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朝著那個方向繼續前行,一切的景色都變得精細起來。路面平整了許多,就連風的流向似乎也得到了人為的控制和引導。
穿過狹長的甬道,眼前漸漸開朗起來。道路的盡頭有著一個天然的山洞,山洞的空間十分龐大。舉目望去,只見一簡陋的祭壇樹立在湖水中央。四條通路向著四個方向延展開來,然而通路卻在水邊止住,水波湧動,包圍著中間方形的祭壇,宛如雲海彼端的神廟一般,但卻顯得格外詭異與陰森。
溪妃皺了皺眉頭,低聲喊道:「血!」
張然羽沒有溪妃這麼敏感,但也覺得這個地方詭異非常。
荊千雪點了點頭,單手指向那池水的方向:「血的味道,很淡,看起來時間已經很久了,但絕對不會超過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大雪山的人常年與清冷的氣息為伴,然而這雪卻也是最純淨的存在。這池水中有血腥的味道,她自然也能分辨的出。
張然羽沉吟片刻,只是開口說道:「我們過去看看。」便踏著堅定的步子朝那祭壇走了過去。
池水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驚動了一般,無數暗紅的顏色開始在池水中游動,看不清什麼東西,只知道一群鮮紅的鱗片組成了一幅妖艷的畫卷,炫目,但讓人沒有辦法看清。
路的盡頭有一個洞門,此時那裡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聽聲音便知足音的主人身量肯定不小,而有膽子這樣從容的走在地底洞窟中的,必然就是這府邸的主人。
張然羽三人停下了前進的步伐,靜靜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
未見其人,倒先聽得陣陣張狂的笑聲,邊走邊笑道:「小狐狸,這個月你倒是準時!好,好!」
張然羽略微皺眉,看樣子此人定是那白熊怪,不由得祭出火雲刀,還不知這一個照面究竟誰勝誰負,又不知這妖精的功力到底如何。
只見一身穿貂皮衣服的大漢跨步進來,滿臉橫肉,四肢極為粗壯,肌肉虯結,臉上的絡腮鬍子卻是純白色的,看起來異常詭異。
不想這妖精已經煉化成人,也看不出他究竟有何道行,反倒是這張狂的樣子令人不住生厭。
白熊怪看到這三人頓時一愣,狐疑問道:「凡人?你們怎麼可能來到這裡!」
溪妃啐了一口,高聲道:「我呸!乖乖給老娘下跪,也不睜開你那狗眼看看老娘是不是好惹的!」
那白熊怪頓時一愣,反倒是荊千雪一臉平靜,糾正道:「不是狗眼,是熊眼。」
張然羽頓時覺得哭笑不得,誰會想到那個冷若冰霜的荊千雪,說起冷笑話竟是如此令人捧腹。
白熊怪猜不透這幾個人的來歷,卻瞧那三人一身靈力,眼睛雪亮,怎麼也不是個普通人,當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準備應對。
張然羽上前一步說道:「我問你,脅迫雪狐一族去偷孩子的人,是不是你?」
那白熊怪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狂傲說道:「是我,那又如何?沒想到那騷狐狸倒是知道找幫手來了,看來她們是不想過安穩日子了!」那白熊怪好像頗為得意,逕自開口說道。「待到我和丁老兄一統這雪原,誰又敢對我們說個不字?等到那個時候,老子就吃了她們白狐一族,也好不浪費她們這千百年的修行。」
「識相的趕緊把那些小毛孩子放出來,老娘沒空跟你耗著!」溪妃不喜歡聽他胡言亂語,一個劍指劃過,空氣中竟然帶起一絲罡風!白熊怪閃躲不及,臉上立時被劃出一道血痕。
噴灑的鮮血惹怒了這個凶狠的妖精,他單手抹了一把臉,陰沉著一張大臉說道:「你想要那些小孩?好好好,你們低頭看一眼,他們都在那裡。」
說罷,那妖精將自己的一滴血甩到祭壇之上,隨後閃身回到洞穴之中。
溪妃想要衝上去,張然羽連忙拉住她,示意她朝著池水的方向看過去。
眾人定睛看去,心下一驚,暗紅色的水裡隱隱露出森森白芒。仔細瞧去,那不停湧動的池水呈現出怪異的赤色。然而,這血色一般的池水卻更加令人觸目驚心!
那水面不停的翻滾,猶如翻捲的岩漿,不住湧動,又好似一池鮮血。
水池不停的湧出一股「隆隆」聲,張然羽這才想到,在懸崖之上聽到的,大概就是這池水湧動的聲音了吧?
進一步仔細瞧去,才能勉強辨認出,那池中之水根本就不是什麼紅色,而是由無數赤色的長蛇,密密麻麻的擠滿了池子,不停的湧動著,簇擁著,相互推擠著一波一波的朝著池邊湧動而來!那詭異的「滋滋」聲,好似赤色長蛇光滑但粘稠的身體相互摩擦,而發出的響聲。
那些細小的鱗甲在蠕動中發出水波一樣的幽光,而那森森白骨,卻將這赤色映襯得更加恐怖。赤色的長蛇從骷髏的眼眶裡鑽出,那小小的骨架之上,似乎還透露著孩童死前的驚恐。
荊千雪忍不住移開了臉,再也不忍心看上一眼。
張然羽緊緊抿著嘴角,那一瞬間,這個年輕的修士眼中,有著異常的冷靜與尖銳。
溪妃緊皺眉頭,嘴裡輕喃道:「妖孽……」
三人終是不忍心,只希望那些孩童的靈魂能夠早日超脫,去往極樂世界。若有來生,可莫要遇到這等慘事,早早長大便是了。
荊千雪陰沉著一張臉,她忍不住朝著池水湊了兩步,張然羽連忙拉住她,只見荊千雪平靜說道:「高陽的牧民都相信,只有屍首被平原的雪永遠覆蓋,才能夠得到真正的超脫。我要把他們帶回去!」
張然羽聽到此言,便也就不再阻攔她。
只見荊千雪卸下屠龍匕,手腕一抖,那鋒利的冷芒纏住了蒼白而幼小的骨架。池中的赤色長蛇被人驚擾,紛紛朝著旁邊躲開,一瞬間,那池水像是沸騰了一般,無數赤色精光泛出,迷離如同瀲灩的波光。
然而,就在那些赤色長蛇被屠龍匕驚擾,四處逃散的一瞬間,張然羽還是看到了池底露出的巨大鱗片!每一個鱗片都有碗口那麼大,赤紅的顏色更為深沉,不知道這又是什麼東西。
溪妃顯然也已經看到了那巨大的鱗片,她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見到那兩人用狐疑的眼神看著自己,她這才開口說道:「小心不要驚擾地底的魔物,不好對付!」
然而就在溪妃說完片刻,那原本平靜的水池忽然開始劇烈的抖動起來。池水裡面赤色的蛇像是受到了某種驚嚇,紛紛四散逃開。
一陣巨大的顫抖,張然羽便看見那一顆巨大無匹的蛇頭,那如同壯漢拳頭大小的眼睛泛著森森冷芒。巨蛇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殷紅的信子較之池中長蛇也短不上幾許。
巨蛇吐出一口毒液,逕直朝著張然羽三人噴了過去。
便聽溪妃大叫一聲:「躲開!」三人急忙一躍而起,紛紛跳開。那毒液落在地上,堅硬的岩石頓時被腐蝕出一個大坑。
荊千雪的屠龍匕已出,狠狠刺入大蛇的頸部!巨蛇吃痛,張口血口,朝著荊千雪的方向攻了過來。荊千雪臉色蒼白,顯然那一擊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溪妃連忙將她帶開,輕動術法,為他們三人鋪設一層結界,好讓那毒液沒有辦法碰觸到他們幾人。張然羽火雲刀祭出,朝著巨蛇的身體就是一刀,但那一道卻彷彿劃在銅牆鐵壁之上,只聽「鏗鏗」數聲,竟然連巨蛇的鱗片都無法劃下一片來。
張然羽不禁心中一沉,這巨蛇刀槍不入,當真不知該如何應對。
便聽溪妃大叫一聲:「刺它的眼睛!」
張然羽瞭然,高聲喊道:「你們快走!不要管我!」
眼角餘光裡,那顆巨大的蛇頭近在咫尺,更顯得恐怖非常。張然羽不作他想,火雲刀已經提至胸前,就在那一瞬間,他找準了機會,火雲刀倏然出擊,迅速而又準確的刺入,就將那巨蛇的眼睛狠狠刺穿!
只在這一剎那,巨蛇的鮮血噴灑出來,火雲刀被那鮮血染紅,竟似幽冥之火開於刀刃之上。張然羽藉機一刀斬下巨蛇的頭顱,然而只是這樣,巨蛇仍然不甘心的看著張然羽,它的身體彷彿也感受到了疼痛,冒出水面,開始劇烈的扭動起來。
整個山洞開始劇烈的搖晃不斷,石屑紛紛墜落,地動山搖。
見溪妃和荊千雪二人仍站在山洞入口處,張然羽急忙喊道:「還不快走!」他一邊催促溪妃二人離開,一邊落在地上,旋即利用反衝的力量拔地而起。
那巨蛇似乎還沒有死,見到張然羽掠過來,更是發出一聲怒吼,那已經和頭部分成兩截的身體竟動了一起,朝著張然羽捲了過來。
張然羽冒著被巨蛇掃中的危險,手中握緊火雲刀,一刀刺入蛇背的脊椎骨中。
那巨蛇吃痛,也不管到底敵人在那兒,整個身子猛然扭動開來,到處亂掃。眼見那蛇尾就要碰到溪妃兩人,張然羽縱身撲了過去,擋在她們身前,瞬間便被那巨蛇纏住。
巨蛇的鱗片之大,竟然比他的臉龐還要大上兩圈,張然羽在它的環繞中,更只如同一顆小小的樹枝。
那一瞬間張然羽覺得無法呼吸,胸腔裡的空氣都被擠壓殆盡。巨蛇收緊身子的時候,他聽到了胸前「卡卡」的輕響——那是肋骨受到擠壓的聲音。
或許,他全身的骨頭就要被這巨蛇勒斷了。在尚未失去神志之前,張然羽勉強摸到了那把刺入巨蛇身上的火雲刀,刀刃被卡在巨蛇的肋骨裡,竟然無法撼動分毫。他沒有試圖將它拔出來,而是用盡了全身僅剩的力氣迅速下切,努力伸開手臂。火雲刀畢竟是仙家之物,對待這等妖魔定是十分有效。
那巨蛇不斷的咆哮著,扭動著,也就鬆開了纏繞著張然羽的巨大身軀。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短短的動作之間,張然羽已經開始兩眼發黑,一條小命幾乎葬送在這巨蛇手上。
只聽卡嚓一聲脆響,那條巨蛇竟然被火雲刀沿著脊椎的方向斜斜剖開!
那一瞬間,趁著纏繞在身上的巨大力量放緩,張然羽收起火雲刀,從那巨蛇的纏繞中掙脫開來。眼前銀光一閃,定睛看去,一條長索朝他迅速掠來,就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停在張然羽身前兩寸,生怕傷他分毫。張然羽定睛一看,這哪裡是什麼長索,明明就是荊千雪那把屠龍匕。
荊千雪「刷」的一聲將長索抖開。待到張然羽拉住繩索,荊千雪猛一使力,將他整個人從巨蛇的攻擊範圍中拽了出來,藉著溪妃的力氣,將他拉入洞中。
被剖開的巨蛇瘋狂的攻擊著,卻再也沒有辦法抓住那幾個驚擾到它長眠的人了。血從它的身體裡面瘋狂的流出來,頓時漾滿了整個池子。
那些赤色的長蛇都像瘋了一樣,從母蛇身體的血肉裡鑽進去,大口的啃食著。整個山洞頓時瀰漫起一股濃重的血腥——又是一場血肉盛宴。
張然羽靠在石壁上劇烈的喘息,他的手已經沒有力氣握住屠龍匕的繩索,那鋒利的刀刃劃破了他的手掌。他閉著眼睛喘息良久,臉上才漸漸有了血色。
抬起頭,隱約見到荊千雪關切的目光。張然羽微微一愣,旋即朝著她微微苦笑,以感謝她相助之恩。剛才情況甚是凶險,雖然那巨蛇已死,可這滿池的長蛇卻也足以要人性命。倘若不是荊千雪及時將屠龍匕甩了過來,他可能……真的要葬身在這血池之中了。
荊千雪盯著那滿池的血水,啃噬的聲音讓人不住頭皮發麻。
張然羽無奈低歎:「看樣子,那些骨骸是拿不回來了。」
荊千雪閉上眼睛,臉上有一絲動容。她開始輕念些什麼,聽不清楚,或許是他聽不懂。
溪妃朝著張然羽招了招手示意他走過去,然後低頭對他說道:「別打擾那臭丫頭,她在念大雪山的『往生咒』。」
張然羽聽罷不由肅然起敬,那個看似冰冷的大雪山供奉,有著她自己特有的慈悲。
溪妃執起張然羽的胳膊,頓時有股柔和但清冷的靈力度了過來,這絲清冷的靈力似乎在他受傷之處停頓片刻,疼痛之感就略有舒緩。
張然羽點頭稱謝道:「多謝前輩。」
溪妃輕哼一聲:「真不知道老娘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連這麼繞嘴的東西都想起來了。」
那邊,荊千雪似乎已經念好了往生咒,面色並無任何異常,走到溪妃他們面前,輕聲說道:「好了,我們走吧。」
張然羽略一點頭,卻見溪妃仍是好奇的看著滿池的長蛇,恨不得上前抓上來兩條似的。張然羽一臉無奈,連忙說道:「可莫要讓那妖精逃了。」
溪妃這才「哦」了一聲,帶頭走入那洞中。