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島的身子驀的一陣猛烈地抽搐,並沒有立刻甦醒過來。
蕭可冷「咦」了一聲,彎下腰,伸手在石島後頸上摸了一把,警覺地低聲叫起來:「不好,是朝鮮武林的『鐵掌截脈』,下手的應該是赤焰部隊的高手——」
她第二次拔出手槍,槍口垂向地面,精神高度緊張。
說曹操曹操到,我們剛剛談及東北亞的群雄逐鹿的危急形勢,赤焰部隊的人馬上就出現了。我彎腰把石島扛在肩上,迅速繞回院子,進入我的房間,至少在這裡是暫時安全的。
石島臉色蠟黃地橫躺在地上,浮腫的雙眼死死閉著,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蕭可冷在不停地「絲絲」吸氣,擺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極為棘手的難題。
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小蕭,別太擔心,就算是頂尖高手所施加的『鐵掌截脈』,也會在四十八小時裡自動解開。這種功夫,代表了朝鮮武術的最高境界,應該值得中國的江湖高手認真學習。」
截脈功夫,比中國人的「點穴」出手更重,高手們將內力貫注在手掌上,依照人體經脈循環的路線,凶悍地砍在血脈流動的關鍵點上,即使擊中的位置不是人體要害,也足以令脈絡暫時受損,無法順暢流動。
能使用「鐵掌截脈」的人,必定先前練過鐵砂掌、黑砂掌之類的狠辣霸道的硬功,性情暴躁無比。朝鮮人的武功在亞洲並不出名,最大的原因就是這種功夫太耗費時間精力,沒有二十年以上的修煉浸淫,絕不可能出師。
「風先生,其實我能破解這種功夫,救醒石島,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我一直在想,赤焰部隊的人為什麼要對一個普通的僧人下手?他們的真實意圖是什麼?是警告示威嗎?或者是虛張聲勢的恫嚇?」
她伸手摸著自己油亮的短髮,像是要在那些濃密的頭髮裡尋找答案似的。
這個問題,應該有無數個答案,但又沒有一個能成為標準答案。
赤焰部隊的目標是「大殺器」,至少應該去海岸線上搜索才對,何苦一直跟楓割寺這邊糾纏不清?之前我跟小來已經在「亡靈之塔」上見識過朝鮮人的殺手,特別是他凌空滑翔那一幕,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蕭可冷猛的站起來,走近我身邊,裝作俯身察看石島傷勢的樣子,壓低了嗓音急促地說:「有人在窺視我們!我能感覺到,那個打傷石島的人,就在附近盯著我們,是不是?」
她的影子投射在石島的胸口上,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殊為緊張。
我也感覺到了,身體對於莫名的危險會有自然而然的特殊反應,一瞬間,手臂上的汗毛根根倒豎起來,因為那種被人陰森森地緊緊盯著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
蕭可冷皺著眉,雙手同時插進運動裝的褲袋裡,握住了雙槍。敵人剛剛把石島拋擲出來,為的就是觀察我們的實力,既然三個人都暴露出來了,對方也就有恃無恐,可以放心地接近這所院子。
唯一令我感到寬心的是,對方還沒有一擊必殺的衝動,至少在剛才的情況下,只要對方有一支狙擊步槍,便可以輕鬆帶走我、蕭可冷和小來的生命。
我俯下身子,嗤啦一聲,撕開了石島的僧袍,他的瘦骨嶙峋的胸膛立刻暴露在溫暖的燈光下。不過,心口位置多了一樣黑色的塑膠產品,比針尖略大的攝影鏡頭閃著幽藍的光芒。
這只拇指大小的無線針孔攝像機是用兩根透明膠帶牢牢固定在石島胸膛上的,雖然上面沒有任何銘牌標識,但我還是一眼認出屬於美國間諜部門的專用品。
我把它摘下來,正對著自己的臉,冷笑著問:「閣下是誰?對我們這麼感興趣?不知你有沒有弄清楚,這裡是日本,不是你們的平壤,大家最好都守點江湖規矩,否則,火並起來,誰臉上都不好看。」
這種最新型號的針孔攝像機能夠清晰逼真地同步傳輸音頻信號,相信此時安放這部攝像機的人,能夠看到我的臉,也聽到我的話。
蕭可冷一直在顫抖著,對於朝鮮政府而言,她是「逃犯」,如果被遣送回國,只怕下場也是與金純熙一樣莫名其妙地變成植物人,永久地待在黑暗的角落裡。
「閣下敢不敢露臉出來?覬覦『大殺器』的人那麼多,每個人都企圖分一杯羹,這一次,赤焰部隊想順利地把它帶回平壤去,只怕要付出難以估量的代價才行。我勸閣下千萬別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只會白白浪費時間,因為我對那件神秘武器根本沒興趣,聽明白了嗎?」
明知道沒人會老老實實地現身,但我還是一字一句地說完了自己的心裡話,然後雙掌一拍,把攝像機變成了幾十片碎裂的工程塑料。
「風先生,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衝著誰來的?」原先冷漠鎮定的蕭可冷,一旦牽扯到赤焰部隊的事,馬上方寸大亂,變得心緒不寧、失魂落魄。
我只能苦笑:「應該是針對所有跟『大殺器』有關的各方勢力,我們並不是被他光顧的唯一幸運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石島身上,至少還藏著三隻同樣的機器——」接下來,我輕鬆地找到了固定在石島小腿、腳踝、後腰上的相同型號攝像機,冷靜地讓它們在我腳下一起粉身碎骨。
這種以活人做為攝像機載體的窺探手法並不多見,而且這根本是一種極其笨拙的辦法,相信沒人會欣賞倣傚。由此可見,佈置攝像機的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另闢蹊徑,如果不是大腦出了問題的傻子就是聰明絕頂的天才。
「小蕭,救醒他吧,這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我禁不住歎了口氣。石島的遭遇,就像被黑客高手全盤操縱的「肉雞」電腦,只充當了幕後高手發動進攻的槍頭,毫無思想意識。
蕭可冷深吸了一口氣,左掌貼在石島的頸後,右掌壓住他的胸口,醞釀了十幾秒鐘,陡然雙臂發力,像是要將石島瘦削的身子擠扁一樣。
石島的喉結一陣急促的哽動,胸膛、小腹發出響亮的「咕嚕咕嚕」聲,一下子睜開了雙眼,掙脫蕭可冷的手掌,挺身坐起來。不過,他的身子還沒坐穩,已經迫不急待地吐出一連串的日語髒話。
蕭可冷臉色一寒,手腕一振,石島稀里嘩啦地打著滾跌出去,一直碰到側面的牆壁才停下來。
這種蠢人,不打不會清醒,等他慢慢扶著牆壁起身之後,看看蕭可冷,再看看我,露出討好的笑容:「風先生、蕭小姐,原來是你們?我還以為是偷襲我的那個人——」他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後頸,誇張地呻吟了一聲,稀疏的眉毛不停地顫動著。
我對著地上的碎片踢了一腳,一顆紐扣電池嗖的一聲飛起來,碰在牆上,又滾到床下去了。石島的相貌令人討厭,真不知道神壁大師為什麼要派他擔任接待工作,簡直是在玷污楓割寺的形像。
「是兩位救了我?多謝多謝。」他裝模作樣地合掌在胸,向蕭可冷鞠了一躬,稀疏的短髮沒能覆蓋住原先的光頭,迎著燈光倏地一閃。
蕭可冷厭惡地哼了一聲,擺擺手。
我冷笑著問:「到底怎麼回事?三更半夜的,不好好在你自己的房間裡睡覺,出來幹什麼?」
石島抖了抖眉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叫起來:「我本來就在自己屋裡,剛剛要倒水洗腳,突然被人打暈過去。醒過來的時候,是被一個人挾著飛奔,結果莫名其妙地脖子一陣劇痛,就再次昏厥了,然後就到了這裡,真是倒霉透了。要是讓我抓到那傢伙,一定狠狠地揍他一頓解解氣。」
蕭可冷冷笑一聲:「抓他?你們楓割寺的力量還差一截,除非是龜鑒川與布門履兩位大師都在,否則——」
她退後兩步,讓自己離石島遠一些。他那樣乾瘦猥瑣的男人,幾乎令人厭惡得不肯看上第二眼。
石島乾笑了兩聲,攏了攏撕裂的灰布僧袍,縮頭縮腦地問:「風先生,我可以走了嗎?大半夜的,身子都凍透了,明天非得傷風感冒不可,耽誤了寺裡分配的工作可不太好。」
他從甦醒之後,身子一直在抖個不停,當然是夜寒風冷的緣故。
我輕輕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他是局外人,想必赤焰部隊的高手是瞄準我和蕭可冷來的,不至於再次為難他。看他骨瘦如柴的身架,武功也肯定好不到哪裡去,遇到敵人,結果只能有兩種,死、或者第二次成為「肉雞」。
石島經過蕭可冷身邊時,她再次向後閃退,並且毫不掩飾地摀住了自己的鼻子,把石島身上散發出來的怪味擋住。我剛才把石島扛在身上時,就已經聞到一股隱隱約約的刺鼻味道,彷彿是某種化工產品散發出來的,只是沒太注意而已。
漂亮的女孩子大多數有潔癖,蕭可冷應該屬於這個行列。
石島訕笑著,一步跨出門外,忽然停下腳步,期期艾艾地問:「風……風先生,那個人是你們的敵人?而且是很厲害的敵人?」這一次,不但他的眉毛在抖,連眼皮、鼻尖、嘴唇都在哆嗦,高聳突兀的顴骨亮起了兩團紅暈,似乎情緒一下子高昂起來。
我盯著他的臉,不明白這個問題怎麼會讓他如此興奮。
「我能幫你們,下次見到他,一定能認出來,因為他的小臂上刻著一個奇怪的標記——」石島的聲調明顯地提高了,把自己的左手高高地舉起來搖晃著。
「什麼標記?」蕭可冷比我更著急、更感興趣。
石島像個極富經驗的說書人一樣,及時閉嘴,臉上浮現出洋洋自得的壞笑。他只不過是想索要報酬而已,這樣的情形,我遇見過不下百餘次了。
「到底是什麼標記?快說!快說!」蕭可冷衝動地跨到石島面前,要伸手去抓他的衣領。
我開口阻止她:「小蕭,別衝動,石島先生想要張支票而已,小意思。」這個年代,花錢買信息,已經是公開的熱門生意,誰都不能例外。
石島攤開手掌,笑嘻嘻向著我:「不,我不要錢。風先生,目前你是楓割寺的當家人,我的條件,不過是想多為寺裡做貢獻,把接待、購物、廚房、修建四方面的工作全部承擔下來,讓寺裡的各位頭腦聰慧的師兄們心無旁騖地誦經參悟,你看行不行?」
沒想到,自己一直考慮推掉的主持職位,竟然成了此刻收買石島的護身符。
每一個相對封閉的寺院能跟外界接觸的,也就上面四條渠道,同時,擔任這四項工作之後的「灰色收入」也是最多的。石島名義上不向我要錢,卻是在覬覦著一件更有利可圖的事。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吧,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除了那四項工作,我還可以酌情給你其它的獎賞,不排除一張高額支票的可能。」
如果能循著石島的供詞,找到來自赤焰部隊的高手,也算是為蕭可冷做了點事,不枉她跟蘇倫知交一場。
石島對我的回答非常滿意,立刻大聲說出了答案:「他手腕略微向上兩寸的位置,刻著一支青色蓮花——」
我跟蕭可冷幾乎同時跳起來,然後面面相覷著同聲反問:「什麼?青色蓮花?」
記憶裡,的確有位江湖高手小臂上紋著蓮花,不過他已經死了,就死在尋福園別墅裡。我的思想出現了一剎那的混亂,但轉瞬便穩住心神,偷偷地告誡自己:「不要緊張!鼠疫腕上可以有蓮花紋身,別人身上當然也可以有,不過是偶爾的巧合而已。」
蕭可冷再次追問:「你看清了嗎?真的是蓮花?」
她比我更在意這消息的真偽,畢竟是她把重傷的鼠疫拖回尋福園大廳裡的,並且還在鼠疫奄奄一息的時候,把對方丟進了浴缸裡。
石島很肯定地點頭,左手握拳放在左耳邊,莊重地發誓:「我發誓是真的,那個人的雙臂上都刻著蓮花,一朵是剛剛我說過的青色蓮花,另外一朵則是粉紅色的,很好看,但又讓人禁不住有毛骨悚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