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無法肯定這段距離的長短,在那種怪異的液體裡,似乎光線也被扭曲得詭異絕倫,與陸地上的燈光有了明顯的不同。
那束光給我的感覺,有點類似舞台上的冷光燈,帶著寒浸浸的味道。
我想那些液體一定是冷的,與岩漿截然相反,所以才令燈光也充滿了寒意。
飛月的雙槍連續發射著,彈殼落地的叮噹聲清清脆脆地傳入我的耳朵裡,但我向空口望去時卻看不到槍口噴濺出的火焰,連天空的魚肚白也消失了,視線裡只有一團漆黑。
衛叔的狙擊步槍每射出一輪子彈,隧道裡的空氣都像被重新撕裂了一次似的,連地面也似乎被恐怖的子彈尖嘯聲震撼著。
「風,風——」顧傾城的叫聲被射擊聲遮蓋住了,只有在槍聲間歇裡才會傳過來,尖銳而驚惶,激起陣陣回聲。
兩分鐘或者是三分鐘時間,衛叔和飛月射盡了槍膛裡最後一顆子彈,所有的聲音猛然間全部消失了,只有空氣裡的火藥味越來越濃烈地飄忽來去。
我感覺到了某種物體接近時引起的空氣震顫,猶如潛泳者發現了急速衝近的鯊魚三角鰭,但對方的來勢快得無與倫比,我幾乎無法做出任何應對措施。
「龍格女巫?你又回來了。」我慢慢起身,就站在那個古怪的潭邊。
「對,回來,只是為了救你,不要動那面鏡子,那是他們的世界入口。在他們面前,人類的反抗能力,甚至比不上一隻螞蟻。」
我感覺到她,卻什麼都看不到。
「他們到底是什麼?告訴我,或者告訴我蘇倫去了哪裡、楊天去了哪裡?」這是目前世界上我最關心的兩個人,一提及蘇倫和大哥,我的心情立刻激盪得不能自持,呼吸也明顯急促起來。
「知道真相,又有什麼用處?」她的聲調悲哀而沉鬱。
一陣奇香在空氣中蔓延著,蓋過了刺鼻的火藥味,香氣應該是來自於她身上的,我懷疑身材如此纖細,身上又帶著異香的她,面具遮蓋下,絕對是一張清麗脫俗的臉。
潛意識中,我希望與大哥有關的每一個女人,都是萬里挑一的美女。手術刀不止一次地說過,只有絕世美女,才能真正配得上大哥那樣的一代豪俠。
「我要救回蘇倫,無論有多困難。」我接連三次深深地呼吸吐納,讓心情趨於平穩沉靜,「如果你不能說出『他們』是誰,至少告訴我,你是誰?」
沒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幽幽長歎。
我聽不到洞口方向的任何動靜,如果沒有腳下那只遙遠的電筒發出的光芒,自己幾乎以為是落入了另外的一個世界裡。
「我?離開塵世那麼多年,世人已經將我忘了,名字又何須再提?年輕人,我守在這裡,只是要阻止楊天繼續進入,或者『他們』的本意,是要拒絕一切人進入。你走吧,帶你的人馬一起走,免得再遭殺戮。」
她又一次提到了大哥的名字,那才是她關心的唯一問題。
「他們」應該就是住在山體下面的某些種族,或者就是李家古籍上的方眼怪人也未可知。
「他們?是不是一群方眼怪人?來自於宇宙的哪個星球?」我在黑暗中淡淡地笑了,因為自己感覺已經隱隱約約抓到了事件的主要脈絡。一切詭異事件,都跟那種怪人有關,並且他絕對不是我們地球人的同類。
在已知的地球人類中,任何一個種族的眼睛,都是橫向排列的橢圓形結構,無一例外,所以在好萊塢的著名科幻電影中,給外星人設計的眼睛,也跟地球人相似。在物理光學理論中,圓形的眼珠最容易接受光線的折射、反射,保證成像的精確程度,如果換成一個體積有限的正方體眼珠,將會跟這些理論背道而馳,南轅北轍。
她在黑暗中吃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咦,你怎麼知道?」
人類智慧的高低,沒有年齡地域之分,我相信,當自己把所有的零星線索有機結合在一起時,對那些怪人的瞭解,將超過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傳說中無所不能的龍格女巫。
「我當然知道,而且還想請問一句,怪人還躲在金蛋裡冬眠嗎?或者是在進一步蛻變?」我的想像力正在急遽膨脹,畫冊之外的很多內容都可以慢慢推斷出來。
如果把金蛋想像成「救生艙」之類的工具,怪人之所以鑽進去,只有兩種可能:逃生或者休眠。
相當一部分科學家的考證結論證明,秦始皇之所以能在春秋戰國時一統天下,開創人類世界從奴隸社會轉向封建社會的進化壯舉,絕對是與外星人降落地球這件事分不開的。
秦始皇的思想再超前,也只是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裡的一個,不可能憑空捏造出某些社會制度,並且放眼天下,胸懷九州,自稱為「始皇帝」。反觀他統一六國時的大大小小幾百次戰役,幾乎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實力竟然超過六國之和數倍。
這一點,絕不是僅憑一句「秦人強悍」就能解釋清楚的。
至於後來的焚書坑儒、修建長城、泰山封禪、修建阿房宮、毀天下兵器鑄造銅人、統一度量衡跟文字……每一項,都是神來之筆,讓後來的漢武、唐宗、宋祖、元明清帝垂首汗顏,只能追隨學習,而不可能再有大的突破。
越來越多的考古證據表明,秦漢之前,外星人在地球上的活動非常頻繁,他們的科技水平高過地球人幾萬倍,如同大部分神魔小說上描述的那樣「騰雲駕霧、吞煙吐火、點石成金、呼風喚雨」,總之,無所不能,才被愚昧無知的原住民拜為「天神」。
至少在我看來,李家古籍上畫著的方眼怪人,可能就是當時的某位天神,既然穿著秦朝人的鎧甲,當然也就會為秦始皇效命,是他一統天下的功臣之一了。
她更吃驚:「你……你都知道?難道你也是他們的其中一員?這個入口,也是你親開的?」
我搖搖頭,想必她能在黑暗中看清我的任何動作。
鋼索的顫動聲再次響起,吉普車的保險槓出現在我右側三步之內,再有幾分鐘,它將橫壓在液體上方。如果地面不出現大面積塌陷的話,車子會停在這裡,如同一根撬槓般,橫擔在深潭上。
我不希望失去孫貴的下落,也就是說,想要這個入口永遠開放著,直到顧傾城、衛叔他們一起進來看。
「唉,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他們已經很強大了,如果再有你這樣高明的外援,豈不是地球的又一噩耗?」她始終隱藏在黑暗裡,聲音飄忽不定,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
「他們就在山體下面嗎?他們來到地球的目的是什麼?這些液體又是什麼?」我連續提了三個問題。如果下面那些古建築就是怪人的居所,蘇倫也一定會在那裡,我彷彿已經看到了救出她的希望。
她又陷入了沉默,不再回答我。
腳下,手電筒的光芒越來越遠,越來越黯淡,應該是電力耗盡的緣故。
探照燈的燈泡全部被龍格女巫打碎了,失去了任何可以借用的價值,但車子還是一寸一寸地挪動到了深潭上方,車底的絞盤發出一陣「嘎吱嘎吱」的怪響,鋼索正在被漸漸收緊。
「聽我的勸告,回去吧……回去吧,你的武功智慧比起楊天怎麼樣?他不也是照樣鎩羽離去,毫無發現?看到,並不等於能夠進入,那是一個鏡花水月的世界,只有他們才能到達……」
她的聲音漸漸變得溫柔纏綿起來,每一次提到大哥的名字,她的語氣都會情不自禁地降低半個調式,可見對「楊天」這個名字情深意摯。
我不管那是個什麼世界,只要蘇倫在那裡,我就會鍥而不捨地追索到底。
很多問題,她不想回答,抑或是不知道答案,關於她的來歷,只要查查與大哥楊天密切相關的女人資料,就能找到答案。
我感到困惑的另一個問題是:「方眼怪人到底有幾個?」
李家古籍上,只畫出了一個,那金蛋也只有一個,難道在深遠的地下迷宮裡,還藏著他的無數個同夥,所以才被龍格女巫稱為複數的「他們」而不是單數的「他」。
「我不走,至少在救出我的朋友之前,我絕不會離開——」
「砰」的一聲,車子的左前輪驟然爆胎,震得我的耳膜一陣「嗡嗡」亂響,這才意識到,神秘液體的吸力之大,遠遠超過了我的預計,而且是無休無止存在的。
看來,之前我把鋼索繞在孫貴身上,是個無法預料的錯誤。他的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異,才會表現出鋼鐵一般的特質,不怕鋼索拉扯呢?
「不走?在這裡又有什麼用?他們的能力超過古典神魔小說裡的任何人物,甚至超過人類所有的想像力,地球人根本無力抵抗。當然,他們所針對的敵人,根本就不是地球人,而是……而是……」她遲疑起來,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來表達。
「是什麼?」我追問著。
外星人降落地球後的掠奪和殺戮,是好萊塢編劇們永遠心儀不已的動人題材,並且能牢牢吸引觀眾們的眼球,攫取最大份額的票房利益。
「是一個……計劃,一場煙花綻放般的大爆炸,把一顆星星炸成無法計數的粉末,這才是他們的目標。」
「砰、砰砰」,另外三條輪胎相繼爆裂,據美國軍方公佈的數字,這種真空輪胎可以承受十八到二十噸的極限壓力,在各項破壞性試驗中,全部為滿分。供應商甚至開玩笑地說,只要用了他們的輪胎,美國軍需處根本不需要為更換車胎支付任何費用,絕對保用終生。
下一步,將成為鋼索與絞盤之間的較量,那些精鋼絞盤是用十四個小孩兒胳膊粗的頂級螺栓固定在車子底盤上的,它們累加在一起的緊固程度,應該能扛得住單根鋼索的拉力。
在我的知識範圍內,沒有任何一種液體的膠著力能大到令車胎爆炸的程度,或許這不是地球人物理詞彙中的「液體」,而是來自外星球的什麼東西。
龍格女巫的思想無疑是與「他們」共通的,所以才會解讀出「他們」的想法。
「大爆炸?把星星炸得粉碎?只要不是地球就好了,否則,『他們』將和所有的地球人一樣,變成同樣的粉末,不是嗎?」我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鬆一點,但並不成功,越來越沉重的無形壓力,像座無法逾越的大山,漸漸讓人呼吸困難。
我無法看到龍格女巫的表情,但能聽見她猶猶豫豫地歎氣的聲音:「不是地球嗎?太陽系中,難道還有另外一顆藍色的星球?」
她的話,毫無疑問地表明,「他們」的目標,就是要炸毀地球。以地球人的思維方式,無法想像出到底什麼樣的力量,才能把偌大的星球直接炸為粉末,那已經不是炸藥和核武器所能達到的效果。
「太陽系中,只有一個藍色的星球,就是我們腳下的這顆。如果你看穿了他們的計劃,難道會聽之任之地由他們得逞?」
龍格女巫是地球人,沒理由站在外星人一邊,即使思想被他們控制,至少良知還沒有被完全泯滅吧?
五角大樓的某位戰爭藝術大師曾經語重心長地說過:「只要生命不死,侵略就不會停止,無論是何種形式上的,人類與人類、星球與星球,毫無分別。」
一想到某些意圖消滅地球的外星人就躲在山體下面的某個異能世界裡,我的後背立刻滲出了一層冷汗。美國人的「天網」防禦計劃研究了近三十年,始終沒有大的突破性進展,並且被全世界軍事專家們詬病,認為五角大樓方面防禦外星人進攻的軍事提案純粹杞人憂天。
真應該叫那些懵懂不覺的人來看看,其實外星人的威脅就在身邊,近在咫尺,只是還沒有合適的時機爆發出來而已。我們的地球以及我們的四十億地球人,在茫茫宇宙中無異於草木魚肉,防禦外星侵襲的能力基本為零。
侵略已經開始,卻不在憂心忡忡的美國本土,而是與他們有太平洋這一水之隔的中國。
「我沒辦法,正如一萬年地球時間以來歷朝歷代的地球人一樣,沒有人能夠抵抗天神的力量。無知者無畏,也許等到你真正明白他們的厲害,也就甘心俯首稱臣,委曲求生了。現在我唯一的希望,是求楊天不要再踏進山洞半步——以他的堅忍個性,發現這個秘密之後,絕不可能一個人逃生……」
「是真正的男人,都不會只顧自己逃命的——」我打斷了她的話,在我心目中,大哥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拯救地球、消滅一切人類大敵、做別人根本無法完成的大事正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否則又怎麼能當得起全球盜墓高手共同推舉給他的「盜墓之王」這個偉大稱號?
「是嗎?也許吧……人死不能復生,即使委曲求全地活著,也要比慷慨痛快地死亡更快樂,不對嗎?」鬼魅一樣的龍格女巫,現在聽起來像棵隨風亂倒的牆頭草一樣可憐。
「你錯了。」我在黑暗裡淡淡一笑。
聽任地球毀滅是死,奮起一搏也是死,但兩者之間的意義懸殊,判若雲泥。
「對與錯,有根本界限嗎?我的思想,從上古傳說一直延續到今天,幾乎容納了人類歷史發展的全部篇章,難道還不如你倉促間下的判斷?」龍格女巫的話帶著某種離奇之極的意味。
之前看她的體態,聽她的聲音,應該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妖嬈女子,但剛剛她自稱看過地球上一萬年間的興衰,竟然是從上古傳說時期就存在了,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人在完全處於黑暗中時,其思維能力會產生奇怪的扭曲,對於任何問題的思考,都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力。我剛要張嘴問她,「砰」的一聲巨響,起於吉普車下,應該是那根鋼索實在支撐不住兩股巨力的拉拽,最終生生掙斷。
藉著青色液體表面的微光,我看到車子驟然彈起兩尺多高,隨即落地,四扇車門全部被震開,兩隻木製彈藥箱跌出來,裡面的彈夾、手榴彈稀里嘩啦撒了一地。
驀地,一道雪亮的光柱從我右側閃出來,刷地照在龍格女巫臉上。
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我看到面具的眼睛位置是兩個鑿開的橢圓形孔洞,龍格女巫的黑眼珠在燈光下反射著驚恐而恚怒的寒光。那是一張百分之百的純粹黃金面具,成色一流、工藝一流,表面光滑得像是千錘百煉的土耳其經典手工藝品。
「風——」顧傾城在叫,電筒就在她的手裡。
「找死!」一陣風急促地從我面前掠過,那是龍格女巫的聲音。
一剎那,我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顧傾城不能死!」隨即腳跟一旋,張開雙臂撲向顧傾城,想要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她。
我的速度是無論如何也快不過龍格女巫的,如果不是顧傾城身後陡然閃出一個人並且瞬間扣動了扳機的話,或許顧傾城瞬間就要喪命在龍格女巫手裡。
「噠噠噠噠噠噠……」衛叔手裡的輕機槍吼叫起來,閃出一道長長的火舌,照亮了四周的環境。
我雙臂環住顧傾城的肩膀,再次飛旋,繞向衛叔身後,此時才發現,那些怪異的石柱不知什麼時候又悄悄出現了。剛剛聽不到顧傾城的聲音,是被交錯安放的石柱阻擋所致。黑暗成了龍格女巫的天然護身符,在我們無法察覺的時候,她卻如魚得水,任意來去。
機槍子彈射中了正面的一條石柱,尖嘯著彈開。
龍格女巫躍起的身子停在半空中,伸出雙手,滿滿的兩把彈頭拋撒下來,與山石相撞的回聲響成一片,猶如一曲悠揚的樂章。在一個運動速度超過子彈的人面前,射出再多的子彈,也只是她的玩物。
「風,不要試圖探究黑暗裡的一切,永遠不要,記得告訴楊天,永遠不要回來……」
她的身體迅速向隧道深處退去,熟練地繞行於石柱之間,像一條圓滑無比的魚。
顧傾城的身子非常柔軟,衣服上帶著高級洗滌劑的自然芳香,乾淨爽潔之至。抱著她的感覺,舒服愜意,一陣淡淡的渴睡從心底裡直躥上來。
「風,謝謝你救了我。」她輕輕抬起雙臂,不著痕跡地掙脫了我的擁抱。
衛叔深感萬幸地歎了口氣:「幸好她離去了,槍膛裡已經一顆子彈都沒有,如果再起衝突,我都不知道到哪裡去找個彈夾回來……」五米距離內,在輕機槍的掃射下仍舊能全身而退,這絕不是地球人能夠完成的任務。
「這些石柱,都是那女人操控的?她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呢?」顧傾城的電筒四面掃射了一周之後,緩緩指向孫貴消失的那個深潭裡。
這一次,我們三個人的眼睛同時瞪大了,衛叔更是失手跌落了手裡的機槍,向後連退了五步,臉上露出見鬼一樣的表情,低聲驚呼:「到底是怎麼回事?它在上漲……石頭在上漲……」
那些青色的液體正在洶湧地上翻著,形成了一根直徑七十厘米的圓柱體,以每秒鐘一寸多的速度提升著。覆蓋在液體上的吉普車立刻被頂了起來,那些東西並非僅僅具有液體的柔性,反而具備了固體的剛性,否則也不會像柱子一樣舉起吉普車。
顧傾城的電筒光柱已經無法移開,像是被噩夢魘住了一般,追隨著那些液體。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挽住了她的細腰,低聲說:「別怕,別怕。」
龍格女巫對我是沒有惡意的,否則也絕不會一次一次地出現,跟我心平氣和地交談。如果不是顧傾城照射她的面具,也不會徹底激怒她。
青色液體穿透了吉普車,並且上升的速度越來越快,十分鐘內便升到了洞頂,塑造出了一根近十米高的青色石柱,完成了這個奇異的變化過程,外表跟其他柱子沒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