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段,我不禁「嗤」的冷笑了一聲,土肥原賢二雖然號稱「中國通」,但他對中國人的瞭解仍舊太膚淺了。
他應該好好領悟一下「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這句中國古語,起碼在二戰時他身邊看似軟弱可欺的北平人之中,就潛藏著當時江北最著名的十幫八會九聯盟的超過三百名的高手。
做為日軍駐華最高情報長官,他也該知道,當時從東北三省到江蘇南京這條主幹線上,日軍的中層以上軍官被暗殺了多少。這些,都是十幫八會九聯盟的人做的,刺殺行動對日軍的鐵蹄南下設置了很大障礙。如果不是十幾路抗日聯軍因戰術溝通、兵力調配上出現了難以置信的低級錯誤,很可能會讓日本人永遠止步於黃河以北,並且被圍殲於華北平原幾萬平方公里的青紗帳裡。
剛愎自用的日本人,總以為大和民族是亞洲最優良的人種,就像希特勒冥頑不靈地相信日耳曼族是天之驕子一樣。
「看起來,風林火山被皇室賦予了系千鈞於一發的重任,期待憑這個『日出』計劃,反敗為勝?」歷史畢竟是歷史,現在翻看,多少奇謀良策、高手英雄,都已經成了煙消雲散的炮灰,不再被人提起。
如果日本人天真到了以為「日出」計劃能改變二戰結果的話,東條英機的大局觀簡直愚蠢到了比肩希特勒的地步。因為就在此前的一九四四年冬天,希特勒曾集結了最後的王牌兵力,發動了著名的「阿登戰役」,企圖反撲盟軍西線,結果以損失十萬人、損失飛機一千六百架、坦克七百輛的結局告終。
不知什麼時候,關寶鈴斜躺著睡熟了,鉛筆和紙都滑落在地上。
我替她蓋好被子,收拾起紙筆,對著大亨的畫像楞了一會兒,他的眉骨部分,保持著銳利突出的線條,絕對具有領導人的氣質。
夢中的關寶鈴微蹙著眉,似乎心裡懸著好大的疑問。
大亨從成名開始,便風流滿天下,走到任何一個城市,都會隨意留情,與當地的社交名媛、大家閨秀打得火熱。據說,他的私生子數目,超過中東地區任何一個自命風流的油王。
「或者智慧凌駕於普通平民之上的人,對情慾的追求,也會與智慧成正比?」
這個引人發笑的念頭只在我腦子裡一閃而過,把火盆弄得更旺了些之後,我回到電腦前,繼續看「日出」計劃的下文。
計劃的核心內容,是風林火山利用「天忍聯盟」令牌的力量,召集了當時分佈於東京、大阪、名古屋一代的大量忍者,足有七百名之多,並且其中大部分都是隱居多年的「上忍」,編排為四十一支敢死隊。
他們的計劃,是攜帶炸藥包、手雷以及當時摧毀力巨大的美式阿祖卡火箭筒,悄無聲息地潛泳到密蘇里號艦艇上,一舉佔領受降船,以此為要挾,取得與盟軍談判的籌碼。
毫無疑問,日軍在亞洲戰場處處受打擊的同時,仍舊具有很強的反撲力量,只是天皇投降詔書一下,所有人失去了戰鬥信念而已。至少,他們在東北亞戰場上與蘇聯人的交手中,絲毫沒有吃虧,所有的阿祖卡火箭筒,都是從蘇聯人手中繳獲的。
攻擊發動的時間,定於九月二日凌晨四點整,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個時段。習慣了晝伏夜出的忍者,大部分都具有黑暗中視物的特殊本領,天越黑,他們越能進退自如。
誠如希特勒處心積慮的「阿登反擊戰」一樣,這個「日出」計劃表面看起來也非常完美,至少傲慢的美國人不會想到,已經長跪不起的日本降將,還敢有膽量展開自殺式襲擊?
密蘇里號上,從高官到士兵,從艦長到下級水手,都被日本人進貢的清酒、海鮮、歌伎弄得醉意醺醺、心猿意馬,似乎早就忘記了二戰仍未徹底消散的狼煙。
大和民族的桀驁不馴,從這個設計周密的行動規劃中,表露無遺。天皇的投降詔書,無意中成了他們謀劃進攻的絕佳幌子。
看到這裡,猶如偵探小說到了峰迴路轉、謎底即將揭開的橋段,我的興趣被徹底勾了起來:「到底計劃出了什麼紕漏?為什麼沒能破壞第二天的受降儀式呢?難道七百名忍者的攻擊行動,還不足於瞬間掌控那艘武裝並不算精銳的艦船嗎?」
每次與美國人探討二戰史,他們總會傲慢之極地指出:「是我們的原子彈,讓日本人聞風喪膽、俯首稱臣的,中國人、俄羅斯人的步兵效率,就像格陵蘭冰蓋上的北極熊,不懂得主動出擊,只想原地不動等機會,哈哈……」
我甚至希望風林火山的計劃能夠成功,給素來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國人當頭一棒,但歷史早就鐵板上釘釘子一樣,既定的內容,任何人都不可能更改。
杯子裡的茶涼了,我起身去倒水,自言自語地感歎:「怪不得古人說,人算不如天算。德、日兩國的孤注一擲,行動計劃完美得無可挑剔,卻仍然沒有挽回敗局,難道冥冥之中,會有明察善惡的神靈,在看不下去的最後時刻,果斷地懲惡揚善,讓希特勒、東條英機的好夢徹底破滅?」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手背上的汗毛根根倒豎起來,彷彿有某種強大的壓迫力已經到了門外,並且帶著充沛之極、無可匹敵的殺機。嚓的一聲,幾乎沒有絲毫耽擱,戰術小刀已經彈入掌心,我的目光仍然盯著熱氣氤氳的那杯茶,耳朵卻仔細聆聽著門外、屋頂的動靜。
或許我剛剛看資料時太專心了,並沒意識到門外有了月色,不知是什麼植物的影子打在門扇上,枯枝不停地來回搖蕩著。
茶又一次漸漸涼了,我保持著凝立不動的姿勢,隨時都能發出致命的一擊。
十幾分鐘過去之後,殺氣漸漸退卻,我渾身的汗毛也慢慢平復,只是後背、腋窩、頸下多了十幾串冷冰冰的汗珠。
我開門走出去,飛身躍上房頂,只怕小來遭了對方毒手,腳還沒有落在瓦面上,便開口叫著:「小來,小來——」
小來應聲閃了出來,衝鋒鎗懸在前胸,動作極為敏捷。
四周的屋頂一片寂靜,雪已經化完,月光清冷地鋪灑在遠近高低的屋頂上,猶如一層早到的薄霜。
「我感覺到有敵人來過,有什麼發現嗎?」我一直向東望著,直覺中,能釋放出這種澎湃殺機的,必定是來自於冥想堂。
「沒有敵人出現,我一直都盯得很緊——」他應聲回答,不過臉色突然一變,衝鋒鎗倏地抬了起來,指向我的左側。
我聽到風聲,接著是小來的低聲驚呼,因為有一個穿僧袍、披長髮的人無聲出現在瓦壟上,並且一照面便點中了小來的上半身麻穴、啞穴、聾穴,出手可謂疾如閃電。
以小來的反應速度,從舉槍到扣動扳機,時差最長不超過零點三秒,但對方出手連封他五處穴道,卻似乎只用了零點一秒,動作快慢懸殊之大,不必細問。
一縷灰色的頭髮落下來,隨風飄落到我腳下,而這個人瘦削的影子也被月光拉得長長的,平鋪在瓦面上。我及時控制住自己掌心裡即將彈射出去的小刀,因為我感覺到了她身上無時無刻不流露出來的高傲氣息。
「籐迦小姐?」我有些詫異,她身上沒有任何殺氣,只有冷到極點的漠然,手掌縮在袖子裡,若有所思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小來。
「跟我走吧,我有話要告訴你。」她的嗓子變得極度沙啞,晦暗的面孔,掩映在披垂的灰白頭髮的暗影裡。不知僧袍太肥大還是她變瘦了,總之那件衣服一直在夜風裡亂飄,,暴露出她的腰肢纖細得不盈一握。
我慢慢地環顧四周,確定黑暗裡沒有潛伏的殺機之後,才微笑著問:「去哪裡?」
關寶鈴在下面,我不想遠離,特別是剛才曾經感受到莫名其妙的強大殺氣之後。小來雖然年輕、敏捷、勇敢,但武功這種東西,不是僅憑熱情就能彌補與高手之間的差距的。
「藏經閣,揭開你心裡的疑團——你不願意?」她甩了甩頭髮,仰面望著已經漸漸殘缺的月亮,嘴角抽動了一下。
小來喉嚨裡發出「咯咯」兩聲,望著籐迦的目光極度恐懼。
我出手在他雙肩、兩肋上輕輕點了幾下,解開了他的穴道,聽到他「絲——」的大聲吸氣,嘴也驚奇地猛然張開。
籐迦的臉變化很大,顴骨高凸、眼窩凹陷,兩邊眼角的皺紋多不勝數,並且整個面部的肌膚都乾乾巴巴的,像一隻放久了的檸檬。
小來猛的打了個寒顫,手指不知不覺又扣在扳機上。
我拍拍他的肩膀,低聲吩咐:「你去廊下,仔細看護著關小姐。」
小來收回自己驚駭萬分的目光,用力揉了揉僵直的臉,點頭答應。
籐迦凝視月亮的神態非常專注,像是已經忘記了我跟小來的存在,一瞬間的感覺,讓我想起了中國古神話裡的靈狐。據說修行百年以上的狐,能夠借吸取滿月時的精華,來助長自己的道行。
「風先生,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小來終於沒能忍住好奇心,在我耳邊低聲問。
我瞪了他一眼:「快去吧,少囉嗦——」頓了頓,又跟著叮囑了一句:「如果有強敵闖入,千萬別盲目硬衝,記得開槍報警,我會立刻回來。」
「可以走了嗎?」我嘴邊的熱氣直噴出去,今晚的低溫至少能達到零下十五攝氏度,干冷干冷的。
籐迦沒回答,但身子驟然間便飄了出去,根本看不出足尖、膝蓋的動作,一直掠向西北方向漆黑突兀的藏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