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已經被沙漠裡乾燥的朔風吹得開始皸裂,青筋暴露,骨節突出,無名指和小指之間的那道兩厘米長的傷疤清晰在目。手腕上,是一隻來自日本的雙獅金錶,秒鐘正在輕快地飛轉著,表盤上牽著是二十四粒細鑽和水晶石的表面同時熠熠生寒。
表是大學時一個日本女孩子送我的生日禮物,沒記錯的話,她的故鄉應該是在櫻花聖地,日本的廂根。
也許幾秒鐘後,我的手連同這塊表,都會被奇怪的力量風化掉,是不是?我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手,全神貫注地感受著即將發生的變化。
「被風化時,會不會感到痛?或者,不是射線作用,而是某種俱備高速侵蝕能力的細菌——」
「風哥哥,我知道墓穴裡……肯定……發生了什麼,先撤退出來好了。軍方正在調集最先進的化學消毒部隊,半小時後到達營地。納突拉已經下令,加派搬運金磚的人手,只等金磚運完,馬上對墓穴進行封閉式的全方位消毒……」
對我來說,這好像不算是個好消息,因為籐迦還在井底不知生死。
「風哥哥,你在做什麼?我很擔心你——」蘇倫的聲音有些哽咽。
目前的情況,豈是三句兩句能說清的?我收回了自己的手掌,看來那神秘的力量根本無心傷害我。
面對著助手們面面相覷的詫異,我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中央墓室,與鐵娜、耶蘭做了簡短的磋商。全面消毒,是目前最可行的辦法,不過墓穴裡有沒有致命的史前細菌,還是先做最壞打算再說。既然籐迦已經在方井裡呆了那麼久,那就繼續呆下去好了,直到我們想到萬全之策來救她。
在對手術刀、納突拉的公開匯報中,我不停地聽到納突拉的驚詫怪叫聲。他雖然坐在大祭司的位置上,但畢竟也只是被埃及總統賦予了某種特權的普通地球人,聽到這些匪夷所思的描述,當然會做出地球人的驚訝反應。
匯報過程中,一直沒聽到手術刀的動靜,我只能慨歎:「高手的確與眾不同!」
「風先生,依你來看,有沒有可能完整地把湯博士的遺體運送到營地?如果能做到這一點,我們的開羅博物館將會……」納突拉不愧是埃及總統統治國家的左膀右臂,在這麼詭譎的環境下,還在考慮國家利益。
我疲倦地向鐵娜笑了笑,將對講機摘下來,遞給她,由她去解釋這個複雜的問題好了。
凌晨一點鐘,我終於重新升上地面。墓穴裡的三百多個形狀相同的墓室,我已經來回走了四遍,毫無發現。如果非要給湯博士的遭遇做一個合理解釋的話,我只能說,那種神秘的力量只有在遇到可以被左右的人類時,才會發生「風化」現象。
蘇倫已經提議,可以運送一頭牛或者一匹馬進入那個奇特的墓室,看看它們會不會被風化掉。
這是個很有趣的假設,不過得等到對墓穴全面消毒之後再實行了。
見到蘇倫的地點,是在營地中央的瞭望塔上。她面前的三腳架上,安裝著二百倍的超大口徑軍事望遠鏡,鏡頭直對著西面的土裂汗金字塔頂。
「他們,仍舊在那裡。」蘇倫開門見山,省略了一切兒女情長的繁文縟節。
我向鏡頭裡瞄了幾眼,的確如她先前描述的那樣,薩罕長老盤膝端坐著,高昂著頭,向正北方向的胡夫金字塔望著。幽蓮則是瑟縮著雙肩,垂手站在薩罕的背後。我只能看見他們的側面,就如同觀看一幅平面靜態畫一樣。
他們的靜坐,根本證明不了什麼,假設那神秘的「風化」力量來自他們——我突然笑了,因為過多的假設只會干擾人的思維,並且耗費大量的腦細胞,根本無濟於事。
我喃喃自語:「算了,什麼也不多想、不多問,由他們去好了。」
望遠鏡旁邊有張黑色的帆布折疊椅,我跨過去坐下,整個身體都感到骨軟筋酥,疲倦之極的睡意一陣陣湧上來,眼皮也開始打架。鐵娜給我注射過的那種球蛋白,肯定添加了某種強力的安眠鎮定成分,還好我體質優秀,能一直支撐到一個接一個的詭異事件結束。
「風哥哥,我扶你下去休息吧?」蘇倫架起了我的胳膊,乘坐簡易電梯下地。
探照燈的雪亮光柱掃過唐心住的帳篷時,我突然發現唐心他們三個人根本都沒睡,筆直地站在帳篷門口。
我掙扎著推開蘇倫,振作起精神:「蘇倫,我需要跟唐心談一談,就是現在!」
唐心既然認定土裂汗金字塔內部藏著「千年屍蟲」,那麼,她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至少,她應該知道取得「千年屍蟲」的位置和方法。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外來有用信息,也會對破解這些紛亂如麻的謎團有幫助。
「你來了——」當我距離那三人還有十步距離時,唐心露齒一笑。探照燈的光已經掠過,黑暗裡,她的牙齒白生生的,令我心悸。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要問我,但是你該清楚,世界上並非任何問題都有答案的,對不對?所以,人類才會想像出天、仙、神、鬼、怪,更想像出有外星人的存在……風先生,我的確很想幫你解開心裡的困惑,可惜沒有那個本領。」不等我發問,唐心已經封住了自己的嘴。
夜風很冷,我記起了自己曾經罹患過急性瘧疾的事,突然開口:「我知道你的秘密,唐小姐——」同時我的目光對準了她的左袖,那裡是藏著銀蛇小白的地方。
「哦?秘密?」她並不為所動。老虎和宋九像是廟裡的泥胎般巋然不動,雙眼平視前方,根本不理睬我的存在。
「你在我身體裡放置了什麼?毒蟲還是妖蠱?」我只是在詐她,此前她為我療傷時,不許蘇倫安置攝像裝置,我覺得她必定是要秘密進行某種動作。
「哈哈哈哈……」她仰天一陣長笑。
沙漠之夜,星空清冷高遠,我也隨著她的動作抬起頭望向天空。
不期然的,我記起了在手術刀別墅的地下研究所裡,曾看到過薩罕長老居住的那個石室頂上,嵌滿了按天穹方位排列的星空——「那些東西,是在薩罕長老入住之前便存在的呢?還是入住之後在他的示意下添加的呢?」
這個問題很簡單,只要問過手術刀就會知道。
「什麼都沒有!」唐心簡單而堅決地回答,同時舉起右手,在我臉前晃了晃,不屑一顧地補充著:「如果我要做什麼,就算現在做,都沒人能攔得住,何須偷偷下蠱?風先生,如果說到秘密的話,我倒是很有興趣跟你聊聊你的根底呢……」
在她面前,我毫無可以倚仗的進攻武器,只能以退為進:「唐小姐,我修煉的是北派道家內功,你做過什麼,我全部一清二楚。現在,咱們可以談談『千年屍蟲』的問題了,因為我已經——」
我故意在關鍵時候停下,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反應,沒料到她的笑更燦爛:「風先生,我發現你越來越幽默了!天沒搖、地沒動、井沒枯之前,『千年屍蟲』是不會出現的,大家話不投機,還是改日再聊好了,不過,如果需要我的幫助,隨時過來找我。」
她拂袖一笑,要回到帳篷裡去,突然轉頭又是一笑:「謝謝你肯聽我的話,沒有在墓穴裡動用明火。」
的確,曾經有一個機會,我可能會動用火柴或者火機,就是我向巴彎要香煙的時候,幸好他根本不抽煙。
「如果我動了明火呢?」我追問。
唐心停住腳步,抬手在鬢邊輕輕摸了摸,吐出四個字:「玉石俱焚。」
「你知道什麼,唐——」不等我再叫,她已經挑門簾進了帳篷。
「玉石俱焚?」這個中文裡最普通不過的成語,現在聽起來,似乎帶著某種神秘的警告意味。因為在一百八十米的井底,籐迦就是被安置在一隻玉棺裡的,「玉石俱焚」會不會是指這玉棺而言?
唐心到底知道些什麼呢?隔著門簾,我一陣衝動,想要追進去問個究竟。不過,老虎和宋九並排橫在帳篷前,如果硬闖的話,肯定大家要兵戈相向。比起宋九的軟劍,老虎昔日最擅長的「大力開碑手」、「天涯纏玉帶」兩種功夫更令我忌憚。昔日跟他聯手禦敵時,他是我最放心的安全屏障,一旦反目成仇,則成了我最大的顧忌。
極度疲憊之下,我不認為自己能過得了他們兩人聯手的這一關。
我揚聲向帳篷裡叫著:「唐小姐,關於土裂汗金字塔,你到底知道些什麼——請告訴我,我們或許會成為盟友!」不敢說跟她成為「朋友」,那樣滿身是毒藥、毒液、毒蟲、毒蛇的女孩子,誰會願意拿她當朋友?大家還是只做戰略盟友好了,等到合作結束,天各一方,最好誰都別再看見誰。
帳篷裡的燈光突然熄滅,那當然是明白無誤的逐客令,但唐心的聲音又輕輕飛了出來:「要想知道塔裡的秘密,為什麼不去看看那套《碧落黃泉經》呢?很多以訛傳訛的話,與真像已經大相逕庭,不足為信了。」
這句話之後,帳篷裡一直沉默下去,再也沒有一點聲音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