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斯達軍右翼,拉曼軍中。
拉曼騎在馬上立於陣前,凝望著前方緊張的戰事,緊鎖眉頭。
一陣馬蹄聲,他的長子卡爾平從後策馬上前,在他身旁低聲道:「父親,剛剛從總營那兒接到報告,西方八十里處有瑪咯斯軍主力出現的跡象。」
拉曼身子一震,即道:「陛下他可有什麼對策?」
「陛下已下令各後備軍隊做好迎戰準備,後軍已開始轉向。」
拉曼轉頭看了兒子一眼,訝道:「陛下他沒有下令停止攻城?」
卡爾平搖頭道:「沒有。」
前方戰場上的喊殺聲在這時似乎像是配合什麼似的,忽然高漲。
拉曼緩緩把目光轉向那座戰火中的威特斯城,歷經風霜的臉上陰晴不定。
卡爾平與他是父子之親,自然知道這是拉曼苦苦思考時的樣子,當下就問道:
「父親,莫非你在擔心什麼?」
拉曼點點頭,低聲道:「你知道這座城裡有多少瑪咯斯士兵?」
卡爾平一愣,道:「應該在二十萬左右。」
拉曼又道:「那你知道托蘭他在克頓城時有多少人馬?」
卡爾平又是一愣。
拉曼接著道:「托蘭他深諳守城之道,以十萬人再加一堅城就可與三倍之敵相抗達六年之久。而今日他擁有二十萬大軍,雖然此城不比克頓城堅固,並被我軍四面圍攻,但僅在如此短時間內,瑪咯斯軍就敗像畢露,實在很是奇怪。」
卡爾平一驚,道:「父親,難道你以為……」
拉曼搖了搖手,不讓兒子繼續說下去。在這冬日裡的戰場上,他深邃的目光讓人看不出他在想著什麼?
威特斯城。
雷納口乾舌燥,一身盔甲染上了不少紅色。他焦急地走到托蘭身旁,看著一臉憔悴的上司,忍不住道:「大人,再這樣我們就不住了。」
托蘭回頭看了看這個自己最信任的將領,看著他彷彿因戰火而被燒得脆弱的臉龐,嘴角一動,似乎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縮了回去。
他深深地看著雷納,半晌,只說了一句話,道:「相信我吧。」
雷納怔怔地看著他,終於狠狠地一跺腳,向著前方那密集的人群中跑去。
托蘭把目光從他的背影上移開,望著城下無以計數的敵人,低低地苦笑了一聲。
「蘭特啊,」他獨臂的身影在這個城牆上顯得特別孤單,「我可以相信你麼?」
他低聲對著自己道。
儘管沒有停止攻城,但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納斯達軍的攻勢還是明顯有了變化。
給了托蘭極大壓力的血獅和蒼鷹兩個軍團都逐漸退出了戰場,他們從容的身影讓人決不會懷疑他們是優勢者的身份。望著城下納斯達軍隊的新動向,托蘭的眉頭緊緊鎖著。
整個納斯達軍戰線開始在無形的命令下收縮,有條不紊的軍隊在軍官的指揮下按著順序開始排列新的陣型,然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威特斯城所受的壓力居然沒有什麼明顯的減弱。
驍勇善戰的士兵們依舊在用自己健康的身體為這座城池塗抹顏色。
他在滿天的血腥味中,又一次的向著地平線遠方看去。
那裡,有金光一閃即沒。
他的身子一震,彷彿呼吸也在剎那停止。之後,他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的,叫過身旁的一個近衛士兵,道:「你把雷納將軍叫到我這裡來。」
吩咐完這句話後,他就再也不看那拚命奔跑的士兵,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納斯達軍的動態上。
戰爭,還在繼續著。
巴茲最後看了一眼威特斯城,拔過馬頭,向著軍隊後方而去。簇擁在他身旁的將領們緊緊跟隨。
空氣中的凜冽之氣益發沉重。
喊殺聲似乎遠了些,在走向另一個陣地的巴茲忽然這樣感覺到。
可是他沒有回頭,他一直,一直看著前方,那裡有更多的敵人。
他的眼中滿是光彩,滿是活力,就要有結果了麼?前方就是瑪咯斯軍的主力了,只要戰勝了他們就可以擊潰瑪咯斯王國最後的抵抗,就可以實現夢想了。
想到這裡他年老的身體竟也像年輕時那般輕輕顫抖。
甚至就連他身下的愛馬,也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輕嘶不已。
巴茲用力策馬,向前。
再不回頭。
疾馳而去。
他揚起的煙塵,在冬季寒冷的微風中,輕輕飄揚。
從地平線那端出現的瑪咯斯軍隊,沒有受到什麼抵抗,悄無聲息的向著這座城市,向著城池下頭的那個巨大戰陣移來。
所有的士兵都拔出了兵刃,在冬季無力的陽光中,倒映著微弱的光。
那一種莫名的殺意,在無聲中飄蕩。
從情形上看來是腹背受敵的巴茲面不改色,望著前方迅速而來的敵軍,沉著地下達著命令。
也不知是過了多少時間,隨著兩軍越來越接近的時候,不知怎麼,背後威特斯城方向的喊殺聲突然高漲了起來。那裡,多是納斯達軍士兵歡喜而士氣高揚的聲音。
那座城池,終於不住了麼?
巴茲在心裡這麼地想。
納斯達西征北路軍。
夏爾蒙下達了全軍起拔的命令,所有的人都在收拾東西。
黑袍男子處理完手上最後的公務,走進了自己的營帳,一下子就看到了那紫瞳女子的身影。
她有些瘦削的身體,在白天更加醒目。可是更吸引夏爾蒙目光的卻是營帳內出現的兩個雜亂的包袱,從其中一個凌亂的布匹縫隙,可以看見自己的東西。
他的眉頭立刻一皺,望了那紫瞳女子一眼。
她低下了頭,站在房間中間,有些孤單。
暗黑法師冷冷地走了過去,拿起那個包袱,檢查了一下。然後看了看紫瞳女子,淡淡道:「走吧。」
她抬頭看了看這個男子向著門口走去的身影,目光中忽然有些許的歡喜,像是在高興他默許讓她收拾東西。然後,她快速地拿起另一個包袱,右手以令人發笑的方式倒拖著那把長劍,向著正在門口等他的那個黑袍男子而去。
「以後,」她走到門口時聽到了暗黑法師的聲音,「不要碰我的東西。」
說完這句話,夏爾蒙就走出了營帳。
她呆住了,門口的布幔掀起又落下,擋在了她的面前。
良久,她面無表情地掀起布幔,走了出去。
站在門外的傑夫看著紫瞳女子出來,皺了皺眉,對夏爾蒙問道:「大人,以我們現在正常的速度,兩到三天即可到達卡裡古城,不知道大人你的意思是要讓我軍到哪裡落腳?」
夏爾蒙抬頭望了望天,然後對著忠心的部下微微笑了笑,道:「我們到赤蘇城就可以休息了。」
傑夫一愣,隨即大笑,拍馬而去。
威特斯城下。
如滾滾的洪流,瑪咯斯軍奔騰而來。然而在他們面前的,卻是如銅牆鐵壁般的納斯達軍。
空曠的原野上,士兵們向著前方奔跑而去,近了,近了,甚至看清了敵人的臉。
「呀……」終於忍耐不住內心的緊張與激動,每一個人都大聲呼喊,在喊聲中,咬緊了牙關,揮舞著刀刃,向著前方的敵人,砍去!
空氣中彷彿聽見了一聲輕輕的撕裂聲,「啪」!
就像是巨浪打在了礁石,那在瞬間的,撕心裂腹的,呻吟聲!
寬度幾近達到一里的人群,如相互碰撞的星球,在這冬日的天空下,大地上,隱隱有燦爛的光。
無數砍入身體的悶響迸發出巨大的噪音,讓人鮮血沸騰而心臟收縮。前方是敵人,後方是友軍,屬於自己的在這密集的戰場上竟只有那些許的小小空間。
目光中滿是飛舞的刀光劍影。
口鼻中滿是血腥的味道。
為了生存,為了那一點點的空間,就這樣搏殺著!
雙方在那一條參差不齊的戰線上浴血奮戰。
就在這個僵持的時刻,,遠遠的,從後方傳來了歡呼聲。
那是威特斯城的方向。
納斯達士兵們攻上了城牆,瑪咯斯士兵們驚恐的後退,遙遙欲墮的城池,彷彿在痛苦地呻吟。
一聲巨響,伴隨著無盡的歡呼雀躍,正對著納斯達軍隊的城門終於在傷痕纍纍中倒下。
這一座脫去了盔甲的城市,就這樣展現在面前。
無數的士兵高呼著向著門內衝去。
他們衝進城門,在面前出現的是一條寬敞的大道,這是這座城市的主要幹道,在平日裡,這裡同時可以走上將近十輛豪華的馬車。然而,在這戰火風飛的時刻,在這座街道上的,彷彿遠離了喊殺聲,安靜地站立著一排排的瑪咯斯士兵。
那是精神煥發,全身毫髮無傷,騎著駿馬的瑪咯斯精銳騎兵。
在他們最前方的,卻是個獨臂而憔悴的將軍。
他望著衝進城門的納斯達士兵,居然還笑了笑,然後用他唯一的手,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弧線。
「瑪咯斯萬歲!」
震耳的咆哮聲響起,經過整編的三萬精銳騎兵沿著街道衝向城門。在冰冷的刀鋒下,那裡的納斯達士兵在剎那間就丟失了性命。
衝進城門時,頭上的城牆讓人有天空暗了一暗的感覺,可是很快的,那一片更加廣闊更加明亮的天地,就出現在面前。
面前是慌亂的敵人,在更遠的前方,是毫無防備的納斯達敵軍主陣。
他們,正背對著威特斯城。
托蘭忍不住的熱血沸騰,他的軍隊如下山的猛獸,衝向那渴望多時的獵物。
為了這一天,他等了多少時光?
駿馬奔馳著,馬上的士兵呼喊著,前方納斯達軍因為促不及防的抵抗被迅速擊潰,而他們這一部分的主力大都還在威特斯城的城牆上。托蘭甚至連看他們的空隙都懶的去找。在他的眼中,只有那堅實陣勢的後背。
在遭到突襲後,納斯達軍就要失敗了吧?托蘭冷冷地笑著。
前方可以看見的後陣上的士兵已經開始警覺,紛紛回頭備戰,然而這個突襲太突然了,他們是決不可能來得及反應的。
就在這決定了納斯達軍命運的一刻,忽地,一支納斯達騎兵部隊竟彷彿如地下冒出來一般,從斜刺裡衝出,擋在了這支突襲隊伍的前方。儘管只有兩萬人左右,但這支隊伍拚死抵抗著,爭取著寶貴的時間。
突襲失敗了嗎?
托蘭憤怒地指揮著士兵向前猛攻,儘管給前方那支部隊造成了越來越大的傷亡,但他們仍在竭力抵抗,並不斷收縮陣型,以越來越厚實的陣型抵抗著瑪咯斯騎兵凌厲的攻勢。
托蘭握緊了拳頭,指甲也陷入了手掌之中,他不必回頭看也知道,在威特斯城內的納斯達士兵正迅速分出兵力向著這隊突襲部隊而來。只要在短時間內前方這支部隊能夠擋住托蘭,那麼這場戰爭的結果也許就要改變了。
托蘭深深地呼吸,目光在向前眺望時的剎那凝固。
那支隊伍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冷冷地出現在亂軍當中,遠遠的,他們的目光相接。
那數十年的光陰,彷彿在一瞬間從心裡倒流。
蒼穹下無垠的時空中,在那一刻,竟彷彿什麼都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了回憶和無盡的仇恨!
「拉曼!」托蘭從牙縫中恨恨地吐出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