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哥哥,我心裡很……很亂,你知道嗎?我懷疑哥哥的神經出了問題,或者是他的腦子裡被某種神秘的東西入侵了,他現在……現在是另一個人……另一個陌生人……」
蘇倫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她臉上的悲哀與憂傷像暴雨將至的積雨雲,厚重地堆積著。
這些話,我只聽過一遍,就清清楚楚地記住了每一個字,但我還是不清楚她的意思。
「不懂?」蘇倫苦笑,打開那個食品袋子,取出一小袋壓縮餅乾,撕開後拿了一塊,用力握在手心裡。
「不懂。」我去給她倒水,藉著踱步的動作釋放著滿腔驚駭。
「其實,這件事的確很難理解。風哥哥,如果……你不明白,就當是一句玩笑好了。不過,來營地前,我已經把某些資料封存在開羅最大的銀行儲存庫裡,序列號為二一八,密碼則是『引渠而來尼羅河之水,也沖刷不盡我對你的愛』。」
我把紙杯放在她手裡,故作輕鬆地笑著:「幹嘛告訴我?」
她仰著頭,眼底深處有晶瑩的淚珠在不停地滾動著。
「放心,我們都會沒事的,很快便能結束發掘工作,撤出沙漠。」我安慰她,即使知道這些話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風哥哥,能不能……抱抱我……」她的臉色一片蒼白,根本沒有少女的羞澀。
我一怔,張開雙臂,俯身摟住她的肩頭,覺得她的身體顫抖得厲害。當我的臉貼在她的左頰時,感到的只有驚人的寒意。
「我好冷……好害怕……」她放下紙杯,雙手環住我的腰,用力扣緊。
我輕拍著蘇倫的後背,腦子裡緊張地回味著她方才說過的話:「手術刀到底怎麼了?蘇倫的感覺是神經過敏還是……」
這樣的擁抱動作持續了足足五分鐘,蘇倫把頭埋在我的懷裡,聲音無比低沉:「風哥哥,我知道自己說這些話,只能讓目前營地裡的局勢更混亂。不過,任何時候,都不要完全相信別人,特別是牽扯到墓穴裡的事情,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引發永生難以彌補的錯誤,答應我——」
我努力地想大笑出聲,以求打破帳篷裡沉甸甸的鬱悶空氣,但咧了咧嘴,根本笑不出來。如果整件事的策劃者手術刀都出了問題,發掘工作還怎麼進行?
時間的流逝,總是在不知不覺之中,我們分開彼此摟抱的身體時,太陽已經偏西,距離絕密會議開始的時間已經很近。
「蘇倫,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開始懷疑?」我希望能證明她是錯的。
蘇倫取出手帕抹著眼角的淚痕,無聲地搖搖頭:「風哥哥,記住我留下的密碼,或許……或許……」
營地裡一系列詭譎變化還沒有終止,蘇倫又異軍突起地提出這麼一個古怪話題,真讓我滿腦子發脹,沒法適應。
會議開始時,蘇倫已經恢復了平靜。
與會者共有九人,我、蘇倫、手術刀、納突拉、鐵娜、盧迦燦、詹姆斯、切尼,還有一臉淡漠的薩罕長老。會議的核心議題,則是消毒完畢後,搜索井下秘密的步驟。
納突拉高高在上,跟沉默地端坐一角的薩罕氣勢上根本是雲泥之別,特別是他臉上志得意滿、目空一切的矜持的笑容,益發令在座的人感到難以名狀的壓抑感。
「薩罕,說說那井壁上的符咒吧!你是埃及沙漠裡最具睿智的智者,相信你肯定能提出高明的見解,對不對?」納突拉手裡端著一杯衛兵們剛剛沖好的雀巢咖啡,居高臨下地看著薩罕,口氣如同命令麾下的無名走卒一般。
幽蓮並沒有得到列席會議的權力,此刻應該是被衛兵們遠遠地隔離在大帳篷的安全線以外。
薩罕搖搖頭,漠然回答:「無可奉告。」
納突拉做出寬容的微笑表情:「哦?你不是在西部沙漠的幾大綠洲裡宣揚,自己具有『通天神眼』的超能力,可以看透我們整個非洲大陸的上下五百年?難道,那些都是你愚弄民眾的胡說八道?」
他們之間,明顯是話不投機。
其實分屬兩大教派的首腦,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像美國人的共和黨、民主黨一樣,除了你來我往的明爭暗鬥,再不會有其他的溫和接觸了。這次的絕密會議,如果不是手術刀的極力堅持,薩罕很可能被排除在外。
薩罕站起來,右手藏在左臂腋下,彎腰向前,對著納突拉行了個古怪的鞠躬禮。
納突拉嘿嘿冷笑:「薩罕,你是像『問難』於我嗎?」
薩罕鞠躬完畢後,又一言不發地坐下。
納突拉將手裡的杯子重重地向桌子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響,褐色的咖啡四射。
「問難」一詞,常見於中國的佛教軼聞,相當於江湖高手之間的「挑戰」,不過,僧侶採用的詰難方式更溫和些,用的是「參禪、悟道」的嘴上功夫。
薩罕方纔那禮儀的含義,無異於「我不懂,請您來說」的意思。
納突拉又是一聲冷笑,嘴邊左右各露出一顆白森森的虎牙,剎那間凶相畢露:「我解決問題的方式,便是如秋風掃落葉一樣,以摧枯拉朽之勢,派我們埃及沙漠裡最優秀的彩虹勇士,下到井底,管他什麼妖魔鬼怪,難道還能擋得住我們的重機槍掃射?」
這個蠻幹到底的方法有時候會是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倒霉的可能只有井底的籐迦本人。
薩罕長老點點頭:「非常好,英明。」完全是一副嘲諷之極的語氣。
納突拉一陣狂笑,身子底下的木椅發出咯吱咯吱的怪叫聲。他的身材並不肥大壯碩,但眼神、手勢之間流露出來的凶悍狂野之氣,雖在十步之外,還是令我的呼吸感到不舒服。
在埃及國內,大祭司的權勢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很多時候,總統都會需要他出來安撫民心,所以,納突拉的狂傲有情可原,任何人在他的位置上,只怕都會目空一切。
其他人,根本沒有插嘴的機會,特別是切尼與詹姆斯,幾次張嘴要說話,都給納突拉彪悍的眼神壓制住了。
我的目光十幾次偷偷瞟著手術刀,希望能發現他暴露出的破綻,但卻一無所得。
他當然就是手術刀本人,無論從衣著穿戴還是面部表情、五官相貌上來看,他與別墅裡那個穩坐釣魚台的手術刀,沒有任何不同。
唯一一點變化,他手裡握著的已經不再是酒杯,而是一柄金色的超長左輪手槍。
那柄槍的長度足有一尺,從槍口到手柄,全部鍍以金水,明晃晃地甚為搶眼。
我知道它的來歷,由手槍名家勃朗寧公司出品,製造過程中除了機械切割加工外,有一百四十多個細節是由人工完成,絕對是左輪手槍中的勞斯萊斯,並且也是在短槍中唯一能跟「沙漠之鷹」對抗的超級武器。
「風,這柄槍,送給你。」他突然叫我的名字,並且微笑著揚起手裡的槍。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只能起身向前走,站在他身前兩步遠的地方。
「如果你執意下井——帶上它,當年勃朗寧公司單獨為我鍛造這柄槍的時候,並沒有給它一個阿拉伯數字的庸俗編號,而是起了一個中文名字。他們,把它命名為『盜墓之王』。」
這段歷史,我不止一次聽他說過。那時候,手術刀也以為自己是獨步天下的盜墓之王,以為地球上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這柄槍。結果由於大哥楊天的出現,他羞愧得再不敢以這柄槍示人。今天拿出來送給我,可謂意義深遠。
帳篷裡鴉雀無聲,等我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槍,納突拉才猛然開始用力鼓掌,隨即其他的人也各懷心思地一起鼓掌。
「我……其實我擔當不起這柄槍的,手術刀先生,請您還是……」
槍柄上,還帶著他手心裡的餘溫。
「風,你能當得起的,肯定能。從你在墓穴裡說要下井去看看時,我就知道,又有一顆盜墓界新星誕生了!你的勇氣,猶勝過我當年,將來的盜墓界,必將為你驕傲!」他從來沒對我做過如此高的評價,當著帳篷裡另外八位精英的面,受到如此褒獎,我心裡忍不住有一絲飄飄然。
「嘿,年輕人,這個給你……」納突拉低頭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條黑皮繩,繩子上綴著一顆鴿子蛋那麼大的狼頭,足有幾百克重。
「下井去吧,你將是彩虹勇士的榜樣,成功歸來,我們會用鮮花、美人、紅地毯的至高無上的禮儀來歡迎你……」他已經換上了和顏悅色的笑,並且站起來親手把那狼頭戴在我脖子上。
兩個人一唱一和,不動聲色地把「下井」這個任務套在了我的頭上。其實,原本我的意思就是要下井去搜索,指望那些只知道開槍殺人的士兵們發現有價值的線索,根本是異想天開。
我知道,手術刀跟納突拉做這些動作時,蘇倫心裡肯定已經緊張到了極點。所以,我轉身向著她,若無其事地使了個眼色,要她千萬別發作出來。如果真的有人要為營救籐迦小姐犧牲,我情願是我,畢竟那是唯一能接近那古怪召喚聲的機會。
自始至終,谷野始終帶著無聲的苦笑安心坐著,彷彿古井裡的籐迦跟他毫無關係似的。再次回到座位上時,薩罕嘴角上帶著重重的嘲笑向我望著,彷彿是看著一個不自量力地要去送死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