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巴茲,竟然在大殿之上倒了下去,這個景象如寒風一般,吹過了所有在場官員的心頭。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寶座之上,那個衰弱的皇帝身上,還有正扶著他的希麗婭公主。
希麗婭白哲的臉上,此刻染著幾滴小小的血珠,那是她夕凍嗽麟恤,襯著雪一般的肌膚,輕輕、輕輕地滑落,混合了淚水。
蒼老的父親就在她的身前,就在她的懷抱之中,憔悴的臉上緊緊皺起,滿是痛苦之色,若是平常這個樣子,巴茲早就已經撕心裂肺地劇烈咳嗽了,可是這個時侯,他竟然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的嘴裡,滿是鮮血,眼前一片模糊啊!
感覺著自己快要散架一般的身子,巴茲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甚至連近在眼前不停呼喚著自己的希麗婭的聲音,聽起來也那般遙遠。
終於,還是要結束了麼?他無力地閉上眼睛,失去了知覺。
希麗婭雪白的牙齒緊緊咬在嘴唇之上,那麼用力,至於沒有了一絲血色。身後,大殿之上,亂哄哄的聲音此起彼伏,百官焦急的聲音如暗流一般洶湧。
真的有那麼一刻,希麗婭感覺到了,納斯達帝國這個曾經強盛而偉大的國家,在風雨中飄搖不定,搖搖欲墜,她深深呼吸,站了起來,凜然轉身。她佇立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位置上,身後,是她倒下的父王。那一個單薄而美麗的身影,此刻看去,竟是淒涼中帶著堅定。所有的聲音,忽然都靜了下來。
「來人,先把陛下扶回寢宮休息。」希麗婭寧靜的聲音迴盪在這個大殿之上,可是誰都可以聽出,在那平靜之下,蘊藏著何等巨大的悲傷與激動。
很快有人過來了,扶了了昏迷的皇帝,此刻,站在高處面對著眾臣的,只剩下了希麗婭一個人。從來,也沒有過的,一個女人,這般高高在上,卻是不可侵犯的尊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她的眼波,掃過了大殿群臣。「拉曼。」她冷冷地道。
與其他人不同,在最初的驚訝過後,拉曼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聽到了公主的叫喚,他才走上一步,道:「臣在。」希麗婭盯著他,美麗的眼眸中,倒影著他的身影:「我父王一向待你若何?」拉曼幾平沒有恩索,就回答道:「陛下待臣有知遇之恩,恩重如山。」希麗婭點頭,靜靜道:「好,那我問你,當此大變之時,我可能信你麼?」
拉曼身子一震,抬起頭來,向站在高出的希麗婭看了一眼,那一個美麗而堅強的身影。「是!」他低聲道。
希麗婭重重一點頭,更不多話,逕直道:「你立刻回到禁衛軍,封鎖梵心城,從此刻起,任何人不能進出梵心。」拉曼緩緩點頭,道:「是!」說完,他又看了一眼希麗婭公主,然後轉身疾去。「拉凱爾」稀麗婭公主幾平沒有任何停頓,就叫到了下一個人的名字。兀自跪在地上的拉凱爾抬起頭來,道:「罪臣在。」
看著這個身為自己舅舅的長輩,此刻的希麗婭眼中卻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是用再平靜不過的表情道:「你立刻帶領本部兵馬,前往夏爾蒙公爵府中,請夏爾蒙公爵到皇宮裡來。」
拉凱爾沉默片刻,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道:「尊旨。」隨即又想起了什麼,追了一句:「殿下,若是遇到反抗……」
「殺了!」突然,凜例激厲的聲音,從王座上方,飄了下來。拉凱爾沒有再問什麼,立刻跑了出去。
希麗婭的目光再一次地掃過了大殿之上的群臣,卻沒有一個人的目光與她相視。「今日之事,暫且保密,誰若敢回去胡言亂語,我滅他九族。」百官一片默然。
陽光照在梵心城上,歷盡滄桑的巨都,依然那般宏偉壯麗。城外,夏爾蒙站在軍營之前,眺望著這個城市。
遠處,城牆上的士兵明顯開始忙亂起來,首先士兵人數突然增加了,然後似乎有許多人在城牆上頭跑來跑去,最後,巨大的城門,緩緩地合了起來。
「轟隆」,低沉的聲音,從那城門處傳來,關上了城門,關上了那裡面的是是非非。
暗黑法師默然望著,一動不動。巴斯拉平原上的微風,輕輕吹來,拂動著他的黑袍。阿利耶從後邊快步走了過來,低聲道:「大人,都準備好了。」
夏爾蒙沒有回頭,依然望著這個都市,在那高聳的城牆之後,那座華麗的皇宮裡面,卻不知道那個年老的皇帝如今怎麼樣了?
他蒼白的臉上彷彿撩過了一絲淡淡地傷感,可是下一刻,他轉過身子的時侯,他依然是這個世間最冷漠的暗黑法師。所有他的部下,都站在他的身後。阿利耶、傑拉特、青瞳。
所有的人,包括周圍的親兵衛隊,都下意識地遠離了這個女子,她一反常態地穿上了那件黑色的盔甲,面上,竟也戴著那副冥神面具。透過那副猙獰的面容,在面具背後,她彷彿是最冷冬季的寒冰,涼入了心間。無可言喻的殺戮之意,從她身上透了出來,這般的明顯,彷彿就是在這個白天,她所站立的地方周圍,竟也像是黑暗邪惡的巢穴。
夏爾蒙看著她,她淡淡地看著夏爾蒙。黑暗,彷彿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碰撞出耀眼的火花,然後卻又悄悄地融合。
夏爾蒙轉過了身子,淡淡道:「開撥吧,我們回蒼雲走廊。」
輕風,吹過了巴斯拉平原。
這一支軍隊,在風中,安靜地起身,回頭,前進,向著西方,向著那條日後成為傳說的走廊。
高牆之上,納斯達的士兵屏住了呼吸,擁到城牆邊上,看著城下無數的人馬,轉身而去。拉曼站在城牆之後,注視著,凝望著,隨後,他的目光飄向了遠方。
張燈結綵喧鬧的梵心城,突然之間寧靜了下來,皇宮中臨時取消了策立大典,所有的慶祝活動也一併取消了。無數的百姓在取下屋邊的彩條時,心頭都撩過了陰影。一個在不久以前還歡樂興奮的城市,忽然間就被一股沉默所籠罩。一日之後,一條可怕的消息如毒蛇一般,在這個巨大都市的地下,瘋狂竄動。繼承人特雷斯王子被人暗殺,皇帝巴茲陛下重病,已近油盡燈枯。天,彷彿一下子塌了下來。
亂世的人們,惶然而不知所措,在焦慮擔憂的目光中,人們目視著這個城市再一次地被封閉起來,所有人進出梵心城被詳細盤查,宵禁重新開始,全副武裝的士兵再一次在街道上走來走去。任誰也能感覺到,這個帝國在歲月風雨之中的身影,竟是這般脆弱。
皇宮。
夜已深了,窗外難得地飄起了小雨,讓梵心城這個炎熱的夏天多了些許的涼爽。從寢宮裡打開的窗子外,吹進了一絲絲的涼風。這已經是巨變發生的第二天了。
納斯達帝國的皇帝巴茲,無力地躺在臥榻之上。臉色憔悴得幾乎完全沒有任何的生氣,房間之內,跪著他的女兒希麗婭,站在她身後的,是拉曼和拉凱爾。巴茲在喘息著,痛苦的聲音在胸膛裡發出,嘴角,又流出了血絲。希麗婭的淚水,又一次地滑落,拿起手邊的手帕,輕輕擦去。巴茲艱難地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女兒,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兩大重臣,嘴唇抖了半天,終於是低低地道:「夏、夏爾蒙呢?」
拉曼和拉凱爾對望了一眼,沒有說話,希麗婭看著年老的父親,正想出言安慰,但一接觸到父親的眼光,她就放棄了。
「他、他沒有來。」希麗婭低聲道。
巴茲閉上了眼睛,彷彿歎息了一聲。
拉凱爾忍耐不住,踏前一步,道:「陛下,請您一定保重身子,外邊的事,一切由公主殿下做主,臣等自然會竭盡全力輔助,請陛下安心靜養才是。」
巴茲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抬起手,擺了擺。
拉凱爾怔了一下,忽然感覺身後的拉曼拉了他的衣襟一下,回頭看去,只見拉曼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兩人一起退出,醒悟過來,兩人向巴茲行了一禮,慢慢退了出來。
走到寢宮之外,他們二人並沒有走遠,站在迴廊之上,望著黑沉沉的天幕和夜空中靜靜飄落的小雨,兩個老將竟都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拉凱爾忽然苦笑一聲,道:「拉曼大人,我們從在蒼雲前線共事開始,到如今相識有好多年了吧?」拉曼怔了一下了也不禁也有幾分感慨,點了點頭,輕輕歎息了一聲。
「想不到到了這個時侯,我們居然還會站在一起,看著……」拉凱爾沒有說下去了。拉曼沉默,緩緩抬頭,天空中小雨如絲,飄啊飄的落了下來。
寢宮中,只剩下了巴茲父女兩人。巴茲無神的眼睛望著女兒,臉上泛起了慈愛之情,輕輕道:「傻孩子,別傷心了。」希麗婭咬著嘴唇,淚眼婆娑,緊緊抓著父親枯瘦的手掌。
「城外蒼雲集團的軍隊,應該已經離開了吧。」希麗婭退疑著,但看到父親的目光,於是慢慢點頭。巴茲蒼老憔悴的臉上苦笑了一聲,歎息一聲,道:「終於還是我輸了。」
希麗婭美麗淒婉的臉上突然撩過了濃濃恨意,道:「父王,你放心,總有一天,我要他付出十倍的代價。」
巴茲苦笑一聲,臉上卻並沒有什麼報仇雪恨的狠意,淡然道:「他若不做這些事,過些時侯,我也一樣要殺他的,只是在這場爭鬥中,我敗了,如此而已。」
希麗婭的眼淚,就這般怔怔地流了下來。敗了,真的只是如此而已嗎?
國破而家亡。
「醫師,也說我不行了吧?」又是一陣急劇的喘息聲了。巴茲慢慢地問道。這個晚上,他與往日病重時卻是大不一樣,沒有劇烈的咳嗽,只是不停大口地喘息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身體裡面壓搾著他年老的生命。
希麗婭強裝出一副笑臉,淚水卻同時在白哲的臉畔滑落,微笑道:「哪有醫生說您只要靜養幾日就會好了。」
巴茲淡淡而笑,閉上了眼睛。房間中,一片沉默。希麗婭跪在他的面前,彷彿癡了。
過了許久許久,巴茲仍然沒有睜開眼睛,卻突然道:「我不行了。」希麗婭身子一顫,竟是接不下話來。
巴茲躺在那裡,整個房間裡飄蕩著一股淒涼,只有蒼老的聲音低低迴盪:「希麗婭,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希麗婭嘴唇顫抖,緊緊抓住了父親的手,半晌,才硬咽地道:「是。」
巴茲道:「我死之後,再無合適的繼承人鎮壓大局,你那三個哥哥必然會被從前的黨派擁立放出,納斯達帝國內戰之勢,已是不可避免。」
希麗婭臉上儘是哀傷之色,卻並沒有什麼驚訝表情,顯然她也早想到了這一點。
「你封鎖消息,做得很好,但終不能長久。本來我也想過讓你來繼承王位,但縱然我打破慣例,你卻並無任何勢力,一個女人,終究無法在納斯達帝國掌權。」
婭低下了頭。
巴茲的話說得多了,突然間好像精神也好了起來,說話也流利了:「本來若有一人掌權,穩住局勢,納斯達依然事有可為,但你那三位哥哥權欲熏心,內戰必起,納斯達帝國破落已是無耳進免了。」
希麗婭肩頭抖動。
巴茲轉過頭,看著她蒼涼卻脆弱的身影:「你若是放棄報仇的念頭,便找個小地方隱居起來,金錢方面對你不是問題,你也可安靜地過上一世。」
希麗婭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一動不動,過了良久,她緩緩抬起頭來,慢慢地擦去了眼角臉上的淚水,「不!」她帶著無盡的恨意,冷冷地道:「為了您,為了特雷斯,為了納斯達,我決不放棄。」
巴茲凝望著她,年輕的女兒單薄的身子,也不知道在未來未知的歲月中,這身體還要承受怎樣的風暴。
他輕輕歎息,同時感覺到身體越來越是痛了,痛得連自己的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可是他依然凝望著女兒:「希麗婭,你自小聰慧,資質遠遠勝過了你那三個哥哥,可惜生為女子,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把你作為繼承人來栽培。在你心中,可曾有怪過我麼?」
希麗婭咬緊嘴唇,眼眶中淚花閃動,顫聲道:「沒有的,父王,從來都沒有。」
巴茲面上突然又撩過了一絲痛苦,低低咳嗽了兩聲,才接著道:「希麗婭,你頭腦清晰,也深通權謀之術,但遇事之際,仍然稍顯急噪。如前些日你對夏爾蒙,處處針對,便流於表面,太露痕跡,日後一定要注意一些。」
希麗婭怔了一下,緩緩點頭,低聲道:「是,父王,我知道了。」
巴茲望著女兒那美麗中帶著哀傷的臉,露出了一絲微笑,道:「我們這些在權勢中人,忍耐,本就是最重要的東西,這是我臨死前對你的唯一忠告,你一定要記在心裡,日後自然會有好處的。」
希麗婭再也忍耐不住,兩行淚珠重又落下,劃過白哲的肌膚。
「你過來吧,」希麗婭怔了一下,終於還是把耳朵湊了過去,巴茲便在她的耳邊,悄悄說話。低微的密語,如輕輕顫抖的心跳,在這個房間裡,像窗外淒涼的小雨,飄啊飄的。希麗婭的身子,慢慢地退了回來。
巴茲望著她蒼白的臉,艱難地抬起手來。希麗婭連忙扶住了他,巴茲的喘息聲越來越大,希麗婭突然感覺到一股巨大而未知的恐俱,在內心深處瀰漫而起。在女兒的扶持下,巴茲強撐著坐了起來,眼光,卻望到了窗外的世界。
那裡一片漆黑,黑沉沉的夜幕,彷彿對著他咆哮不已。
他抬起了手,指著窗外,希麗婭怔然向外看去,卻只見窗外漆黑,一個人影也未見到,只有風雨。
「父王丁您想說什麼……」她回頭問道,但話到一半,卻啞了。那只曾經指點江山的手臂,無力且無聲地垂下了。
大陸歷一零七七年七月十七日,納斯達帝國皇帝巴茲病逝,享年六十五歲。
在夏爾蒙離開梵心城三日之後,希麗婭終於還是壓制不住這個天大的秘密,被人洩露了出去。
隨之,納斯達帝國在民間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但在驚慌過後,在權力高層的人們眼中,卻又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七月二十日,禁衛軍系統再起嘩變,失去了巴茲權威的拉曼無力再控制局勢,甚至連新近招收進來的部隊他也無法指揮,只得放棄。分裂的禁衛軍分為了三派,在大小軍官的帶領下,在梵心城裡大小街道展開了激戰。
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終於有小股部隊開始衝擊皇宮,而守衛皇宮的部隊也一樣隸屬於禁衛軍系統,很快的,在零星的戰鬥過後,越來越多的士兵衝進了這個原本曾經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地方。
一旦衝進了皇宮,士兵們立刻很有目的地往囚禁三位王子的地方聚集,而在這裡,情況便有稍微的混亂,忠於職守的士兵與這些嘩變的士兵之間發生了大大小小尖銳的激戰。但最遲退到當日晚上,在大群士兵的簇擁之下三位王子或志得意滿、或神色肅然地走出了皇宮。
這個驚人的消息,像風一般地吹過了慾望大陸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帝國之上。
而暗黑法師的軍隊,此刻依然旁若無人地向著蒼雲走廊前進。
三位王子的脫困,在梵心城裡的混亂局勢上,猶如又加上了一把火。原本混亂不堪的局勢,街道上混戰的軍隊,迅速地變做了有指揮有條理的戰鬥,片刻間,梵心城陷入了腥風血雨中。
每一日每一時每一刻,刀光劍影都在梵心城的每一個角落閃動,徹底撕去了親情面具的王子們,為了彼此的權力而全力爭鬥著。而在這個混亂的城市裡,所有的秩序都被打破,拿著刀的士兵們就是法律,每日每夜,在死亡爭鬥中僥倖活下來的士兵便時常「光臨」平民的家,搶劫、毆打、淫辱、殺戮……紅了眼的士兵在這個時刻、這個城市,彷彿變成了猙獰的魔鬼。
梵心城,成了一個恐怖之城。
而在這場動亂風暴之中,原本手握重權的拉曼失去掌握軍隊權力,整日都躲在自己的家裡,傾聽到外邊不時響起的或遠或近的喊殺聲,他臉上的皺紋彷彿如鏤刻一般,越發的深了。
這些日子來,已經發生過數次暴亂的士兵無法無天地衝進這個府邸的情形,拉曼約束了手下,躲了起來,任由他們搶撩,只數日工夫,值錢的東西便已被劫撩一空,不過這樣倒也有個好處,漸漸的士兵們對這裡也不感興趣了,把目標轉向了其他地方。
卡爾平一直陪伴著父親,年輕但不氣盛的他一直很冷靜地看著這一切。這一日,他在經歷了無數次的失敗之後,又一次地勸告父親:「現在,納斯達帝國已經完全失去控制了,父親,我們應該前去投奔夏爾蒙大人。他在臨走之時,再三向我囑咐,只要父親願投奔,蒼雲集團必然歡迎,而且留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給您呢。」
拉曼沉默著,卡爾平在這些日子中,至少已經對他不下十次地提出過這樣的建議,但他從頭到尾是沉默的,沒有回答。在這一個動亂的是時代,他就像是風暴中心的一隻魚,一隻老魚,在精於世故的同時,也精疲力盡了。
卡爾平等待了許久,輕輕歎息了一聲,只得又一次地放棄了努力。眼下的梵心城,三位王子鬥爭完全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流血廝殺無日無夜。在這樣一個城市裡,危險可想而知。
「卡爾平,你說得很對,是應該走了。」忽然,他的耳邊,竟傳來了父親的聲音。
卡爾平怔了一下,喜出望外,大喜道:「父親,您同意了,那我立刻就收拾行裝,馬上出發。關於出城的事您不用擔心,在禁衛軍的那段時間裡,我們父子兩個也不是白混的,守城的那些軍士我早就做了安排,完全沒問題的,現在就等著您一句話了……」
拉曼轉過身來,微微憔悴的臉上多了幾分慈愛,道:「我的意思是說,你一個人走。」
卡爾平大驚,道:「父親,您說什麼?」
拉曼歎了一口氣,仰手看天,天正是陰沉的時侯。
「以夏爾蒙的野心志向,再加上納斯達帝國的現狀,蒼雲集團不久必反。如你所說,我父子與夏爾蒙關係非淺,你若到了他那裡,必受重用,可放心前去吧。」
卡爾平急道:「父親,但是您怎麼……」
拉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了滄桑之色,道:「我老了。當年我背叛了瑪咯斯,投奔了巴茲陛下,如今到了年老之後,難道還要再做一次叛逆之臣麼?」
卡爾平額頭上冒出了點點的汗珠,道:「父親,對我們有知遇之恩的巴茲陛下已經過世了,而其他的三位王子根本上不了檯面,您不必再為這個將亡的國家而做傻事啊。」
拉曼轉過頭來,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突然感受到在那衣裳之下,那活躍旺盛的生命力。
「卡爾平,以後若有機會,你就把我的遺骨運回瑪咯斯吧+」他低低地道,「這裡,終究不是我們的家鄉。」
「撲咚」卡爾平在父親面前跪了下來,聲音中已帶了硬咽,道,「父親,兒子懇求您,就隨我一起去蒼雲走廊吧,不,如果您不願意,我就陪您一起回到瑪咯斯,去做一個平民百姓,過一輩子也好啊。」
拉曼緩緩地搖頭,淒然道:「我活著的時侯,是不可能回去了,那裡容不下我的。而且,我身受巴茲陛下大恩,縱然他老人家過世了,我終究也是要盡自己一分心意的。」他扶起卡爾平,凝視了他半晌,眼中彷彿也有些淚光閃動,但片刻之後,長歎一聲,還是道:「我已經想清楚了,就這樣吧,你立刻去準備一下,今日就走。」
卡爾平抓緊了父親的手,大聲叫道:「父親……」
拉曼看著他臉士滿是慈愛,但聲音卻帶著無可置疑的堅決:「我已經決定了。」
卡爾平怔住了,愣在原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在臉畔,有兩行淚水,悄悄滑落。
入夜時分。
天色黑了下來,遠處隱約傳來的喊殺聲依然沒有停歇的跡象。拉曼獨自一人佇立在庭院之中,唯一的兒子卡爾平在他堅決的意思下,終於是在幾乎被他趕出去的情形下走了,現在算來,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已經出了梵心城了吧。只不知道,未來的歲月,可還有相見的機會麼?他的臉上有幾分痛楚的迷惘。這樣的一個人生,不知道算不算是無悔呢?彷彿壓在人的心頭。
突然,有人快步走了過來,拉曼轉頭看去,是一個年老的下人,如今在他的府邸中,大部分的人都被他打發走了,只有幾個從蒼雲城起就跟著他的下人沒有走,因為除了這裡,他們也無依無靠。
「大人,有個人在門外想見你。」
拉曼怔了一下,如今這個兵荒馬亂的時候,怎麼還會有人記得他,想了一下,道:「是什麼人?」
下人道:「不知道,身材不高,全身被包得緊緊的,臉上也用紗布遮住了。」
拉曼皺起了眉頭,沉吟了一會,點了點頭道:「那你請他到大廳說話罷。」
下人走了,拉曼又站了一會,才返身走去。他在巴茲在世時貴為公爵,但如今這個府邸裡幾乎已經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就算是撐門面的大廳裡,也是一片凌亂,桌椅七倒八歪,地上滿是碎屑。
不過拉曼倒似乎也不在意,隨意地拉起了一張還算完整的椅子,拂了拂灰塵,坐了下來。過了不久,在下人的指引下一個人走進了這個大廳。
拉曼向他看去,果然如剛才下人所形容的,這個人身子看去有些單薄,臉上蒙著輕紗,但看這身形卻有著幾分熟悉。
拉曼皺起了眉頭,站了起來,退疑了一下,道:「你、你草非是……」
那人笑了一笑,聲音如鈴,取下面紗,微笑道:「可不就是我了。」
拉曼吃了一驚,見她竟然不出所料,正是希麗婭公主,連忙上前就要見禮,但卻被希麗婭扶住了。
希麗婭輕歎一聲,道:「山河破碎,國破家亡,在這危難時刻,大人你何必還如此多禮。」
拉曼心頭一酸,連忙給公主讓座,卻又發現,在這個凌亂的大廳裡根本沒有可以讓尊貴的公主可以坐的地方。只得把剛才自己坐的那張破椅子拉了過來,有些尷尬地道:「公主,您委屈一下,就先坐在這裡吧。」
希麗婭向四周看了看,淡淡道:「你這裡也被那些暴兵們光顧了?」
拉曼笑了笑,道:「是。」
希麗婭也不嫌棄什麼,緩緩坐了下來,道:「你也不必在意,現在連皇宮裡面也被搶掠了數次,可況你這裡了。」
拉曼倒是吃了一驚,道:「什麼,他們連皇宮也敢去了,怎麼三位殿下連這個地方也不約束手下麼?」
希麗婭哼了一聲,道:「他們如今要手下士兵為他們打江山,自然是要分些甜頭給人家。若是他們做不上王位,那些東西自然也不會是他們自己的。」
拉曼默然,緩緩搖頭。
希麗婭微微歎氣,轉頭看著拉曼,道:「怎麼,現在這裡只剩你一個人了嗎,你兒子呢?」
拉曼苦笑一聲,道:「如今這城裡兵荒馬亂的,實在危險,我讓他走了。」
希麗婭「哦」了一聲,沒有追問卡爾平的去向,只是看著拉曼,道:「那你怎麼不走?」
拉曼淡淡道:「我老了,走不動了,而且巴茲陛下待我恩重,他雖然去世,我總是要留在這裡,看看能不能為他做些事。」
希麗婭點了點頭,不說話了,拉曼也沉默了下來。外面的夜色更是濃了,大廳裡沒有點上蠟燭,也漸漸黑了下來,在昏暗的光線中,拉曼從一旁看去,希麗婭美麗的臉龐上,一雙明亮的眼眸在閃閃發亮。
在過了許久之後,希麗婭終於靜靜地開口了:「拉曼大人。」
拉曼微微低下了頭,道:「臣在。」
「你說的能不能為我父王做些事情,指的是什麼?」
拉曼默然,沒有回答。
希麗婭安靜地坐在黑暗中,但她的身影卻彷彿是在散發著光芒,只是,在拉曼的眼中,卻突然有一晰間的錯覺,把這個美麗的身影,看成了夏爾蒙。這完全不同的兩個極端的人,竟也有些相同的地方麼?不是迥異的外表,那麼,可是一樣的心麼?
她的聲音,在拉曼的耳邊迴盪著:「納斯達帝國已經完了,我那三位哥哥已經完全被權欲迷昏了心竅,內戰一起,各方強敵必然插手,」她的臉上有淒然之色,「原本就元氣已傷的國家,是無藥可救了,更何況,就在我們的身旁,還有蒼雲集團這只猛虎。」
拉曼沉默,沉默……希麗婭彷彿陷入了悲傷之中,坐在黑暗裡默默不語,但只過了片刻,她便一咬牙,抬起了頭,重新煥發出了眩目耀眼的美麗:「所以,為了國仇家恨,我雖然救不了這個國家,但也要去爭取權力,以期有一天,能夠恢復這個帝國。」
拉曼吃了一驚,道:「殿下,你的意恩是……」
希麗婭凜然道:「梵心之役中,開蘭王國是怎麼敗的,你知道麼?」
拉曼看著她,睜大了眼睛。
低低的密語,在這個黑暗的大廳中飄蕩,一如當日,皇宮中那個淒涼的寢宮。
彷彿說了許久,又似只過了一會,希麗婭結束了低語,聲音也稍大了些,道:「父王在臨終前告訴我,這等大事,常人皆不可信,但惟獨拉曼大人你,素有忠義之心,可托重任。」
拉曼退疑了一會,道:「殿下,恕臣直言,拉凱爾公爵大人對陛下也是忠心耿耿,而且他手中還有新近收編的近十萬兵馬,足可左右政局……」
他話未說完,希麗婭冷笑一聲,道:「你還不知道吧,就在今天,拉凱爾公爵已經投入大哥克裡斯汀的魔下,以我看來,因為有他的加入,烏勒和希拉爾大勢已去,必然敗出梵心城,但他們三人各有根基,烏勒必定往南方而去,希拉爾則會回到他西北老家,那裡是他們二人根本所在,或有當地諸侯,或有外國強援撐腰,不出一月,納斯達帝國便成三分局面,然後便是各自稱王,內戰亂起了。」
拉曼啞然。
希麗婭歎息一聲,道:「其實我父王也曾對我說過,拉凱爾舅舅的確還算忠誠,但他迫於宗族壓力,又有我那位母后在上,不得不克裡斯汀,而與之相近的,納斯達朝廷之中各個官吏,無不陷入到這場政爭之中,所以,能助我一臂之力的,卻只有你這個外來之人了,拉曼大人。」
拉曼神色間猶豫不定,過了半晦,依然沒有答應,只道:「殿下,你這個法子實在太過凶險,而且對你自身犧牲太大,不是臣不願幫你,只懇請殿下你再三考慮,否則到時侯後悔就太退了。」
希麗婭淡淡一笑,站起身來,那一個盼間,她彷彿是這個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亮,如女神一般,耀眼而不可逼視。拉曼低下了頭,怔怔地看著地面,許久之後,他緩緩抬頭。「既然是陛下臨終所托,臣萬死不辭。」拉曼低聲道。
希麗婭在黑暗中微笑起來,只是這個黑沉沉的夜晚,夜色卻是更加地濃了。
瑪咯斯王國,赤蘇城。
納斯達帝國混亂的形勢一日數報地在這個國家中傳遞,除了是那些高官們,就連民間的百姓,此刻也大都含著幸災樂禍的心情看著好戲。
但在皇宮之中,卻依然有著不開心的人。
公主妮婭,帶著她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惆悵,怔怔坐在合己的房間裡,身後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當朝宰相斯帕因的女兒優妮。
就在昨天,斯帕因和修肯長老和顏悅色地進宮,告訴她,她與布魯斯王國巴維爾王子的盛大婚禮,將在一個月後隆重舉行,而在十五日後,她就將前往布魯斯王國。
妮婭從那一天開始,皺著的眉頭就沒有鬆弛開過。優妮站在她的身後,把一隻手放在好友肩膀上,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日夜了,她一直陪伴著妮婭,可是妮婭連一句話都沒說過。曾經天真快樂的歲月,真的就要這麼結束了麼?
她怔怔匪地想著、想著、想著……優妮心痛地看著這個少女,青春的活力幾乎在她的身上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剩下的,只有沉悶與絕望。優妮沒有任何的方法來安慰她,只得說些話來岔開她的恩想,希望能給她片刻的安慰:「公主,你知道嗎,聽說最近納斯達那裡出了大亂子了。」
妮婭連姿勢都沒變一下,一動不動。
優妮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但還是說了下去:「現在的納斯達帝國,三位王子爭權奪勢,不過我昨天聽父親說實納斯達現在應該算是四分天下,因為夏爾蒙他現在佔據了蒼雲走廊,誰也不靠,說不定就這樣成了一方諸侯了呢?」
夏爾蒙。
妮婭的呆滯的神情突然動了一下,眼神中也有了幾分光彩。
這個名字,深藏在記憶中的黑色名字,說起了他,彷彿就回到了曾經歡笑的時光,那一起冒險的歲月……「夏爾蒙,」她輕聲地道,「還有羅德、維西,對了,還有老矮人塔爾,不知道他們可都在一起麼?」
優妮說著說著,自己也被勾起了回憶,歎息一聲道:「是啊,有時侯還真想他們的。」
妮婭沉默著,沉默著,但她的眼神卻突然這般明亮起來,當優妮突然感覺到不大對勁的時侯,妮婭已經轉過頭來,對著她道:「優妮,我們去見他們一面好不好。」
優妮怔住了。
妮婭臉上帶著莫名的狂熱,彷彿自言自語,低聲道:「夏爾蒙,羅德、維西,塔爾,我真想他們啊。」她看向優妮,帶著一分哀求,道:「優妮,我知道我不能逃過自己的責任,我知道一定要和巴維爾王子結婚才能拯救瑪咯斯,可是,以後我一生就要在布魯斯王國的皇宮裡面終老了,再也不能出來了。在這之前,你讓我再見一見他們好不好,哪怕一面也好啊。」她咬著唇,急切地道,容顏上有哀傷心意,滑過晶瑩的淚珠。「我看他們一眼,就回來了,就死心了,就算是對過往的歲月道別了,好不好?」她哀哀切切地道。
優妮沉默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