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靜悄悄的,曙色降臨,東面天空有淡淡的緋色朝霞無聲瀰散著。警戒的僧人一個都看不到,只有青石板地上的凜凜寒霜。
「小蕭,我再次看到了畫上的刀,骷髏頭像與刀柄上對咬的牙齒,比畫上更加猙獰生動。猶如乘坐摩天大樓上的高速電梯一樣,我到達了極深的水下,就在那兩扇門前。你已經看到了蓮花鑰匙,我想說的是,鑰匙是粉紅色的,與鼠疫手臂上刻著的,如出一轍。兩扇門、兩個鎖孔,但只插著一柄鑰匙,或許另外一個鎖孔,就是給座鐘上的那柄青銅蓮花鑰匙留著的。」
蕭可冷「啊」的一聲驚駭變色,並沒發出提問打斷我。
「空著的鎖孔裡生滿海藻,證明很長時間沒人動過它了。門緊閉著,我借助邵黑的『傳心術』,瞬間進入了門裡,看到一條扁平的甬道,一直延伸到無窮無盡的昏暗裡——」
蕭可冷是個好聽眾,她穩穩地捧著那疊畫,背靠石牆,雙眉不住地顫動著,眼睛裡露出渴盼的光芒,等我揭開謎底。
「石壁上有字,很多字,但內容只是一句話——」
我仔細回憶著那些用不同語言留下的字跡,再次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那是邵黑遙感能力的真實結果,不是我的憑空臆想!」
「哪句話?是不是跟建造尋福園的楊天大俠有關?」她敏銳地猜中了問題的關鍵,如果換了蘇倫,肯定也會有這樣的結果。
「盜墓之王楊天到此——就是這一句,但卻用十幾種不同的語言文字重複著。字是某個人用『少林大力金剛指』直接劃上去的,對方一定是個絕頂江湖高手。」
「或者,寫字的人就是楊天本人,因為從字面上看,百分之百得到這樣的結論。」蕭可冷竭盡全力壓抑著自己的激動。盜墓之王楊天的事跡,已經成了地球上的偉大傳奇,她在手術刀的熏陶教導下,對這個名字肯定也是如雷貫耳。
我用力伸了個懶腰,伸出手指,在石牆上緩緩寫著那八個字。
「後來呢?風先生,還有什麼?」蕭可冷興趣正濃。
我搖搖頭:「幻覺到這裡就結束了,那種無法探明的深度,已經超出了邵黑的遙感力極限。其實我比你更渴望探索到甬道盡頭有什麼,只是天不遂人願而已。」剛剛從幻覺跌回現實的時候,我猶如中了當頭一棒般難受,現在感覺好多了。
蕭可冷仰天長歎,連說了三聲:「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啊……」
天已經大亮,竟然是個難得的晴天,連北海道不可或缺的冬晨薄霧也沒有,亡靈之塔逼真地浮現於藍天白雲背景之下。
「風先生,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夜像是一場無邊的噩夢?」蕭可冷向東面指了指。如果一切幻覺都是真實存在於怪屋下面的話,谷野神秀的身份、意圖都將變得詭譎萬狀,無法預測。那種巨大的穹窿結構的怪井,不是僅憑人力所能開鑿的。
「對,是噩夢,但假以時日,我們會知道,噩夢也是依據真實的生活原型搭建起來的,而這個構築噩夢的總導演,就是谷野神秀。」
我明白邵黑的生命已經凶多吉少,張百森明確無誤地指出了這一點,如果我能用「陰陽神力」幫助他度過難關,自己肯定不會吝嗇。在此之前,我對邵家兄弟沒什麼好感,但這一次,我對邵黑的現狀懷有內疚,沒有他的幫助,就絕不會找到於大哥有關的線索。
我扭頭向院子裡看了看,蕭可冷敏銳地捕捉到了我的心思:「風先生,如果有需要,我會盡快聯絡札幌方面醫療條件最好的醫院——」
剛說到這裡,張百森已經急步走出來,大聲叫著:「風,我有話要跟你談。」同樣是熬了個通宵,但他的精神依然飽滿,只是略帶焦灼地皺著眉,步子跨得又大又快。
我暫時收起了電話,迎著他的來勢:「張大師,什麼事?」
給小燕打電話查資料,可以稍緩再說,對於幻覺中看到的景象,我或許需要再理順一遍,考慮一下兩扇門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邵黑不行了,他要我告訴你……有關邵家祖訓的事……」張百森壓低了聲音。像他那樣豪邁爽快的江湖高手,一旦說話變得吞吞吐吐,必定是發生了某種難以理解的怪事。
「什麼?」我忍不住脫口反問。神算邵家,是江湖上代代相傳了幾百年的大家族,他們的祖訓與我有什麼關係?
張百森走出來後,並沒有隨手關門,房間裡突然傳出邵白的大聲抗辯:「不行,我不同意,堅決不同意!」聲音異常激動憤怒。
「張大師,邵先生怎麼了?」蕭可冷奇怪地問。
張百森稍一沉吟:「風,邵黑說,他們的祖上代代相傳,有這樣一條家訓,如果將來遇到身懷『陰陽神力』、並且能與邵家弟子心意相通的人,就要把飛庫網本身具有的異能全部傳給這個有緣人,讓他一直把邵氏異能發揚光大,永世流傳下去。現在,他選中的就是你——」
他轉述出來的話,有點囉嗦拗口,因為這樣的家訓實在太奇怪了,好端端的,要把自身的異能交給別人,毫無保留並且不要任何代價。
蕭可冷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眼神突然一亮。
張百森坦誠地凝視著我:「風,我知道你需要這種異能,並且相信邵黑的眼光。知道嗎?我在藏北古廟裡第一次遇到閒雲大師時,他就告訴過我,真正的有緣人,正在向北海道運動的途中。以他的轉生神力,一定不會看錯人的,你身體裡存在著無限潛力,只差別人來用各種方式將它喚醒。」
可想而知,我若是擁有了邵黑的「傳心術」,不必假手於任何人,便能事半功倍地搜索到大哥楊天的蹤跡。
蕭可冷拍了拍手笑著:「張大師,風先生,這樣天大的好事,天作之合、天公作美,我們該高興才對啊?」
張百森苦笑:「對,是好事,不過邵家的異能隨生命而來、隨生命而走,傳給別人之後,自己的生命就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時,這也是邵白極力反對的原因。」
邵白激怒的聲音又響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決定這麼做?我們兄弟聯手,剛剛想要在美國人的扶持下做一番光宗耀祖的大事業。你偏要拖我到北海道來,還惹上這麼多麻煩,自己死就夠了,別拖我下水,我還沒逍遙夠呢!」
大亨與關寶鈴開門出來,站在廊簷下。兩個人緊緊地牽著手,似乎一秒鐘都不想分開。特別是關寶鈴臉上洋溢著那種滿足甜蜜的笑,令我像剛剛喝下了一碗劇毒的鶴頂紅,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風先生,正事要緊。」蕭可冷又一次開口提醒。
我強制自己把頭轉開,吸氣沉入丹田,努力抑制住心痛的感覺。我、或者王江南,無論為關寶鈴做過什麼,都不如大亨的微微一笑。她始終是大亨的女人。
「風,給我個準確的答案,你會不會接受邵黑的建議?」張百森語氣極為迫切。
「我接受,就算會欠邵家兄弟天大的人情,我也會接受。」我覺得自己腳下輕飄飄的,立足不穩。
「好,咱們進去吧,邵黑支撐不了太久——」他轉身向回走。
小巷轉彎處,突然有人探頭探腦地露了露臉,又快速地縮了回去。
蕭可冷甩了甩頭髮,抬手向屋簷上一招,小來身法敏捷地躍了下來。只有他仍兢兢業業地待在自己的崗位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剛才露臉的人是石島,他那種獨一無二的猥瑣動作,楓割寺裡找不出第二個。
「風先生,我覺得石島很可疑,能不能派小來去跟蹤監視他?看看他心裡到底藏著什麼鬼。」
我點點頭,蕭可冷的話很有道理。石島敘述自己被人偷襲的過程時,很明顯地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破綻。他說偷襲者穿著緊身運動服,又說對方手臂上紋著蓮花,這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兩件事。緊身衣會蓋住手腕以上的部分,不管手臂上刻著什麼,外人絕對無從得見。
小來答應一聲,迅速追了過去。
「風,昨晚的工作有什麼成果?得到關於獠牙魔、勒索者的情況了嗎?大亨抬手向我打招呼,滿面春風。
我盡量讓自己不動聲色,輕輕搖頭:「沒有,什麼情況都沒有,你的十五億美金準備好了吧?如果一定要交,早交比晚交,會更有主動性,你說呢?」
關寶鈴是他的女人,他有義務全力保護她,做名正言順的護花使者,我就不必再獻慇勤了,還是把心思轉回到怪屋下的怪井上來吧。
快步跨進房間裡之後,我才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怨氣,反手關門。
邵白翻著白眼盯著我,像只被激怒了惡狠狠的狼狗,下一步就要撲上來撕咬似的。
邵黑已經靠著枕頭坐起來,原先的一張黑臉,全部轉成慘白色,像是剛畫好臉譜、即將登台的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