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姐,這次你還覺得能順利帶走古琴嗎?」籐迦是皇室公主,這次來的,百分之百是曾經來過的大人物。那麼,屬於皇室的古琴,必定會被重新收回,豈能容別人覬覦?
「為什麼不能?如果不是一直擔心會連累風先生,我早就帶它離開了。大人物來了更好,不給你帶來任何麻煩,我們的交易乾淨放心,免得貽笑江湖。」
她的皮包就掛在門邊的衣帽鉤上,順手取下來,拿出支票簿,嚓地撕下一張,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八百萬英鎊?」我捏起支票的一角,輕輕一彈,發出「卡」的一響。
顧傾城給我的印象,心機深不可測,任何難題到了她手裡都會像亞歷山大劍下的繩結一樣,應聲而開,但在以前途經港島時,似乎並沒有人提起過她,就算在顧知今的商業夥伴們,也從沒有人提到她。
「不滿意嗎?」她取下眼鏡,眼神深幽冷靜,黑白分明,像是兩泓波光粼粼的寒潭。比起關寶鈴來,她不夠妍媚,但卻多了一種秀外慧中的沉穩。那副眼鏡,也是范思哲的這一季新品,兩條鏡腿上,各鑲著兩粒細小的亮鑽,
「滿意。」我折起支票,放進口袋裡,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辦法再化解大人物的洶洶來勢。
她在審視著我的臉,嘴角微微翹著,帶著若有所思的笑容:「我知道風先生對琴的來歷仍舊存著疑惑,但我不想信口胡說,跟市井屠釣之輩一樣,不負責任地人云亦云。或者以後有機會,我們可以詳談?」
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第一個衝上來的竟然是大人物的保鏢隊長鷹刀。緊跟在他身後的,是四名高度警惕的凶悍特警,手裡的衝鋒鎗直逼顧傾城。
「顧小姐,有人舉報你非法倒賣運輸國家文物,並且有刺探本國政治情報的不良傾向,所以,必須帶你回安全防衛廳去隔離審查。請配合我們的工作,否則動起手來,會讓顧知今先生面子上不好過,聽懂了嗎?」
鷹刀並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一上來先扣了兩頂大帽子在顧傾城頭上,免得別人站出來攔阻講情。他的臉色陰沉不定,目光不住地向四面逡巡著,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顧傾城放好支票簿,重新戴上眼鏡,仰起下巴冷笑:「什麼事?我持有美國公民護照,沒有觸犯日本法律,何必動刀動槍的?難道這就是日本政府對於外來商務投資者的歡迎方式嗎?」
她的腰肢非常纖細,卻不是關寶鈴的那種柔弱,而是充滿了韌勁,舉手投足間動作無比和諧。從她不算太順暢的呼吸中,我能判斷出,她身上帶有暗傷,任何時候都不能發動全力,所以武功不會高明到哪裡去。
顧傾城哈哈一笑:「什麼?刺探情報?你一定是搞錯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學教授,間或做國外金融投資顧問,對你們日本人的政治絲毫不感興趣——」
我注意看鷹刀的臉,突然插嘴進來:「鷹刀先生,你是在找一架古琴?」
其實我一直都有一個困惑,既然「五湖」古琴那麼有來歷,應該在日本的知名度很高才對,怎麼會被歷史淘汰,淪為「幽篁水郡」裡的棄物?至少,一架價值八百萬英鎊的古琴,總得需要配備專業的保安隊伍擔任警戒才對。再者,以「賊不空手」聞名的「黑夜天使幫」又怎麼會放過它?
剛才在與顧傾城的對話中,我始終不停地思索著這個問題,但卻找不到答案,想必她也沒有那麼容易告訴我。
刀瞇起眼睛看著我。我們是第二次見面,不過,只是相互認識而已,談不上任何交情。
「我想見大人物,並且需要知道古琴的來歷,然後,或許我會給你一點搜索古琴的提示。」從顧傾城這裡得不到的,或者轉個方向,能從大人物那邊套出來。我判斷大人物就在下面的皇冠車裡,只是可以低調隱瞞而已。
鷹刀一笑:「見他?你以為,大人物會隨時等著接見你,整日無所事事?別開玩笑了——我會轉達,至於他見不見你就看個人的造化了。」
做為大人物的保鏢隊長,他算是日本政治圈裡舉足輕重的人物,畢竟整日陪在大人物身邊,會接觸到第一手的新聞資料,這在記者們的眼裡,是最了不起的新聞來源。所以,他無時無刻不表現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傲然。
隔著窗子,我看到那輛皇冠車的四門緊閉,黑紗遮住了車裡的一切,什麼都看不到,而院子裡的形勢,全部受控於日本特警。美國反恐專家的佈置,是要對付偷偷摸摸進攻的山口組恐怖分子,而不是大規模的警察清剿,所以四角的瞭望塔才沒來得及發揮作用。
「我也想見大人物,可以嗎?或者能允許我打一個電話?」顧傾城很鎮定,「嗤」的拉開了皮包的內側拉鏈。
「停手!顧小姐,請不要做任何動作——」鷹刀的警惕性很高,文靜雅潔的顧傾城在他眼裡,與隨時能拔槍射擊的恐怖分子沒什麼兩樣。他的一雙鷹眼,死死盯在顧傾城伸進皮包的右手裡,身後的四名特警扇面形向前包抄過來。
顧傾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舉過肩頭。
其中一名特警「嘩啦」一聲,從皮帶上抽下了精鋼手銬,毫不客氣地走上去——那副手銬的內圈帶著尖銳的狼牙刺,是專門用來對付極度危險的匪徒的,但他現在用來對付一個女孩子,未免大題小作。
她的手,應該是清泉沐浴、焚燃熏香,然後輕拂於古琴上,而不該受狼牙手銬之苦,但此刻面對日本人的槍口,她已經沒有任何選擇。
我對顧傾城是很有好感的,從她第一次打電話過來、到我們在院子裡的初次會晤、再到剛才她交給我那張支票,最起碼比唯利是圖、一心鑽到錢眼裡的顧知今要好。所以,我橫跨一步,擋在那名壯碩如牛的特警前面,轉頭向著鷹刀微笑:「鷹刀先生,顧小姐是我尋福園的客人,我擔保她不會做什麼對貴國不利的事,也不會突然撒腿逃跑,這手銬就免了吧?」
鷹刀下巴朝天,高傲地「哼」了一聲。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種人見風使舵、欺壓良民慣了,從來都是對上面吩咐的事「拿雞毛當令箭」,只求討好上司,根本不考慮處理問題的方式是否合適。
「滾開,中國人!」這名特警應該不知道我的來歷,大大咧咧的一巴掌拍向我的肩膀,嘴裡放肆地吐出一句日語粗話。他的手掌寬厚粗短,一看就知道練過空手道裡的「劈樁」硬功,如果是普通人中了他這一掌,肩膀起碼也要紅腫幾個月。
「你說什麼?」我冷笑著,左掌一翻,啪的一聲擒住了他的手腕。
他幾乎沒有絲毫停頓,握著手銬的左手猛揮過來,帶著呼嘯的風聲,砸向我的右側太陽穴。這一招已經是一擊必殺的重手,可以想像,日本特警們執行任務時有多暴虐,竟然隨時都會對毫無過錯的陌生人痛下殺手。
「八嘎——」看來他的確沒什麼修養,除了日本的「國罵」還是「國罵」。
窗子是開著的,應該是在此之前,顧傾城曾經打開透氣過,這也恰好省了一道繁瑣的手續,罵聲還沒落地的特警倏地從我頭頂飛了出去,穿過窗子,衝向半空。
我拍了拍手,皺著眉問:「鷹刀先生,你的手下,都這麼喜歡隨口罵人嗎?」到這時,才聽到那個人「噗通」一聲落地,沉默了幾秒鐘才殺豬一樣地慘叫起來。
鷹刀變了臉色,另外三名特警卻全部楞了,他們的目標是對付顧傾城,還沒有接到如何處置我的命令,衝鋒鎗的保險栓雖然開著,卻不敢冒然開槍。
「我要見大人物,如果你不敢去通稟,我可以打電話給他。」我只說到這裡,顧傾城已經順水推舟地把電話遞過來,帶著她掌心裡的餘溫和香氣。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嚴格卡著節拍來的,張弛有度,彷彿是完全按照劇本來演的舞台劇,而鷹刀、特警們只是她隨手調度的演員或者道具。
我握緊電話,有點好笑地回頭看著她:「顧小姐,這算什麼?你早料到我會出手?」
她笑得很開心,嘴角上翹,露出兩排瑩白如玉的整齊牙齒。
我記得大人物的號碼,原本只想說說而已,現在卻被她逼得非打不可了。
鷹刀只是大人物的奴才,他做一萬個決定、說一萬句話,都不如大人物點點頭或者搖搖頭有用。
電話撥通後,大人物的嗓音略帶沙啞,顯然情緒非常低沉。他聽出了我的聲音,提高嗓音強顏歡笑:「風,你在樓上?我就在下面的車子裡,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對於日本人厚顏無恥的明知故問,我除了無聲地苦笑也就只有硬著頭皮寒暄:「你們的特警人員態度太強悍了,幾乎嚇壞了我的朋友顧傾城小姐。是這樣,她來北海道不過是為了取一架古琴,沒有政治目的,也不會危害到貴國的國家安全、民族利益,能否給我點面子,高抬貴手?」
我們只隔樓上樓下的幾十米距離,他偏偏裝聾作啞,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鷹刀惱火地瞪著我:「風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這是在我們日本,如果你想玩英雄救美的遊戲,當心把自己也玩進去!」他的武功並不見得比我高明,所以只是虛聲恫嚇。
我向他晃了晃手裡的電話,示意他噤聲。
「風,其實我很願意幫你的忙,但古琴屬於皇室的珍藏紀念品,又是籐迦的遺物,唉,我希望留住它,以後睹物思人,也算是一種寄托。如果你想拿來送給女朋友,我可以命人送同樣的琴過來,隨便你挑好了……」
我愣了約一秒鐘,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顧傾城說古琴屬於無價之寶,而大人物的話說明他並不明白琴的寶貴——對於古琴的研究,日本古樂器專家們的水平並不比顧知今低多少,難道他們就沒發現這架琴有多名貴?」按照平常思路考慮,我會覺得顧傾城與大人物話裡所指的,並非同一架琴。
顧傾城低聲笑起來:「風先生,你的女朋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