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歷一零七七年六月。
納斯達帝國,梵心城。
慾望大陸南方的夏天,已經開始了。梵心城裡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人們都換上了輕薄的衣裳,城裡城外,綠意濃郁,生機勃勃。
就連呼吸上一口清晨裡清新的空氣,也似乎讓人神清氣爽。
城西,暗黑公爵府中,如今已名動天下、權傾朝野的暗黑法師,正靜靜站在清晨的曙光中,望著遠方天際,默默出神。
「早啊,大人。」身後傳來了阿利耶熟悉的聲音。
夏爾蒙臉上沒有什麼變化,轉過身來,看了阿利耶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夏爾蒙手下眾人之中,傑夫和艾爾文已奉命回防蒼雲走廊,半獸人傑拉特領著半獸人軍團駐紮在梵心城外,而另一支留下來的軍團暗黑騎士團也在城外駐紮,但長駐軍營中處理日常事務的卻是副將邁爾斯。至於主將青瞳,則和阿利耶一樣,都住進了梵心城裡的暗黑公爵府中。
阿利耶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大人,差不多要動身上早朝了。」
夏爾蒙微微頜首,轉身向外走去,阿利耶緊跟在後。兩人穿行在公爵府中長而曲折的迴廊中,四週一片寂靜。
「那件事你查得怎樣了?」夏爾蒙突然道。
阿利耶聽了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卻絲毫沒有疑惑之情,即道:「回稟大人,我已秘密找當天為傑拉特族長架車的卡特問過,當時他們正要從西門出城,在『好酒樓』附近被烏勒王子手下德亞一眾人等攔下,說道烏勒王子在好酒樓相侯,欲與傑拉特族長相談。之後傑拉特族長便上了樓,卡特原本也要跟上,但被德亞等人攔住了。」
夏爾蒙淡淡道:「也就是說,好酒樓中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傑拉特族長和烏勒王子兩個人自己知道了?」
阿利耶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道:「是。」
暗黑法師目光一閃,卻沒有再說什麼可,仍是緩步向前走去。阿利耶看著他黑色的背影,眼光深處有異芒閃爍,又道:「另外,為了查驗卡特說的話是否可信,我也私下問詢了好酒樓附近的平民,據當時在場的人說,情況的確就是這樣。」
夏爾蒙忽然停住腳步,霍然轉身,盯著阿利耶。
阿利耶坦然正視暗黑法師那隱隱鋒銳的目光。
片刻之後,黑袍男子收回了目光,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
兩人間又陷入了沉默,就這樣走了一會,夏爾蒙突然叫道:「阿利耶。」
阿利耶道:「什麼事,大人?」
夏爾蒙用似乎漫不經心的口氣,道:「你覺得他們在好酒樓中會說些什麼呢?」
阿利耶沉默了一下,道:「以當前局勢而論,十之八九是烏勒王子要拉攏半獸人族。」
夏爾蒙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平靜地道:「你是這樣以為麼?」
阿利耶道:「是。若換了是我,也決不能忽視半獸人一族的強大實力。眼下半獸人族雖然已在大人幫助下初步擺脫了困境,但形勢仍是不容樂觀。他們夾在人類爭鬥之中,一切行事都是以自身種族生死存亡為根本。很難說一旦烏勒王子許下厚諾,他們就不會動心。」
這時,遠遠的已看到大門,只見在清晨微弱的陽光中,青瞳和傑拉特都站在那裡,耐心地等待著。
暗黑法師停下了腳步,阿利耶也跟著停了下來。從側面看去,只見黑袍男子微微瞇起了眼睛,看向大門處的人們,道:「你覺得傑拉特族長會動心麼?」
阿利耶低下了頭,眼中彷彿有光芒閃動,許久才道:「我不知道。」
站在門口的青瞳和傑拉特都已發現了夏爾蒙二人,向這裡看來。傑拉特微笑示意,而青瞳那雙淡綠色妖異的眼眸中,卻閃爍著難明的光彩,在暗黑法師身上打了個轉,又落到了阿利耶的身上。
夏爾蒙重新邁開了腳步,口中卻道:「阿利耶,你可知道,我能有今天的權勢地位,半獸人一族實在是居功至偉?」
阿利耶跟著他,臉上表情絲毫不動,道:「是。」
暗黑法師又道:「方今天下大亂,亂世之中,唯有實力者才能生存下去。半獸人族的強悍戰力,更是我所必須的。」
阿利耶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道:「是。」
夏爾蒙點了點頭,道:「所以在沒有什麼確鑿證據之前,我不希望傑拉特族長對我有什麼誤會。」
阿利耶愣了一下,臉色似乎也白了一白,低聲道:「我明白了,大人。」頓了一下,彷彿又想起什麼,道:「至於一些小事,我會處理的。」
暗黑法師似乎笑了笑,又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反正從他表情之中,阿利耶什麼都沒看出來。當暗黑法師走到大門處時,面上已帶了溫和的笑容,道:「傑拉特族長,現在每天都讓你大清早就進城,真是不好意思。」
傑拉特咧嘴一笑,道:「大人太客氣了,我現在也算是納斯達帝國的官員,而且近在帝都,每日早朝,也是應該的。」
夏爾蒙關心地道:「現在天氣雖然轉熱,但早間仍是頗為清冷,族長你歲數也不小了,自己可要小心啊。」
傑拉特微笑道:「多謝大人關心,我會注意的。」說著看到跟在黑袍男子身後的阿利耶,笑著打了個招呼。
阿利耶微笑回禮。
夏爾蒙轉頭看了看青瞳,卻發覺她正好也看了過來,只是在她眼光深處,卻似乎有莫名的光芒。
暗黑法師淡淡道:「好了,人到齊了。我們上朝吧。」
※※※
皇宮大殿之前,站滿了大大小小的官員,三五成群,圍在一起竊竊私語,等待著。夏爾蒙等人站在一旁,很明顯的有些孤立,不知是什麼原因,在場官員雖然見面時都很親切地打過招呼,但在無形中卻似乎有道隔閡的牆。
只是,從夏爾蒙而下,青瞳、傑拉特和阿利耶等人卻都是神色自若,無動於衷。
正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道:「夏爾蒙大人,早啊。」
眾人向發聲處看去,只見納斯達帝國的三王子希拉爾殿下從後邊走來,面帶微笑,道:「今天你可是來的比我早了呢!」
夏爾蒙面上泛起笑容,道:「殿下,早。」
希拉爾走到夏爾蒙等人跟前,又向群臣處看了看,卻沒有找到自己兩位兄長,微感愕然,對夏爾蒙道:「怎麼沒看到我那兩個哥哥?」
夏爾蒙道:「是,臣一早過來,也沒有見到二位殿下。」
希拉爾聳了聳肩膀,道:「你看看,往日父王身體健康時,他們便來的比誰都早;如今父王身體不適了,連著三天沒早朝,他們便……唉!」
說著,他長歎了一口氣,頗為心痛的樣子。
夏爾蒙看著他,微笑道:「兩位殿下許是有事耽擱了,您不必擔心。」
希拉爾冷冷哼了一聲,道:「有什麼事能耽誤他們了。」說著,他瞄了夏爾蒙一眼,道:「夏爾蒙大人,不瞞你說,我最討厭的就是表裡不一,言行不符的人。這種人往往只顧眼前利益,空口許下眾多美好承諾,一旦日後達到了他們的目的,便翻臉不認人,實在可惡。」
夏爾蒙目光一閃,道:「殿下英明。」
希拉爾點了點頭,道:「夏爾蒙大人你聰明絕頂,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當然我們都不是這種人,言行一致……」
「正是,正是。」忽地,一聲長笑打斷了希拉爾的話頭,聽著這熟悉的笑聲,希拉爾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只見一人走了過來,錦袍金冠,面目英俊,氣度不凡,笑道:「像這般表裡不一之人,實在可惡之極,與騙子無異。所以我一直自省己身,起言立行,務求說出的話一定便要做到,這才是堂堂男子所為。夏爾蒙大人,你說呢?」
夏爾蒙臉上笑意更濃,整個人看去居然也溫和了不少,道:「您說的是,克裡斯汀殿下。」
克裡斯汀轉過頭看了看希拉爾,微笑道:「三弟,你看看時間,其實今日不是我遲到,是你來早了。」
希拉爾淡淡道:「父王病重,我憂心如焚,夜不能寢,便一早來了,只盼能早見父王聖顏,也好安心。」
克裡斯汀撫掌笑道:「同感,同感,你我果然是兄弟,心意相通呢。」
希拉爾微笑點頭,但眼中嘲弄之色,一閃而過。
克裡斯汀走上幾步,來到夏爾蒙身前,道:「夏爾蒙大人。」
夏爾蒙道:「殿下有何吩咐?」
克裡斯汀面色端正,語重心長地道:「除了剛才三弟講的那種人,你還要小心另一種人,就是平日裡無所事事,一但出了事,便跳了出來表現自己,爭功邀寵,打壓別人,抬高自己。這種人心胸狹小,不能容人,你若是遇上了,千萬小心。」
希拉爾臉色一變,呼吸徒然沉重,但在片刻之後,終究還是強自鎮定了下來,面上重新露出笑容,對夏爾蒙道:「這些都是我大哥的肺腑之言,你可要仔細聽了,在心裡好好消受,分清楚什麼人好,什麼人壞啊!」
他看著黑袍男子,言語話間,都似有未盡之意。
夏爾蒙看了看克裡斯汀,又看了看希拉爾,黑色眼眸之中異芒閃動,從容道:「兩位殿下真不愧是兄弟,連對人看法也這般接近呢!」
三人相視對望,忽然都大笑出來,狀甚歡愉。只是在他們各自眼中,卻都是冷如冰,寒似水,哪裡有一絲一毫的笑意了?
笑聲未落,忽聽後頭又是一陣喧鬧,眾人看去,只見一群人簇擁著身形高大、氣勢雄壯的烏勒王子,向前而來。
走到近處,烏勒看見兩個兄弟都站在夏爾蒙處,眉頭一皺,便想走了過來。但他的目光往夏爾蒙身後一掃,看見某人,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和身邊人談起話來。
那一刻,站在夏爾蒙身後的青瞳,突然覺得心臟猛烈跳動了一下,直覺地感到前方那個暗黑法師身上,有不可知的黑暗之力,如魔獸一般,嘶吼了一聲。
克裡斯汀淡淡道:「我這個二弟啊,每次出場,排場都是這麼大的。」
希拉爾接口道:「就是,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位高權重、人多勢大一般,倒叫夏爾蒙大人取笑了。」
夏爾蒙立刻道:「二位殿下言重了。」頓了一下,他岔開了話題,道:「陛下到昨日為止,已因病三日沒有早朝,不知道今日怎樣了?」
克裡斯汀微笑道:「哦,我昨日已進宮問過御醫,他說父王病情已漸為康復,今天應該可以上朝了。」
夏爾蒙眼光一閃,臉上出現了欣慰歡喜的表情,道:「那就太好了。」
希拉爾在一旁忽然道:「夏爾蒙大人不必擔心,父王他身體一向健康,不會有事的。而且現在納斯達帝國還要他老人家來掌握大局,他是不會撒手不管的。」
夏爾蒙眉頭微皺,隨即笑道:「殿下說的是。」
克裡斯汀冷冷一笑,正要說話,忽有所覺,轉身向大殿看去。
只見在大殿正門處,大門仍是緊閉著的,倒是一旁的偏門被人打開,走出了一個侍者,眾官員都認得此人是巴茲身邊侍侯的人。
只見他走到台階上,面對人群,大聲道:「陛下身體不適,早朝取消。各位大人有事請把奏章呈上,我代為轉交陛下,無事的就請回吧。」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利耶心中一動,向著暗黑法師看去,只見他正抬頭看著那座雄偉的大殿,眼神中有說不出的意味。
「他已經病到了連著四天不早朝麼?」
暗黑法師在深心處,低低地道。
※※※
瑪咯斯王國,赤蘇城。
托蘭大將軍府內,蘭特與主人托蘭相對而坐,四周靜謐無人,侍者手下都被托蘭遣開了。
蘭特沉吟了一下,道:「如此說來,巴茲病得相當嚴重了?」
托蘭點了點頭,道:「林克傳回消息,巴茲因病,已連續數日不曾上朝。如今納斯達全國境內尚算安定,但帝都梵心城內,謠言四起,人心不穩,皆傳巴茲命不久矣。」
蘭特笑了笑,英俊臉龐上頓時有溫和親切的感覺,道:「這一下他那三個兒子只怕是按捺不住了。」
托蘭看了他一眼,道:「若巴茲果然不治,以你之見,這王位卻會落到誰人手中?」
蘭特搖了搖頭,道:「我也說不清楚,一般而言,大王子克裡斯汀得到大部分正統老臣的,二王子烏勒勢力深植軍方,三王子希拉爾雖不起眼,但據說這幾年人脈可觀,潛勢力極大。這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托蘭微笑道:「我看巴茲的病,怕有一半倒是被他那三個兒子給氣出來的。」
蘭特站起身,負手在廳中來回踱了起來。托蘭從後看去,只見他衣襟微動,身形高大,頗有瀟灑之意。
蘭特走了幾步,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頭道:「不過我倒是認為,在這王位之爭中,另有一人,卻起著舉足輕重的關鍵作用。」
托蘭看了看他,眼中有難言的情緒。兩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道:「夏爾蒙!」
托蘭歎了口氣,道:「梵心城外,與開蘭大軍一戰,蒼雲集團以少勝多,力挽狂瀾,幾乎是在懸崖邊上又把納斯達帝國給拉了回來。唉,他也真是了得。」言下唏噓,不勝感慨。
蘭特卻沒有笑,他雕塑一般英俊臉龐之上,收起了所有表情。彷彿有那麼一剎那,在他如太陽般耀眼的光彩中,閃現出了如死亡一般的冰冷。
「納斯達帝國這半年來連遭重創,國力大挫,」蘭特淡淡地道,「如今的情形,夏爾蒙可謂是位高權重,炙手可熱。加上與開蘭一戰而勝,他聲望更是高漲。在這種情況下,他若明確表態誰,那人便等若得到整個蒼雲集團的,實力立刻便壓倒了其他競爭者。如此一來,他自然便成為各方爭奪的焦點了。」
托蘭點了點頭,道:「不過話說回來,夏爾蒙權勢太大,巴茲必然不喜。這次開蘭會戰結束,巴茲借口慶功把夏爾蒙留在梵心,便大有深意。」
蘭特忽然歎了口氣,緩緩道:「梵心戰役進行時,蒼雲走廊兵力空虛,本是大好良機,可惜就這麼白白放過了。」說到這裡,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抬頭道:「不過我聽說蒼雲四大軍團中,半獸人軍團和暗黑騎士團都留在了梵心城,那蒼雲走廊……」
托蘭搖頭道:「沒用的,我已派兵試探過,眼下是傑夫主持蒼雲軍務,防禦森嚴,條條是道,無機可乘。以我軍目前的實力,要強行攻下重兵固守的克頓堅城,不大可能了。」
他頓了一下,「嘿」了一聲,又道:「當初這個傑夫·科克不過是布羅姆手下一個小小的騎兵小隊隊長,想不到竟有如此將才。怎麼這許多人才,竟都不能為我瑪咯斯王國所用呢?」言罷,一聲長歎,痛惜不已。
蘭特默然不語,房間裡暫時陷入了一片沉靜。
過了半晌,托蘭笑了笑,道:「好了,如今再說這些話又有何用?不想它了。」說著看了蘭特一眼,道,「不過另外倒有一事,我一直都想問問你。」
蘭特微怔,道:「大人請說。」
托蘭道:「這一次梵心之戰,半獸人等軍團固然驍勇無比,但第一次上陣的暗黑騎士團卻更是轟動天下,實力令人驚怖。不過我總是感覺,這『暗黑』二字似乎大可玩味啊,你說呢?」
蘭特淡淡一笑,目光不經意向東方瞄了一眼,低聲念道:「暗黑騎士團麼?」
托蘭把他的神情看在眼裡,卻一時猜不出他心裡想著什麼,道:「你不覺得夏爾蒙似乎在隱隱針對著你的黃金騎士團嗎?」
蘭特眉頭一皺,旋又恢復平靜,道:「自從他當年背叛祖國,投身邪道,我便再也看不透他內心的想法了。」
托蘭看著他的表情,心中卻無法抑制地想像:若是夏爾蒙能夠和蘭特共同為瑪咯斯王國所用的話,那將會是一種何等壯觀、幸福的事啊!一想到蘭特和夏爾蒙這兩個男子並肩而立的情景,就算明知道是不可能,托蘭卻依舊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只是蘭特自然不知道托蘭心中所想,而他也似乎不願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便岔開話題道:「大人,你知道在前日,五國聯盟的巨富奧古斯都家族的借款已到了麼?」
托蘭吃了一驚,道:「是麼?」
蘭特點頭道:「不錯,而且據我所知,在修肯長老和斯帕因大人的爭取下,布魯斯王國霍夫曼陛下已基本同意暫時先借予我國第一筆貸款。但條件是除了妮婭公主盡快與巴維爾殿下完婚外,還以剿匪為由,要求我們開放北方邊境上的胡倫要塞。」
托蘭冷笑一聲,道:「居心叵測!」
蘭特面無表情,又道:「此事目前尚在扯皮,無妨。但霍夫曼陛下通過雅格大人,有一點是非常堅決的,那就是要盡快讓兩國締結姻親。」
托蘭沉默了一會,低聲道:「妮婭公主還未鬆口麼?」
蘭特嘴角一動,卻沒有說話。
托蘭搖了搖頭,歎道:「也真是難為她了。」
蘭特目光在不知名處停留了一會,才道:「不管怎麼說,有了這兩筆借款,全國的情勢會初步穩定,物價也將平穩些,不再飛漲,算是一個喘息之機吧。」
托蘭哼了一聲,道:「便先讓他們猖狂一陣。對了,納斯達帝國那裡,林克等人已分頭潛進梵心,接下來就該讓他們開始第二步的行動了。」
蘭特來回踱了幾步,道:「不錯,此番縱不能令納斯達帝國四分五裂,至少也要讓它元氣大傷。若瑪咯斯先祖保佑,能除去夏爾蒙這個心腹大患,那便是天從人願了。」
言罷,他挺直身軀,彷彿在不經意間,又回到了熟悉的血腥戰場,與那個兒時好友,決然對峙。
※※※
納斯達帝國,梵心城內,暗黑公爵府。
辭別了夏爾蒙等人,傑拉特邊準備返回梵心城外的半獸人軍營,才要起步,卻被阿利耶叫住:「族長,我正好也要出去辦事,不如一道走吧。」
傑拉特停下腳步,回頭看見阿利耶開朗溫和的臉,笑道:「那是再好不過了。」
二人並肩走著,阿利耶很隨意地道:「族長,你和你的族人在梵心這裡,住得可還習慣麼?」
傑拉特笑了笑,道:「習慣。其實無論到哪裡,都要比半獸人荒原好多了。」
阿利耶大笑,道:「族長,這一次回援梵心,路經蒼雲走廊時,我見貴族族民生氣勃勃,一派興旺景象,可見半獸人族即將興盛了。」
傑拉特微笑道:「承你貴言。其實我半獸人族能有今日,都是托了夏爾蒙大人的福。」
阿利耶看了他一眼,道:「過去一段日子裡,夏爾蒙大人是幫了你們不少忙。不過以半獸人族現在的實力聲勢,若需要幫忙的話,只要族長登高一呼,怕有不少人應聲而至吧。」
傑拉特臉色微變,但臉上笑容絲毫不減,道:「這就是阿利耶大人你開我的玩笑了。莫說有夏爾蒙大人在,便沒有他解決不了的麻煩,便是有了,半獸人族也是要與他共進退的。」說著,他的眼光似乎也尖銳了起來,像是和藹笑容之後冰冷的刀子,「倒是阿利耶大人你常在夏爾蒙公爵大人左右服侍,要多多為他分憂才是,可不要讓其餘小事分了你的精神,誤了大事,那就不好了。」
阿利耶大笑出來,恍若不覺傑拉特話中有刺,走到門口,向傑拉特一拱手,道:「族長,我還有事,就此別過。」
傑拉特微笑回禮,目送他離開。然後回過身,就要登上一直等候他的馬車,道:「卡特,我們走……」
他的聲音突然中斷,原來已踏上馬車的一隻腳也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緩緩收了回來。年老的半獸人靜靜地注視著車伕——一個身著納斯達帝國軍服的陌生青年。
「你是誰?」傑拉特平靜地道。
雖然他已是個老人,但歲月在傑拉特身上留下的痕跡並不能掩去半獸人族強悍的特徵。他雖然不像兒子費爾那般體型巨大,但仍是比普通人高大了許多,以至於這個人類青年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身子,才道:「大、大人,我叫威爾,是新來為你駕車的。」
傑拉特看著他,道:「卡特呢,他怎麼了?」
威爾道:「我也不知道,聽說是上頭調動,蒼雲走廊前線人手吃緊,把他給調回去了。」
傑拉特全身一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怔了片刻,才道:「是誰安排你來的?」
威爾手一指傑拉特身後,道:「就是剛才那位阿利耶大人啊!」
傑拉特霍然轉身,一雙紅色的眼睛中精光大盛,彷彿兩團燃燒的火焰,直盯著那個漸漸遠去的背影。
※※※
半個時辰之後,傑拉特回到了半獸人族營地,他下了車,向駕車的威爾點了點頭,一言不發,默默地向著自己的主營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叫過一個傳令兵,道:「立刻請大巫師梅拉達,還有費爾和迪卡兄弟來。」
過不多時,這三人已到了傑拉特的營帳之內,傑拉特屏退左右,讓這三人坐下。半獸人族一向席地而坐,從不用椅子,只有傑拉特等人與人類打交道時才坐椅子。
當下四人都坐到了地上,傑拉特簡潔但清楚地把今日之事講了一遍,然後道:「當日我在『好酒樓』被烏勒王子邀去相談,此間只有卡特在現場看到。今日突然換人,只怕是有人起了疑心,私下找卡特問話,但沒問出什麼,又不願讓我知道此事,所以找個借口把他調走了。」他停了一下,低聲道,「若我所料不錯,前線若有戰事,卡特恐怕要當炮灰了。」
營帳之內,眾人一片寂靜。
身形巨大的費爾撫摸著手中同樣巨大而鋒利的戰斧,突然道:「父親,你所說的有人起了疑心,卻是指誰?」
梅拉達和迪卡的目光頓時都落在了傑拉特的身上,誰都知道這個問題的份量。
傑拉特沉默半晌,歎了一口氣,道:「其實這也正是我苦苦思索,卻不敢妄下定論的地方。以今日之事看來,阿利耶必然脫不了關係,但若只是阿利耶猜忌於我,我是決然不會怕他。怕只怕萬一是……」
眾人對望一眼,卻終究沒有人繼續說下去,說出那個名字。
迪卡忽然道:「父親,那日你與烏勒王子私下會談,究竟說了些什麼?」
費爾眉頭一皺,叫道:「迪卡!」
傑拉特止住他,抬眼看了看迪卡,卻見年輕的兒子直視著自己,眼中毫無懼色。他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道:「其實說了也無妨,當日烏勒王子的確是用高官厚祿以及豐美土地,勸我為他效力。」
這時,一直沒有言語的大巫師梅拉達摸了摸他的禿頭,忽地微笑道:「你不會一口答應了吧?」
傑拉特卻沒有笑,只看著這個同時也是他大哥的半獸人族大巫師,道:「你覺得我應該答應麼?」
梅拉達收起笑容,緩緩道:「我問你,我們英勇的戰士們拚死作戰,為的是什麼?」
傑拉特想也不想,道:「生存!」
梅拉達點了點頭,道:「不錯。既然如此,作為我半獸人族的族長,你只要選擇一條最適合我們一族子民生存下去的道路就是了。」他頓了一下,然後淡淡地道:「至於那些人世情仇,私人恩義,不理也罷。」
費爾和迪卡臉色都是一變。
傑拉特默默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對的。」
迪卡忍不住道:「父親,難道你已決定要……」
傑拉特搖了搖頭,道:「沒有,我還沒有想過要背叛夏爾蒙。首先,此事未必便是夏爾蒙授意,就算是,他聽說我與烏勒王子密談,打聽一下,也不算過分,只要他對我不起疑心;其次,烏勒王子說的固然好聽,但以現在局勢,納斯達帝國政局波急浪凶,瞬息即變,他未必就是最後的勝者。相反,夏爾蒙至少已經帶我們初步走出了困境。以我看來,蒼雲集團的實力,納斯達帝國無出其右者,而暗黑法師此人野心勃勃,才高智深,這一場政爭結果如何,尚未可知啊!」
費爾一驚,道:「父親,你的意思是?」
傑拉特微微一笑,道:「你我且靜觀其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