死毫不在意?無論是衛叔還是昆侖奴,根本激不起你的傷感,在這一點上,真是讓人欽佩。”我看不透她和前兩位死者的關系,但即使是主僕,也該露出一絲傷感才對。
“人在江湖,生死須臾之間,況且要做事,就會有人犧牲,這有什麼?”她冷淡地回答了我的問題,抽出手來,掌心裡竟然是一塊歐米茄牌子的老式懷表,閃著燦燦的金光。
在這個沒有時間概念的世界裡,表是最無用的東西,我原以為她握著的會是一柄手槍。
“風先生,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她彈開鑲金的水晶表蓋,凝視著表盤上跳動的指針,唇角始終帶著一絲淡然的笑意。
“好,我們一起聽,不介意吧?”我再度握緊蘇倫的指尖。
從現在起,我們兩個之間不再有單獨的秘密,任何時候都會同時出現。
顧傾城皺眉:“這樣啊——好吧!”她四面看了看,指向右面的一組橫三豎三的洞口,“我們去那裡談,好不好?”不等我和蘇倫說什麼,她已經帶頭向那邊走過去。
蘇倫歎了口氣:“風哥哥,你應該看出來顧小姐滿腹心事,我跟著去聽,合適嗎?”她的眉心也緊鎖著,心事並不比顧傾城的少。
我點點頭:“當然,有什麼事,咱們會第一時間同時知道,不必躲藏遮掩。”
從白衣人身後經過時,我逐一觀察著他們的腳下,畢竟一個人來自何門何派,從站立的姿勢就能猜度出來。十七個人幾乎來自全球各地,其中三個矮矮胖胖的竟然膚色黝黑油亮,腳踝上套著三十幾個黃金腳環,一看就知道是從南非叢林金礦裡出來的。
“黃金幫的長老?”蘇倫在我掌心裡迅速劃了幾個字。
我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黃金幫自稱受命於非洲“祈福之神”,是橫行非洲中南部的第一大黑社會勢力,連各國政府都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青龍會崛起之後,帶給世人最震撼的感覺就是每一個會員都相當有來頭,幾乎沒看到哪個無名小卒得到入會的機緣。
“你猜顧小姐要說什麼?”蘇倫換了話題,小指指甲劃得我掌心一陣輕癢。
我搖搖頭,那塊表給了我某種奇異的感覺,因為我懷疑它的重量遠遠超過一塊正常的懷表。顧傾城並非過度纖弱的女孩子,握著表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吃力,所以我判定表的重量會超過三公斤以上。
顧傾城已經站在金屬壁前面,抬頭仰望著那九個洞口,神情蕭瑟。
剛才我跟蘇倫早就檢查過,每一個洞口裡面都被石牆擋住,無路可走。
“風先生,首先我得向你說抱歉,因為我一直都在騙你。”她轉過身,把表盤向我亮了亮,裡面竟是一個畫面不斷旋轉的液晶屏幕,上面標著各色圖示和縱橫交錯的虛線,應該是一張攤平的世界地圖。
“騙我什麼?”我冷靜地笑著。
“我,根本不是什麼顧傾城,或者說,世界上根本沒有顧傾城這個人,她只是被杜撰出來的一個身份。我只有一個代號,就是‘龐貝’,那是埋葬在火山灰裡的廢墟,將會永遠被世人遺忘。現在,我將再次消失,永遠從兩位的世界裡消失。下次見面,大家想必就不再相識了,因為‘顧傾城’這個身份,只會被使用一次,然後全球的任何一台戶籍服務器裡都找不到與她相關的只字片語。”
她有近似於絕望的沉著,如同在敘述著一則別人的故事。
只回應了一個字。
“很好。”蘇倫長歎,“‘索馬裡之火’二十六精英之一?久仰了。”
這個驚人消息沒有令蘇倫和我失態,只是有一點意外而已。
“我的任務是搜索‘潘多拉寶盒’與追殺叛徒瑞茜卡,當然,她也是組織裡的一個代號,就像電腦屏幕上的一個跳躍的字符,本身沒有任何意義。長話短說吧,所謂的‘潘多拉寶盒’總共是一對,它們的作用是完全相反的,其中一個對於地球上的毒物有強大的吸引力,另一個則對它們有強烈的排斥力。據‘51號地區’傳真過來的資料顯示,第一個盒子在很久之前就破裂損毀了,化成一種毒性超強的液體,污染了此地的大片土壤。這個就能解釋,為什麼五角星芒大陣裡匯聚了那麼多毒蟲,而你身上帶著的,卻是辟邪防身的寶貝。”
“現在,我能計算出一個出口的位置,就在上面這組洞口的核心,通向蘇倫小姐說的那個地方。我喜歡古琴,但十五歲之後,工作就成了生命裡絕對的核心,而古琴只是愛好。風先生,很榮幸認識你,知道時至今日,地球上還有真正一擲萬金面不改色的真正英雄。透露個消息給你吧,組織對你相當感興趣,很快就會有人前來接洽,希望你加入這群精英中的精英——”
我和蘇倫只是靜靜聽著,直到顧傾城把懷表遞過來:“風先生,‘索馬裡之火’的行事原則一向都是‘不為我用必死’,拿著它,或許對你有些好處。”
她的手伸到我面前,被我舉手擋開:“顧小姐,不必了。”
“下一次可能出現的是‘隕石’和‘學生’兩個人,你不可能從兩人的追擊下逃脫的,為自身的安全考慮,最好是……”顧傾城的臉色頓時一片蒼白。
“它有什麼作用?是不是美國物理研究室的最新產品‘宇宙定位儀’?”蘇倫適時地插話,化解了顧傾城的尷尬。
顧傾城點頭:“對,它的強勁計算系統能夠找到地球上的隱形蟲洞,從而在肉眼無法看見的情況下,進入另外的空間。”
我斷然拒絕了她:“顧小姐,無功不受祿,我不會接受你的東西。瑞茜卡會是什麼下場,難道也是死路一條?”
從來沒跟瑞茜卡深談過,但她身上帶著一條危地馬拉黑巫術的線索,我希望能找到些對大亨有用的資料。
“那還用說嗎?一個沒有鐵血紀律的組織不可能在激烈的間諜戰中存活下去,冷戰之後,全球間諜活動不是減少了,而是大大增加了。二位既然不接受我的好意,那麼就此再見了——”
她收回懷表,回望著葉薩克站的位置,若有所思地問:“蘇倫小姐,你心裡對於令師拯救地球的壯舉到底是怎麼想的?五角大樓方面,有很多對他不利的秘密情報,兩位多加小心吧,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與自己心心相印的人之外,沒有任何一個外人值得相信,是不是?”
蘇倫一笑:“深有同感,深有同感。”
當她的小指繼續在我掌心裡寫“你相信我嗎?”這幾個字時,我忽然覺得後背上一陣陣發涼,那是一個神經高度敏感的人被狙擊鏡套中時才有的感覺。在我的觀察中,十七煉氣士裡其中幾個背上鼓鼓囊囊的,應該是帶著某種儀器或者可組裝槍械。
“蘇倫小姐的聰慧是天下皆知的,希望我說的話能幫到你們。”顧傾城笑了,但隨即不無遺憾地長歎,“二位金童玉女,相得益彰,將來一定是天下有錢人的楷模。可惜,我沒機會參加你們的婚禮了,這一次任務的危險級別相當高,也許—懷表發出一陣清脆的音樂聲,她向上一看,臉上頓時蒙上了一層蔭翳:“那個通道已經打開,看來是不必麻煩蘇倫小姐帶路了,二位再見。”
就在此刻,她的眉心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紅點,那是激光瞄准器的固有標志,就在三十步外,一名白袍人以半跪姿勢俯身,雙手平端著一支精巧型狙擊步槍,指向我們站立的位置。
蘇倫腳步一錯,立刻擋住那紅點,暫時解了顧傾城的危機。
“再見——”顧傾城騰身而起,躍下洞口。
本來的局勢,顧傾城與冠南五郎的人馬互為倚靠,結成了表面看來牢不可破的探險聯盟,並且那架古琴也是她貢獻出來的。只有操琴的高手,才能彈奏出最高明的樂章,顧傾城恰恰就是這種高手。
反目、狙殺只是一瞬間的變化,葉薩克像一只翱翔九天的蒼鷹,向這邊俯沖下來,掠過成片的飛旋齒輪。他的輕功不算是全球頂尖的,但最少也要排在前十名之列,更令人震駭的是他一邊急撲,一邊從身體的隱避處取出四五節長長短短的管件,灑脫自如地拼裝起來,轉眼間已經變成了一張灰色的“獨眼弩”。
這種武器屬於美國海豹突擊隊的特殊發明,由十根強力彈簧做為激發動力,然後十道力量擰結在一起,作用於一只帶著三稜側翼的鋼鏢上,並且鋼鏢尖端塗抹上強烈麻醉劑。在深海格殺中,這種武器往往能一舉決定戰爭的勝敗,獵殺任何中型生物都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我拖開蘇倫,避開那個激光瞄准器的紅點。
“風哥哥,變化來得太快,真是要靜下心來好好思考才能想明白——”她痛苦地瞇起眼睛,回望著半空裡的葉薩克。
“顧小姐留步,留步!”半空裡有鏡片的反光一閃,葉薩克的最後一道工序完成,在獨眼弩上加裝瞄具,立刻向顧傾城瞄准。同時,狙擊手激光瞄具上的紅點也指向洞口,緊咬住顧傾城的後腦。普通水平的狙擊手根本不足於加入青龍會,看這個人的身手,絕對是身經百戰的高手。
顧傾城倏的轉過身來,那紅點一晃,死死地按在她的雙眉中間。
“如果是我,只怕會乖乖束手就擒,但她不是我,風哥哥,關於‘龐貝’的傳奇故事,是‘索馬裡之火’組織二十六精英裡最多也最精彩的。她一直都是鐵娜將軍的偶像——”蘇倫的思路也真是敏捷,竟然在這種危急關頭還會想起埃及女將軍鐵娜來。
顧傾城在向我揮手,但她此舉不過是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垂在腿邊的左手就在此刻做了個極其微小的彈指動作。
“啪、啪”兩聲輕響傳來,如同有人捏破了兩粒成熟的葡萄一樣,那狙擊手放棄長槍,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右耳,鮮血沿著指縫不停地淌下來。半空的葉薩克更是危險,他來不及發射弩箭,身子一沉,幾乎跌落在飛旋的齒輪上,幸好還能機警地腳尖輕輕一點,借齒輪飛旋之力左翻騰,踉蹌落地。
他的傷是在頸後,雙手捂住傷口,連聲怒吼。
這種變化令蘇倫有些措手不及,在我低聲叫出“水滴炸彈”四個字之後,她急速前沖,拔地而起,追向顧傾城。
水滴炸彈做為美國間諜系統的最新產品,最大的好處是時刻處於“隱形”狀態,可以毫無感覺地埋伏在人身上直到引爆為止,比起它的上一代產品“液體炸彈”,先進程度顯而易見。
值得慶幸的是,顧傾城並沒有徹底地痛下殺手,否則葉薩克的脖子就該一舉斷掉,成了“亞洲齒輪”世界裡的第二個死人。
“顧小姐,手下留情——”我落後蘇倫啟動,但卻跟她同時出現在洞口。
顧傾城已經閃向甬道深處,距離我們二十步遠,緩緩地揮手:“再見,再見了兩位。”她的另一只手已經伸進了擋路的石壁中,如同用一根筷子戳向豆腐一樣,身子也跟著沒進去。
“原來這些石門只是蟲洞的一種表現形式,隨時打開,隨時閉合——”蘇倫猶如中了魔障一般,大步向前走,要步顧傾城的後塵。
我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大力地把她攬在臂彎裡。
“風哥哥,那邊是個奇妙的世界,我要再進去,我想再進去。”蘇倫用力掙扎著,但我緊緊摟住她,已經失去過一次,我不可能再眼睜睜看著她從我面前消失了。
“風先生,你知道我心裡最大的遺憾是什麼嗎?”顧傾城的一半身子仍在石壁外面,忽然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真希望,有人也可以這樣攬著我,全心全意地呵護著我。蘇倫小姐,我真的很羨慕你,這一生,你找到了最疼愛你的男人,已經可以了無遺憾了。”
洞口處人影一閃,葉薩克迅速沖了進來,人未到,槍聲已響,啪啪兩聲,子彈射中了顧傾城側面的石壁,濺出燦爛的火花。
“蘇倫,快抓住她!快抓住她!”他嘶啞著喉嚨大叫著,但顧傾城嫣然一笑,身子一晃,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葉薩克搶上來,胡亂地在石壁上敲打著,卻毫無發現。
“大師兄,那蟲洞在同一時間裡,只能開合一次,別浪費時間了。”蘇倫轉身向外走,我緊緊地牽著她的手,寸步不離。
“嘿、嘿——顧傾城這小妞真是詭計多端,現在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呢?”他咆哮著,像被別人搶走了食物的狗熊。
銀色的穹頂毫無變化,齒輪機械體也一直在獨立飛旋著,那十七位白袍人重新肅立成一排,沉默不語。
沒有了顧傾城這個操琴高手,真不知道冠南五郎將如何完成自己的工作,蘇倫凝視著自己的指尖,忽的食指一彈:“風哥哥,顧小姐哦不,是女間諜‘龐貝’,她進了第三座阿房宮,是否預示著瑞茜卡就會喪命?聽燕遜偶爾提起過,五角大樓的間諜網至少分屬於三位實權人物管轄,既是相互間的伙伴,又是針鋒相對的敵人,而‘索馬裡之火’又是專管刑罰獎懲的,只怕瑞茜卡會出意外。其實,我跟她還是很談得來的。”
這種擔心似乎也是多余,假如瑞茜卡心裡埋藏著很多別人需要的秘密,她就不會死,而且自身受到的禮遇會更加周全。
眾所周知,十年來的中東戰爭裡藏著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這些東西一旦捅到美國人的對立面國家去,將會引起全球性的軒然大波,對美國的政治形像絕對是無可估量的打擊。
談及瑞茜卡的經歷,不可避免地會聯想到關寶鈴,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蘇倫上一個問題,她的話鋒跟著一轉:“風哥哥,大亨和關寶鈴現在的情況怎樣?小蕭曾說,你與關小姐是最談得來的朋友,而且大亨相當欣賞你——”
我微笑著搖頭,抬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蘇倫,對不起,答應我,在我們的世界裡永遠把那兩個名字刪去,好嗎?”
蘇倫一笑:“能做到嗎?大亨富可敵國,關小姐艷絕天下,都是——”
我默默地牽起她的手,故意岔開話題:“蘇倫,關於‘亞洲齒輪’,令師將會怎麼做?”
此刻,冠南五郎倒背著手立在機械體的頂上,高昂著頭仰望穹頂,仿佛在思考什麼決定性的問題。他的白衣幾乎和銀色的穹頂背景融為一體,看起來神秘而壯觀。
在任何人眼裡,這樣龐大的金屬頂壁,而且是在一座大山的腹地之下,絕對是地球人的人力所不能完成的,就像體積無比巨大的埃及金字塔一樣,應該屬於上天的遺跡,出自於天神之手。不過,就算是天神,也會有力所不逮的時候,比如土裂汗大神,不也是一樣能量盡失,死於阿爾法的劍下?
蘇倫一聲長歎:“他的計劃,是先將轉動的齒輪停下來,然後用‘宇宙的最強音’重新讓它啟動,等於是一台超級電腦的重新啟動過程。只是,那樣做會具有一定的危害性,至少有十到二十秒的時間,地球會失去一切動能——風哥哥,是一切動能,那樣的後果,真的不能想像。”
她的臉色掛著少有的憂郁,長睫毛垂下來,在兩腮上打下濃重的陰影,握在我手裡的指尖也慢慢變得冰冷了。
葉薩克退出山洞,大步追上我們,極不耐煩地低叫著:“蘇倫,顧傾城說過什麼?她去了哪裡?是不是你一直提及的那個阿房宮的世界?”
血仍在再流,他的表情看起來既狼狽又懊惱。
“是,大師兄,她擁有搜索地球蟲洞的能力,或許師父太低估對方的實力了。”蘇倫對葉薩克始終很尊重,回話時的態度非常認真。
“你為什麼不攔住她?明知道她是師父這次的行動裡最關鍵的人物?”他向我斜了一眼,鼻子裡喘著粗氣,重重地哼了一聲。
這種指責真的是莫須有之至,在顧傾城表明身份之前,蘇倫並沒有接到任何指令說是要對她嚴加看管,現在有什麼理由把行動受挫賴在她的頭上。
“對不起,大師兄,是我反應太遲緩了。”蘇倫立即垂下頭,甘願受責。
日本人是世界上最講等級、論輩分的族類,平均每個人一天當中要鞠躬五十余次,所以,在冠南五郎門下的弟子,都或多或少地受了日式禮節的影響,連蘇倫也不例外。
葉薩克冷笑:“要說對不起的話,去跟師父說吧!他老人家自始至終都在教導我們,任何環境裡,都要兼顧大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個人得失為重。現在,你有了心上人,連師父的教誨都忘了?”
他再次從脖子上拿下手來,五根手指全部被鮮血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