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蒙盯著那個自鳴得意的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踏上一步。
人群一陣騷動,那老闆的臉色也變了變。這黑袍男子剛才進入人群的方式實在誇張,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懼。
夏爾蒙看了看四周,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自己。拉凱爾,傑拉特父子,還有席娜。
他皺了皺眉,強壓下心中衝動,閉上眼定了定神,臉色在他再次睜開眼睛後已恢復了正常。
在眾人的目光中,出乎意料的,黑袍男子沒有再去找那個老闆的麻煩,而是走到了籠子邊上,去仔細看著那籠子中的女人。
傑拉特負手而立,微微點頭,紅色的眼中閃過讚許之色,然後轉眼向旁人望去,只見席娜依舊微笑著看著場中,拉凱爾則笑得像個慈祥的老人。這時,耳畔突然傳來了兒子費爾用半獸人族語言低聲道:「父親,那個夏爾蒙怎麼這麼軟弱,居然被人侮辱了也不出手?」
傑拉特面色不變,也不回頭,低聲道:「別多話。」說著,他看了看場中那暗黑法師的身影,笑了笑道,「此人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才。」
夏爾蒙在鐵籠前蹲下,看著籠子中間的女子。那女子全身傷痕,亂髮蓬面,奄奄一息的撲在地上,看不清她的臉龐。
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又或許是眼角餘光看到了那一片黑袍衣角,那女子艱難地抬起頭來。
骯髒的臉上粘著血跡,倔強的牙齒緊咬不放,透過凌亂的黑髮,赫然是一雙紫色的眼。
夏爾蒙心中一跳,彷彿是什麼喚醒了靈魂深處的記憶。那脆弱中依舊不肯放棄,就算絕望還不肯熄滅的火焰,從她的瞳孔,直燒到了心靈。
「我要她!」暗黑法師站起身,面向那男子,沉著聲音道。
瑪咯斯王國,赤蘇城。
修肯長老依舊穿著他那件白色鑲金邊的法師袍,站立於窗前,看著窗外的藍天。
「是個好天氣啊。」他不禁的有些感慨,轉過身對躺在床上的愛德華四世道。
愛德華四世瘦削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點頭道:「是啊,是個好天氣啊。」說著,他瞇上了眼,看著窗外的世界,道:「也不知道我還能看多久?」
修肯笑了笑,居然也不安慰。
愛德華四世看著他高大但健康的身體,道:「你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了什麼事嗎?」
修肯走到皇帝的床前,很自然的坐下,道:「你說了我不就知道了麼。」
愛德華四世苦笑了一聲,也沒去怪他,顯然和修肯之間很是隨便。他閉上眼,口中卻道:「那個暗黑法師的事,你知道了吧?」
修肯神色不變,道:「是。」
「你教出的好學生啊!」
修肯居然歎了一口氣,道:「其實他真的是我最出色的學生之一。」
愛德華四世張開眼睛,看了看修肯,道:「怎麼這般人才,卻不能為我瑪咯斯所用,反而跑到了巴茲那裡去了?」
修肯看著屋角,怔了一會,才道:「他是尤素·夏爾蒙的兒子。」
愛德華四世一皺眉,顯然記不起誰是尤素·夏爾蒙了。修肯解釋了一遍,愛德華四世這才瞭解。但聽完之後,他卻搖了搖頭,道:「老友啊,這就是你的錯了。像他這種人才,是萬萬不可放過的,當初你就該設法收為己用才是,就算他性格太過反叛,不肯歸順,也當盡早殺之才好。你對此不是不懂的,怎麼此次居然會手軟了?」
修肯沉默了一會,才道:「這次是我的錯,他父子二人都出自我的門下,我殺了他父親,等到再去面對他時,不知怎麼手也軟了。」
愛德華四世疲倦地擺擺手,道:「算了,其實誰也沒料到會變成今天這種情況。好了,不說這個了。我找你來是另外有事。」
修肯「哦?」了一聲,看著愛德華四世。
愛德華四世道:「克頓城一失,我瑪咯斯全境都暴露在納斯達軍眼皮底下。但巴茲卻沒有立刻下令攻打我國,你對此有何見解?」
修肯也不多作思考,即答道:「那是因為巴茲還沒做好準備。克頓城之役雖然納斯達軍大獲全勝,但在托蘭將軍的反擊下,納斯達蒼雲方面軍損傷也頗大。而且我國領土廣闊,納斯達軍若倉促進軍,極易成為孤軍深入的局面。巴茲老謀深算,決不肯冒這種風險。」
頓了頓,修肯似乎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愛德華四世那蒼老的病容,卻終究還是說了下去:「而且局勢拖下去雖然讓我方有準備的時間,但對納斯達來說卻更是利大於弊。首先,納斯達控制了蒼雲走廊,進可攻退可守,我軍奈何他不得;其次,平心而論,納斯達軍中士兵的戰鬥力一直以來的評價都在我軍之上,巴茲只需調集重兵,再做好補給工作,以正統兵法,沿大道向我瑪咯斯全境逐漸攻來,勝算極大;此外,我瑪咯斯近年來國力疲敝,名將凋零,軍隊士氣低落,面對納斯達強敵,時間拖得越久,對我軍心理壓力必然更大。而且……」
愛德華四世正凝神傾聽,卻見修肯突然停了下來,追問道:「而且什麼?」
修肯歎了一口氣,道:「而且陛下你病體沉重,天下皆知。而膝下一子一女,亞力王子年僅七歲,妮婭公主也才十七,無法監國。若是……若是陛下不幸,則必是權臣爭權的局面,到時不要巴茲動手,瑪咯斯也差不多了。」
愛德華四世沉默良久,一言不發。修肯看著這個老人,面色如常,也不知心裡在想著什麼。
半晌,愛德華四世突然微笑道:「剛才你對我說的那些話,若是有第三個人在場,雖然你我是幾十年的交情,但為了掩人耳目,我也是一定要殺你的。」
修肯眼角一跳,但面色不變,笑道:「我也是在你我二人獨處時才會說的。」
愛德華四世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說的話都是真的,我也信得過你。但我的命還沒這麼快死,而巴茲應該也不會等得太久。你認為他最遲會在什麼時候行動?」
修肯沉呤了一會,道:「按我想來,最遲在他壽宴之後,納斯達軍必有動作。征服瑪咯斯是歷代納斯達皇帝不死的野心,巴茲年已六十一,決不會再等太久。而且此次納斯達各地軍中重將雲集梵心城,顯然巴茲是要盡起舉國精銳,畢其功於一役。」
愛德華四世忍不住咳嗽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緩緩停下,但臉已漲的紅了。他喘息著,但一雙眼卻分外明亮,沒有一絲渾濁,彷彿在許久的沉寂之後,終於有個機會燃燒自己的生命,而不用擔心平凡死去。
「那開蘭王國弗羅斯特那個老傢伙,現在是什麼態度?」
修肯皺了皺眉,道:「開蘭王國和納斯達在半年前簽下了十年來的第四份和書,但這次似乎兩國的和平誠意很是認真。聽說開蘭王子克利姆此次也要前去梵心給巴茲祝壽呢。」
「哼,」愛德華四世冷笑一聲,也不說話。過了一會,他才道:「我現在精力不行了,朝政上的事都是斯帕因在打理,但好像問題很多,你幫我多盯著他一點。」
修肯看了這個躺在床上的老人一眼,道:「好的。若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愛德華四世點了點頭。修肯在離開這間房子時,眼角悄悄往愛德華四世身後那扇巨大奢華的屏風望了一眼。
納斯達帝國,梵心城。
拉凱爾公爵府。
擺在夏爾蒙等人面前的是一桌豐盛的酒席,這是拉凱爾為眾人接風而設下。
酒足飯飽之後,拉凱爾微笑地看著滿意的打著飽嗝的羅德等人,轉頭對安靜的坐在一旁的暗黑法師道:「賢侄,你好像吃的很少啊,不要緊吧。」
夏爾蒙道:「大人多慮了,我今晚胃口不大好,辜負了大人的好意了。」
拉凱爾笑道:「哪裡話,反正日子還長,還怕日後沒有機會?嗯,明日我們還要進宮晉見巴茲陛下,你也早些休息吧。」
夏爾蒙一拱手,道:「那我就失禮了。」
看著眾人隨著夏爾蒙走出大廳,拉凱爾長出了一口氣,吩咐下人過來收拾桌子,自己也走回了位於後宅的臥室。拉凱爾的結髮妻子早死,他對亡妻感情很深,一直單身沒有再娶。
拉凱爾走進臥室的時候,天色已暗了下來。他徑直走到桌前,點燃了蠟燭。
那一絲昏黃的燈光下,臥室中赫然還坐著另一個人。
一個身著便裝但眉宇間有著高傲氣度的年輕人。
奇異的,拉凱爾竟然也沒有驚訝,看來早已知道了這個人的存在。只道:「殿下,你來了。」
那年輕人站起身,向拉凱爾行了一禮,道:「姨夫,三年未見,看見你身體安康,小侄我欣喜不已。」
拉凱爾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你母親她還好嗎?」
年輕人道:「母后她身體一向多病,近日裡又有些不適了。」
拉凱爾搖了搖頭,示意他坐下,道:「今日我回來途中,遇見一個自稱席娜的女子,看樣子是你三弟那一系的人,而且言辭間很不客氣,難道你們兄弟之間又起了什麼紛爭了嗎?」
那年輕人冷笑一聲,道:「席娜是三弟一年前到亞克格裡布王國的無憂湖遊玩時帶回梵心城的,從那之後他就卯足了勁要和我爭這個王位,真是不自量力。」
拉凱爾沉呤許久,道:「看來這三年來你們三兄弟仍未分出勝負啊,不知陛下他的意思如何?」
那年輕人突然陷入了苦惱之中,道:「就是因為父王他的意思始終不大確定,所以我們三人才越發的爭個你死我活。其實按道理長子繼位,天經地義,我真不明白父王為什麼要這個樣子?」
拉凱爾看著這個納斯達帝國的大王子,又歎了一口氣,道:「殿下,恕老臣直言。你在這裡自怨自歎,對人對己都沒有好處。陛下他非常人,當年以弱冠之年,在危難之際繼承我納斯達王位,幾十年來嘔心瀝血,把我納斯達帝國治理成這三百年來最鼎盛的局面。他所需要的繼承人必定是不能讓他失望的。只要你嚴以律己,在陛下面前表現出過人之處,這王位還是你的囊中之物。你又何必如此?」
那大王子怔了一下,忽然笑了笑,道:「畢竟還是姨夫懂得父王心思,看來是我錯了。嗯,今日希拉爾他派席娜到城門口去迎接那個暗黑法師,不知姨夫你怎麼看?」
拉凱爾心下一凜,自己剛才並沒有說過席娜是希拉爾派去迎接夏爾蒙的,但這大王子顯然知道,看來他也非三年前那個鹵莽少年了。想歸想,拉凱爾口中道:「夏爾蒙此次立下大功,明日晉見陛下後大有可能得寵。希拉爾在軍方一向勢力薄弱,看來是想把這新人拉到自己一方。」
大王子眉頭一皺,道:「以姨夫看來,這個叫夏爾蒙的暗黑法師就真的會得到父王寵愛嗎?」
拉凱爾正色道:「殿下,難道你還不瞭解陛下的性格嗎?他老人家最喜歡的就是能夠腳踏實地地做出事業的人。這次我回梵心城中聽到了一種說法,即克頓城之戰的功勞其實大部分是我和拉曼的,夏爾蒙他自己對人也是這麼說。但殿下你要緊記,不管怎樣,最終攻下克頓城的是這個叫夏爾蒙的暗黑法師,而且其人的確是個難得的將才,以我之見,陛下對這種人才最是歡喜。六年前的拉曼就是最好的例子。」
頓了一下,拉凱爾又道:「眼下的局面,陛下在過完壽誕之後,很可能就要西征瑪咯斯。到時必然是舉國精銳盡出,以夏爾蒙的才華,再加上他擁有那支可怕戰鬥力的半獸人軍隊,立功是遲早之事。可以想見,此人將來必是我納斯達軍方一個舉足輕重之人,希拉爾之所以要爭取此人,就是看出了這點。」
昏黃的燈光不停閃爍,照得王子的臉上忽明忽暗。半晌,他忽然笑道:「明日他就要進宮晉見父王,我也早點去準備準備。呵呵,我倒想看看這眾人口中的傳奇人物,究竟是什麼模樣?」
說著一拱手,轉身向外走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屋子中只剩下了拉凱爾一個人,從燈下看去,他彷彿一下子老了幾歲。
半獸人傑拉特父子明早也要同夏爾蒙一同進宮,所以早早回房間去休息了。羅德和維西走在夏爾蒙的前面,向著三人的臥室走去。
羅德打了個飽嗝,回頭看了看黑袍男子,見他一個人走在後邊,在這天色漸暗的走廊中,彷彿已融入了黑暗。
維西覺得氣氛有些壓抑,道:「我說死木頭啊,今天那個漂亮女人,呃,羅德你的眼睛幹嘛一下子發亮?那個叫席娜的女人對你好像特別好啊!」
夏爾蒙一愣,搖了搖頭,道:「你們要小心,那女人不簡單的。」
看著二人疑問的目光,夏爾蒙道:「她是屬於三王子那一系的人,但從她對拉凱爾大人的態度來看,納斯達皇家內部只怕矛盾很深,多半是為了將來的王位之爭。我們初到此地,千萬要小心,若站錯了陣營,立刻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維西嘴裡罵了一句,道:「怎麼這裡好像比克頓城打戰還要危險似的,起碼打戰還知道誰是敵人,現在倒好,誰是朋友誰是敵人都搞不清了。」
羅德卻道:「我說死木頭,我看那個叫希拉爾的三王子很有誠意啊。你看白天你說要那鐵籠中的女人,那老闆不要臉一開口就是4000個金幣,偏偏我們那個小氣鬼(維西大喊:你在說誰?)一毛不拔,結果席娜居然一口應承了下來,替你付了那一大筆錢。呵呵,不簡單啊!」
夏爾蒙沉默半晌,只道:「我們還是要小心些。」說著,他看了看前方越來越濃的黑暗,道:「夜深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維西訝道:「那你呢?」
夏爾蒙淡淡道:「我去看看那個冥神達斯的後裔。」
說完,在兩人的目光中,他向前走去。沒過多久,他黑色的身影,就融入了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