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意」的意思很明顯,如果我跟手術刀不能乖乖地獻出「千年屍蟲」,蜀中唐門的人肯定不能善罷甘休。
「謝謝貴派的誠意,我想手術刀先生一定也感受到了貴派上下的無比誠懇——」
我知道,跟唐心實在沒什麼好談的,對於這樣一群始終與毒為伍的人,談人性、講道義都是白費。我只希望他們得到「千年屍蟲」後,別用來製造慘絕人寰的生化武器就好。
在上下五千年的浩渺中國歷史上,發生過的怪事、出現過的怪人如果能編訂成書,肯定會讓全球各國的所謂「百科全書」瞠目結舌。與中國人的歷史相比,他們的知識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比如前幾年巴西盛傳的製毒邪教,曾令整個南美洲十一條河流主脈出現了輕重不同的污染反應。飲用河水後的居民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一,引起了聯合國衛生組織的高度重視。這已經是全球「下毒史」上的嚴重事件了吧?但如果換了蜀中唐門去做這件事,沿河居民死亡率只怕會創紀錄地達到百份之五十以上甚至百分之百都是不難實現的。
蜀中唐門,歷年歷代,令江湖中的人談虎色變,不是單單靠空穴來風吹出來的。
這個時候,我想外面的人已經做好了一切進入墓穴的準備,因為很明顯的,所有的嘈雜聲都平靜下來。
「千年盛舉,風先生不想第一個進墓穴去看看嗎?」唐心拿了一張紙巾,仔細地擦拭著閃閃發亮的指甲。塗滿劇毒的指甲蓋足令沙漠毒蠍蟄伏,如果刺入人的皮膚,或者在人飲用的酒水飲料裡輕輕攪拌幾下,那麼後果……
外面,只剩下風聲。
我搖搖頭:「沒什麼興趣,而且隧道狹小,下去人太多了,只會礙手礙腳。」
唐心蹙著眉,略帶惋惜地笑著:「不感興趣?抑或是不敢?」
老虎和宋九兩個,垂著頭打坐,對帳篷裡發生的事根本絲毫不顧。
「只是一盤棋而已,何必這麼認真?」我避開唐心咄咄逼人的氣勢,退到老虎身後。
他的右手食指、中指之間正挾著一枚黑子,要向棋盤上落下。這種下子手勢,是他做專業棋手時保留下來的習慣姿勢,與電視直播上,聶、馬二人的出手姿勢,一模一樣。
棋盤上已經落了十二顆棋子,我赫然發現,他們下棋的規則竟然是遵循古代圍棋高手「先佈陣子」的方式。四角「星」位,早擺好了兩黑兩白四顆棋子。再有,所有的棋子攻勢,竟然是全部圍繞棋盤最中間「天元」位置上的一顆黑子展開。
圍棋之道,自古至今一貫遵循「金角銀邊草肚皮」的價值估算方法,下子占棋盤中央「天元」,除了表現棋手自高自大的氣勢之外,毫無實用價值。
眼看老虎下了那顆子之後,整個棋盤上邊角空曠,黑白兩方全部糾纏在中央這一小塊地盤上。只要是有兩年以上下棋史的棋手,都絕不會走成這樣的棋局。
突然間,營地擴音器裡響起谷野的聲音:「班察先生、枯蝶大師……班察先生、枯蝶大師,請聽到我的聲音後,火速趕到井架位置……火速趕到井架位置……」
下井工作即將展開,谷野自然會當仁不讓地第一批進入隧道,並且要親眼目睹鑽透墓穴外牆的盛況。為了保證營地裡的控制權不被別人攫取,自然而然的,他會要求班察在地面上主持工作。
不過,看他的廣播內容,應該是班察突然不見了,並且是跟那神秘的枯蝶大師一起失蹤的。
蘇倫的身子幾乎是輕飄飄地飛進來的,帳篷的門簾嘩啦一閃,連腳步聲都聽不到,她已經站在我身邊。她顯露了這手上好的輕功之後,並沒有引起唐心的太大注意,彷彿天下所有的武功在唐心眼裡,都不足為道。
我知道,外面一定是又出了怪事,否則蘇倫不會在光天化日下施展驚世駭俗的絕頂輕功。
「風哥哥,班察失蹤了……」
我向自己的後腦勺拍了一掌,剛剛聽廣播,就已經隱隱約約猜到。
「十五分鐘裡,特種兵已經嚴密搜索了營地四週一公里半徑內的所有角落,可是,泰國人跟他帶來的那神秘的佛門高手,蒸發一樣消失了,毫無蹤跡可尋。」蘇倫的臉色有些蒼白,因為我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同樣神秘失蹤的籐迦小姐。
高音喇叭裡傳來的吼叫聲,夾雜著谷野壓抑不住的劇烈喘息,裡面混合著無比的焦躁和無名的恐懼。
如果這樣的神秘失蹤接二連三地發生,搞不好什麼時候會降落在他頭上,焉能不害怕?
對這件事置身事外的只有唐心、老虎、宋九三個人,彷彿所有的掘墓、搜索、探寶行動,都與他們無關。他們要做的,就是在這個舒舒服服的帳篷裡下棋聊天,然後心平氣和地得到「千年屍蟲」後離開。
蘇倫的目光在棋盤上瞟了一眼,又迅速挪開,向我眨了眨。
下棋的兩個人有點古怪,並且那盤棋更是透著古怪——我隨著蘇倫出了帳篷後,仍舊對圍棋的事念念不忘。畢竟,土裂汗金字塔的透視資料上顯示,那個縱橫各十九間墓室的平面結構,無巧不成書地跟中國圍棋棋盤一模一樣。
我們迅速繞過了幾個破破爛爛的工人帳篷,走到一個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裡。
蘇倫停下腳步,滿臉陰鬱:「風哥哥,我在想,班察的失蹤,跟你發現的隧道裡奇怪的圓柱形洞口會不會有關係?」
在我們此前交換資料的時候,我已經把上次進入隧道的奇怪經歷原原本本詳細做了描述。
一提及此,「霧隱一刀流」這幾個字倏地跳進了我的腦海:「洞口?霧隱一刀流的殺手?難道,那群忍者不早不晚就在這時候出現了?不過,原先判斷他們是班察故意匿藏下的後援,怎麼可能向班察下毒手?」
「豎井入口把守嚴密,沒有人能隱身進入而不被人發覺——這一點,與籐迦小姐的失蹤線路是完全不同的。」蘇倫向西凝視著土裂汗金字塔的方向,焦慮地不停地用手揪著自己額前垂落下來的頭髮。
我蹲下身子,無意識地用手指在沙地上劃著,大腦急速運轉,很快出現了另外一條思路:「班察知道那個奇怪洞口的存在,然後帶著枯蝶大師由那裡進了隧道,然後……」
然後怎麼樣?我開始輕聲苦笑:「他下了隧道,也會像籐迦小姐那樣化一陣輕風、青煙沿著某種看不見的縫隙進入金字塔?」
如果這些情節是電影的「蒙太奇」手法,我可以相信,觀眾也可以接受,但現在事實是,沒有電影劇本,更沒有「蒙太奇」的瞞天過海攝影手法。
「風哥哥,我查過枯蝶大師的資料,或許你會感到有一點點驚奇——」蘇倫也蹲下來,抓起一把沙子,看那些沙粒緩緩從指縫間滑落。
谷野的聲音停了,喇叭裡傳出他無比氣急敗壞的大口喘息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如果捱到黃昏的話,今天的下井計劃只能被迫推遲了。
我抬起頭,蘇倫一刻不停地說下去:「我得到了他的體毛、汗液、頭皮屑,然後掃瞄傳遞給……」她含混地略過了那個神秘的組織名稱,至於她如此短暫的時間裡,是如何得到枯蝶大師的身體樣本的,細節自然不重要。但是,我從這些可以想像到的細節上,能夠判斷出她曾受過某種精密的間諜手段訓練。
「反饋回來的信息,他的所有DNA特徵,跟一位泰國高僧相似度百分之百——」
我揮斷她,不信任地笑著:「百分之百?開玩笑!自從人類發現DNA特徵鏈條以來,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兩個完全相同的人體樣本,最接近的相似度,不過是前年檢測到的墨西哥境內只有右手五指相連的『連體嬰兒』。即便是那樣的情況,檢測數據仍舊存在四千萬分之一的差異。」
我雖沒有「過目不忘」的神奇本領,但這些怪異的資料,已經研究過無數遍了,都已經電腦資料般儲存在大腦裡,可以瞬間隨意調用。
蘇倫冷靜地看著我,她已經說過「我會驚奇」的話,所以我的反應,應該在意料之中。
「要想百分之百相同,除非他們是同一個人——」
說到這裡,一個怪異的想法閃電般地從我腦電波深處彈了出來:「啊?同一個人,除非、除非、除非……」
我說不下去,蘇倫替我接下去:「除非這個人就是那位佛門高僧。」
「沉繭?泰國高僧沉繭大師?」我情不自禁地青蛙一樣跳起來,揚起一陣飛沙,然後像只撒了氣的皮球,重重地頹然坐倒在地。
這樣的結論,太荒謬,也太怪誕了。
一個八十多歲的隱世面壁高僧,竟然神奇地出現在埃及沙漠上,變成了非常年輕的另外一個人。時間、空間、年齡、體型、名稱全部變了,除了那對怪異的不同顏色的眼珠,其它一切,全然不同。
DNA的檢測手法,是現代科學中的精髓,如果真的檢測到DNA鏈條是百分之百相同的話,枯蝶大師與沉繭大師是同一個人的可能性並非不能存在。
「枯蝶、沉繭?沉繭、枯蝶?這兩個名字,會不會預示著作繭自縛之後然後化蝶重生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